午后她让流苏帮她收拾东西,她得补个午觉,因为昨晚她并没有睡好。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有人在推她,锦书迷迷糊糊的说了句:“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姑娘,静慈师父圆寂了!”那声音陡然又拔高了几度,锦书听清了这句话,她彻底的醒了,腾的一声坐了起来,她只是不信:“流苏,你说什么?”
“姑娘,静慈师父昨晚半夜圆寂了。庙里送了凶信来,那边几位太太正商议此事呢。老太太说让你赶快过去。”
锦书先愣怔了片刻,接着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我要去庙里看看,我不相信,不相信。”
锦书忙忙的去穿鞋子,那鞋子突然像是要捉弄她怎么也穿不上,锦书呜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流苏半跪在脚踏上,替锦书穿好了鞋,安慰道:“姑娘,您要多保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圆寂
锦书坐车匆匆赶往甘霖寺,她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师父的棺木。
静慈师父的棺木停放在后殿里,还并未将板子合上,几个小尼姑围着棺木正念经超度。锦书进去了,在看见师父棺木的那一刻她整个身子差点谈到在地。
她明明离去没几日,怎么一回来就是如此场景,师父虽然重病在身,但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到了要命的地步。并没有像寻常人家死了人那样搭了孝棚挂了灵幡,当地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
静慈师父安静的躺在棺内,戴着灰色的尼帽,身上穿的是一身簇新的缁衣。盖着土黄色绣有六字真言的被子。脖子上挂着一串菩提子串的佛珠,右手握着一串同样的菩提子穿的数珠。枕畔放着一册经书。
静慈师父面容十分安静,像是睡着了一般。棺木脚下摆着一盏大海灯。
锦书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一面磕头一面哭诉:“师父,徒儿来晚了,终究没有送您一程。”
静慈师父的棺木只在庙里停留三日就要下葬,葬在甘霖寺后面距离两里地的一片树林中。
十五的夜空即使没有月亮也比往常要明亮不少,锦书默坐在炕上,流苏在吹一碗刚熬得极浓的粥。等到粥凉一些,流苏忙劝道:“姑娘多少要吃一些。您憔悴得太厉害,老夫人见了不知要多么难过。”
为了外祖母,锦书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没有胃口,朝流苏摆摆手。
流苏见锦书这样的颓废想要劝又不好多说,锦书却对流苏道:“你去把水月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流苏点头说:“好。”她将剩下的粥依旧端回去了,还轻轻的给带上了房门。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锦书道:“进来吧。”
水月便走了进来,朝锦书施礼道:“程姑娘,您找我?”
锦书点头道:“是,你坐吧。”
水月已经料到了锦书找她是为何事,她在炕沿上坐了,锦书却头也没有回,窗户大大的开着,寒风就顺着窗户灌了进来,让人汗毛竖立。
“水月师姐,师父她走得安静吗?”
水月哽咽道:“不大安静,从晚饭后就一直在嘶叫,一面嘶叫一面咳,后面咳出了大团大团的血块,折腾了半宿,道子时时分才咽气,咽气的时候脸色灰白,嘴唇也是灰白。”
锦书心中难受,不过却觉得这其中透露着蹊跷,忙问:“师父她老人家怎么会咳血?她那个病顶厉害的时候至多会喘不过气,怎么会咳血?”
水月又不通医理,慌忙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你日夜守在师父身边怎么会不知道呢?”锦书似有抱怨,紧接着又道:“师父临走前可有什么话?”
