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的,陆迢晔的心绪有些变好了。
这小模样,倒像是在吃醋似得。
“我的衣物、配饰,除了王府内的绣娘,皆是宫里头的内务府一手包办。不过日后,待苏二姑娘进门,这些事便都要交由苏二姑娘来办了。”
陆迢晔终于转身,面色如常,已敛去了那份令人胆颤的沁冷寒意。现在的他立在琉璃灯下,眸色柔和许多。
“啊,我……我不会啊。”苏锦萝看了一眼那个丑丑的荷包,想象了一下陆迢晔穿着自己做的衣袍,左袖短一截,右袖漏一截的出去,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苏二姑娘是王妃,自然不必亲自做这些东西。只是日后,府内中馈,皆要交由苏二姑娘打理。苏二姑娘,是该学着来管管账了。”
这些事,本不该由陆迢晔来提。只是理国公府养着这么个小姑娘,也不知提点提点,日日混吃混睡的,容易吃亏。
苏锦萝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的松开了自己攥着陆迢晔宽袖的手。
男人的衣料质地极好,被苏锦萝捏的皱巴巴的,手一捋,却立时服帖了。
陆迢晔说的这些事,她是明白的,可如今这情境,怎么偏与她说这个?这圈子绕的实在是有些大,苏锦萝不明白。
她疑惑的朝着男人看了一眼,男人似没那么生气了,好整以暇的拿过她那个丑丑的荷包把玩。
“比起荷包大小,本王更在意颜色和形状。”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带着暗示意味。
陆迢晔低笑敛眉,视线从苏锦萝身上滑过,眸色更深。
不知是因为袄裙过窄,还是小姑娘近日里吃用多了,那干瘪瘪的身形愈发显出身段来。就像吃饱了春雨的花骨朵,只等阳光灿烂的一日,尽情舒展自己的风采。
小姑娘低着小脑袋,梳垂髻,露出一截压雪欺霜的纤细脖颈,从陆迢晔的视角,能看到她藕荷色的系带,松松的挂在肩窝处,肌肤白腻的让人口干舌燥。
注意到男人的晦暗眸色,苏锦萝有些莫名。现下的她还不能明白男人眼中的含义。
“那,那你愿意去和我一道,瞧瞧老祖宗吗?”苏锦萝惴惴不安的道。
陆迢晔将那丑荷包收入宽袖暗袋内,斜睨了苏锦萝一眼,语气轻挑,带着一股深意。“明日再去,今日太晚了。”
“好。”只要答应了便好,苏锦萝喜滋滋的应下,睁着一双眼,初生小鹿般的干净。
两人面对面,呆愣愣站了片刻,陆迢晔见人一点表示也无,面色渐冷。
真蠢。刚刚消下去的焦躁立时又回返上来,陆迢晔敛眉。怎么瞧上个这么蠢的?他这样想着,径直转身甩袖离去。
苏锦萝怔怔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怎么,莫名其妙的,好像又生气了?
玉珠儿曾说,女子来小日子的那几天,心绪会不大好。苏锦萝觉得,莫不是男人也有那么几日?