水月道:“师父说了一句,有些含糊不清,大约说的是‘这一生我总算是解脱了’。”
锦书震惊不已。
水月犹犹豫豫的又对锦书说了下面更令她心痛万分的话:“主持后来替师父收殓,主持说师父这是大罪过,升不了极乐,是要堕入地狱的。”
锦书很快明白了这句话,她终于转过头来,看着跟前这个有些唯唯诺诺的水月,她抓住了水月的胳膊,拼命问道:“主持这话是什么意思?师父的死到底是因为病重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水月哽咽道:“主持说她可能是因为自杀,所以才会堕入地狱。”
锦书拽着水月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了,她觉得浑身冰凉,师父她那样坚强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自杀,师父她又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绝路?”锦书呜呜的哭出声来,前世她与师父并没有什么交集,她回了洛阳后就很少来开封了,对于夏家家庙里的一个尼姑生死她根本就不清楚。她想起了那一日师父把手札传给了她,还有那个秘方也一并给了她,那天师父还朝她笑来着,是不是那个时候起,师父就有预谋呢?要是早知师父她会走这一步,她一定日夜寸步不离的跟着师父,不给师父留这样的机会。
联系到水月说的师父临终前的情状,师父她老人家一定是暗暗的吞下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吧,不然怎么会咳血?锦书想到了锦囊里的那个秘方,师父难道就没炮制几粒回转丹?看样子是什么后路也没有留。
明明已经重新开启的人生,她还是给自己留下了遗憾。锦书悔恨不已。
三日后,静慈师父的棺木下葬了,锦书一路扶灵,直到师父的棺木顺利的归了土。
不过才三日的光景,原本姣好丰润的面庞却在几天里就憔悴了下去。有一股弱不胜衣的怯态,仿佛一阵就能把锦书给吹倒。
夏凉来接锦书回家,却看见了锦书这番模样,他心疼不已。
因为下着雪,夏凉并没有骑马,而是与锦书同坐车内。车内很暖和,锦书怀里抱着手炉,低头沉默,夏凉就坐在锦书的对面。
车内逼仄狭小,车内的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路到了夏家,流苏先挑下了车紧接着去搀扶锦书,夏凉及时的递上了手要亲自去搀扶,锦书却扶着车框踩着凳子就下了地。
锦书去见过夏老夫人,夏老夫人还问了几句静慈师父的身后事,锦书一五一十的说着,但她并未在外祖母面前说起师父的死是因为自杀的缘故。
夏老夫人问了几句,却见锦书一直低垂着头,又见她清瘦了不少,便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天冷了,千万别受凉。”
锦书答应着。
锦书回到焕彩阁,她将那口小木箱打开,将里面叠放整齐的纸页又拿了出来,熟悉的字迹浮现在了她的面前,然而写下这些字的人却永远不在了。她与师父不过五年的情分,真正相处不过三年的光景,三年里,是师父陪着她渡过了刚刚重生后迷茫的那段日子。师父教给她医术,同时也教给她做人的道理,师父一直是她珍视的人。
然而谁也不会料到竟是如此的结局!锦书看着那些字迹,泪眼渐渐的模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散心
冬月二十一,这一天程府里的三姑娘出嫁,然而锦书还是未能回到洛阳去向这位堂姐道贺。
接连几日的不是雨就是雪,总算在这一天见到了阳光。
锦书起得迟了一些,夏老夫人派人来告诉锦书今天不用过去问安了,只让她好好的在家休养。
锦书没情没绪的打开了一本书,却连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坐在窗下望着对面房顶一角的白云发怔。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了帘子响动,锦书依旧一动不动。
“程妹妹,今天难得是个晴天,我们出去骑马怎么样?”
锦书这才意识到是她七表哥进来了,匆忙的回了头道:“骑马?现在?”
夏凉点头微笑:“是啊,棉花我都替你牵出来喂足了草料和水,还帮它刷好了背,说要带它出去,它似乎很高兴呢。”
棉花是锦书坐骑的名字。
锦书没有说话,夏凉又走近了几步,再次鼓励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难得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以前你一遇上不高兴的时候不总是要出去的么?你赶紧换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锦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我去和姥姥说说。”
夏凉笑道:“我已经替你在老人家面前说了。她答应了,让我多照顾你。”
夏凉说完便出去了,锦书让丫鬟给她找骑马的衣裳。回开封了就是方便,想去哪说一声就行。
锦书换下了笨重的衣裙,套了棉袄。棉裤,穿了羊皮小靴,学着男人妆扮那样甚至把裤脚掖到了靴子里。同时卸了簪环,只编了一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辫稍用青丝绳绑的稳稳的。
玉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哪里是闺阁里的千金,分明就是个相貌清俊的郎君。”
锦书外出骑马喜欢作这样的打扮,她觉得方便利落。
夏凉在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下站了一会儿,就听得锦书在后面叫他:“七哥,我们走。”
夏凉回过去头,却见锦书朝他走来,和以前一样的装束,完全像个假小子似的穿戴。夏凉看着这样的锦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只要在前面喊一声“丹娘!”然后小小的锦书就会立马跟上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锦书也自小就是他的跟屁虫,喜欢缠着他。
可是,什么时候锦书长得这般大了,等锦书走到跟前时,他才发觉锦书的身量已经到了他的下巴。
夏凉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在前面走着,为了照顾锦书他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
两人出了院子,从侧门出来,小厮早就拉着两匹马正等着他们。
夏凉回头给锦书递上了马鞭,含笑着说:“要我扶你上去吗?”
锦书摇摇头,面容清冷:“不用,我自己应该能上去!”
锦书稳稳的踩着马镫,身子还算利落的上了马,她接过了夏凉递来的缰绳,紧紧的握在手里。
夏凉朝她笑道:“你稳稳的跟在我后面。”
锦书点点头。她一手握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或许是许久没有骑马的缘故,这突然上来坐得高高的,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夏凉上了前面的那匹棕褐色的大马,吆喝一声,马儿便开始行走了。锦书轻轻的夹了一下棉花的马肚子,棉花也开始跟着慢慢的走。
果然许久不骑有些紧张了。
锦书有些害怕的跟着她七表兄出了夏家这条长长的巷道,出了巷道,夏凉便扬着鞭子催马快行,从西门出去。
不行,棉花跑得不够快她有些跟不上了,不一会儿她连马屁股都看不见了,只是顺着方向也从西门出来。
出了城门,锦书缓下来,正好见夏凉在那棵歪脖子槐树下正等她。
“丹娘,你怎么跟不上呢?”
“可能是许久没有骑了的关系,总觉得有些紧张,有些放不开。”
夏凉笑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嘛。”夏凉说完,突然扬了鞭子,照着锦书身下的棉花用力的抽了一鞭子,那匹棉花吃痛,长嘶一声,立马飞快的跑起来。锦书不防夏凉有这一招,吓得她惊呼一声,就随着棉花飞快的冲了出去,她差点没有抓稳缰绳。
夏凉这才跟在锦书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朝他们常去的那片坡地驰骋而去。
锦书想要棉花慢下来,然而不管她怎么给棉花下令,棉花都似乎听不见一般,她只要紧紧的握着缰绳,跟着棉花一起狂奔。原本是寒冬腊月,寒风刺骨,可是这一路奔来,她竟然有些热了。后来到了那块宽阔的坡地,棉花终于慢下来了,夏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出来透透气怎么样,感觉很不错吧?”
锦书知道是表哥体谅她,体谅她这几日在家闷闷不乐,所以才特地带她出来散心。她明白表哥的良苦用心,也给表兄扬起了笑脸:“七哥,谢谢你。”
夏凉却和锦书挨得近了些,坐在马背上伸手过去像小时候那样的捏了捏锦书的脸,逗趣道:“你这笑比哭还难看,自在一点好不好。”
捏过之后,夏凉才意识到不是小时候了,有些尴尬的收了手。下一刻他又在棉花上抽了一鞭子,棉花飞快的跑了起来,锦书这下有了心里准备,整个人猴在马背上,紧紧的握着缰绳,走了这一路,她似乎又找回了以前的感觉,尽情的享受着速度带给她的快慰。
两人在这空地上跑了几圈,直到马儿们都累了,两人才下了马,如以前那样将马牵到了一条并未干涸,也未结冰的小河边,把马栓到了树下,让马儿喝水。
锦书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夏凉就站在她的身边,手里什么时候多了块小石头,他迅速的往河里一扔,接连打了五个水漂。
“你还玩这个,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锦书不免取笑了一声。
“来,这次该你了。”夏凉在锦书手里塞了一块薄薄的瓦片。
锦书也不服输的站了起来,犹犹豫豫的将手里的瓦片扔了出去,可惜她技术始终没有表哥好,这一出去才起了三下。
夏凉大笑:“你又输了,过来接受惩罚。”
锦书被夏凉板正了身子,夏凉突然伸手拨开了锦书额前的短发,两指在那额头上轻轻一弹,请锦书吃了一记爆栗。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无嫌猜
锦书立马吃疼的捂了额头,嗔道:“疼,你下手还真重呀。”
“弄疼你呢?”夏凉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将锦书的手拿来,刚才被他弹过的地方果然红红的,他有些懊悔,暗道做什么惩罚呀,忙道:“不疼,不疼,我给你呼呼。”
夏凉朝额头红处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又替她揉了揉,那额头很是光洁圆润,那一点点的红晕就像一朵开在锦书额上的红梅。下一刻,锦书清楚的感觉到有温热的嘴唇映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惊惶万分的盯着夏凉,很快的将他给推开,自己跳下了大石头,随即飞快的跑了很远。
夏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冒犯到了锦书,忙追了上去,在锦书身后大声喊道:“丹娘,对不起,我不该……不该!”
却见锦书含羞带怒的和夏凉说:“我回去告诉姥姥,说你欺负我。”
夏凉见锦书总算不跑了,忙向锦书作揖赔礼:“丹娘,是我不好,无意冒犯了你。你好歹顾及着我们小时候的情分,别去告我的状好不好?”
锦书觉得满脸滚烫,她一手捂了脸,转过头去,道:“七哥,你再如此,以后我可不敢和你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