……
因为心里存着事,再加上头一次宿在宫里,所以苏锦萝睡得不是特别安稳。
“姑娘,该起了。”宫娥上前,轻手轻脚的撩开锦帐,露出睡在里头的苏锦萝。
苏锦萝穿一身簇新亵衣亵裤,里头的小衣也是新制的,嫩绿葱色,缀着两瓣芙蕖,娇艳艳的开着,衬在那奶白肌肤上,晃的人舍不得挪眼。
正在发育,苏锦萝胸前涨的疼,她睡了一夜,迷迷瞪瞪的揉了揉,在瞧清楚眼前的宫娥后,当即环住身子,埋下了小脑袋。细嫩绯红从脖颈处往上蔓延,涨红满脸,连那奶白身子都像朵娇艳红花。
宫娥轻笑,恍似没瞧见似得,还在对苏锦萝嘘寒问暖。
一排溜的宫女早就候在外头,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安静的垂眸等候。
苏锦萝由人扶起来,细细洗漱打扮一番,换了一件贴身宫装,又梳了个小高髻,整个人立时感觉便不一样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错。
苏锦萝看着花棱镜中的自己,都有点不敢认了。
宫里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尤其是宫女们的手艺,妆面不淡不重,恰到好处,将苏锦萝衬扮的愈发精致。
“姑娘,穿鞋。”宫女跪在地上,替苏锦萝穿上宫鞋。
这宫鞋为细嫩的藕粉缎面色,上绣牡丹纹,正正巧巧的包住苏锦萝的一双小脚,露出上部穿着罗袜的脚背,但脚趾和脚后跟却被紧紧包裹着,贴合紧密,十分合脚。
“姑娘试试。”
苏锦萝起身,提着裙裾走了两步,惊奇道:“这宫鞋恰好合脚。”
宫女笑道:“这是昨晚上姑娘歇下后,王爷吩咐宫里头的绣娘连夜做的。”说到这里,宫女面露暧昧的看了一眼苏锦萝,但笑不语。
苏锦萝明白其中含义,红着脸把宫鞋缩回了裙裾里。
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尤其是男子。
在玲珑阁时,她的脚受了伤,陆迢晔又自诩大夫与病人之间,并无男女之防这种话,苏锦萝也就半推半就的让他给自己上了药,揉了脚。
却不想这厮将她的绣鞋尺码都给记住了。
见苏锦萝脸红成这样,那宫女也是个促狭的。
“姑娘可知,昨晚上王爷是如何告诉奴婢尺寸的?”
苏锦萝面色更红,她支支吾吾的不应声,只见那宫女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手掌上画了个长圈。
“王爷说,姑娘的脚,恰好这般大小。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
这般动作,便十分暧昧了。就像是在告诉别人,那脚,他是亲自丈量过的。
苏锦萝被这宫女逗弄的满面通红,说不过,便寻了个借口出来。
一出侧殿,她就看到廊下端着洗漱用具往前头去的宫娥们,个个模样精致,百里挑一的好看。
可不是百里挑一嘛,能进宫的,都是模样齐整、身段娇美的。
方才照料苏锦萝的宫女跟出来,笑眯眯道:“这些宫娥是去伺候静南王爷的。”
“哦。”苏锦萝应了应,眼见走在最前头的,居然是昨日里,太后身边的红绫。
宫里头的人都是人精,那宫女见苏锦萝盯着红绫不放,便又道:“那个是红绫姑姑,伺候太后许多年了。原先是秀女,后头跟了太后。父亲是兵部尚书,前儿个,又进了内阁。”
身份倒是不差。
苏锦萝这样想着,想起昨日里红绫对陆迢晔的殷勤。
女子在这一方面,是格外敏感细腻的。苏锦萝暗自猜想,这红绫对陆迢晔,怕是不简单。
“姑娘怕是不知,太后多次开口,要将红绫姑姑给了王爷,这都说了好几次了,王爷偏是不依。前几日却巴巴的进宫求了太后赐婚,可见,王爷对姑娘的这份心,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宫女开口,听着是在闲说话,实则是在告诉苏锦萝,这红绫,不足为惧。
像陆迢晔这等风貌品性,身份地位的人,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在众人眼里,苏锦萝是上辈子积累了福分,这辈子才能嫁给他。
只有苏锦萝知道,她上辈子的福分真的很差,这辈子更差。
因为她马上就要嫁给上辈子的杀人凶手了。
苏锦萝在心中认真思考。新婚之夜,她要不要兜个兜布?
“姑娘。”突然,站在苏锦萝身后的宫女陡然出声,语气微敛。“今日里,城阳郡主恰好要进宫来拜见太后。”
城阳郡主?苏锦萝头一次听说这个人,但从宫女的话中,她听出了不同的含义。
“城阳郡主,是何人?”
“城阳郡主自幼体弱,代发修行于皇庙之中,只偶时才会入宫来瞧瞧太后。但听说,郡主与王爷关系极好,王爷每月里,必要抽空去皇庙与城阳郡主相聚。奴婢更是听说,王爷一身医术,都是为了城阳郡主去学的。”
苏锦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只知道,听着宫女的话,莫名心里慌的厉害。
“既是郡主,身份应当不低……”苏锦萝抿唇,声音细小若春日飘散柳絮。
“身份自是不低。不过说来,这城阳郡主也是个可怜人。城阳王爷与先帝乃八拜之交的异性兄弟,却不想年轻早逝,留下城阳王妃与城阳郡主这一对孤儿寡母。过了几年,城阳王妃染了恶疾,也去了。太后怜惜,便将城阳郡主接到了宫里养着。”
“所以若算起来,城阳郡主与静南王爷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既然是青梅竹马,那自然情意不一般,为了人去特意学医,也说的过去了。
苏锦萝绞着一双手,暗暗扯了扯身上的宫装。
今日的天,怎么这么闷?
“先前奴婢们都在传,这城阳郡主与静南王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意识到说错了话,宫女立时转口。“不过您瞧瞧,即使是城阳郡主,依旧比不得您呢。”
在众人眼中,苏锦萝才是那个半路杀出的最大赢家。
苏锦萝没觉出高兴,她已经被那个城阳郡主夺去了全部心神。
“既然如此,那怎么,没在一处?”苏锦萝憋了半日,终于是将这话问出了口,那声音软绵绵的,自个儿都不知道,带着股酸味。
听得这话,宫女面色微变,有些犹豫是否要说。
这些话,宫女们私下里说说便罢了,若是传出去,给主子听见,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事……也是奴婢们猜测,做不得真的。奴婢们是听说,城阳郡主身子弱,不能生育,所以太后……”
宫女压着声音,左右四顾,期期艾艾的说完后,偷着看苏锦萝的面色。
“哦。”苏锦萝点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再出色的女子,若是不能生育,也是不能娶的。
“姑娘,奴婢瞧这个时辰,城阳郡主应当已经进宫了。”宫女觑见苏锦萝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踢了踢脚下宫鞋。
那,就去看看呗,她只是,好奇而已。
第40章
陆迢晔住的宫殿名唤白梨殿。
正是梨花盛开时节。嫩叶碧,梨花开, 含烟带雨, 飞天蔽日。举目望去,繁盛似雪。珠缀一重重, 香浓春更浓。
庭院内,有一粗壮百年梨花老树, 开的最盛,发的最多。日头极好, 细碎晨曦穿枝掠缝而来, 倾洒大半, 照的地面花砖整齐白净。
树下, 立着一对男女。
男的穿广袖宽袍,戴金厢束发冠, 濯濯而立, 俊挺如松。
女的穿一件水白素袖袄儿, 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 拴着素色宫绦, 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 头带妙常髻,手执麈尾念珠。翩翩素净, 冰清玉洁般的一个神仙人物。
苏锦萝眼瞧着,小脑袋里冒出“神仙眷侣”这个词来。
随在城阳郡主身后的侍儿冠珠瞧见苏锦萝, 上前提醒。
树下男女一齐转过头来, 苏锦萝面色燥红的往后退了一步, 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感。
两人皆没有过来,城阳郡主与陆迢晔微微颔首,然后便率先往前去了。
陆迢晔侧眸瞧了苏锦萝一眼,执扇于手,拢袖而去。
苏锦萝站在殿门口,身后那个宫女道:“姑娘,咱们不进去吗?”
“……进去。”为什么不进去?
明明她才是,她才是日后的静南王妃。
苏锦萝提着裙裾,往里迈了两步,想起那城阳郡主一身出尘,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
好看是好看,只是会不会太艳了些?
“姑娘?”宫女见苏锦萝愣在那处,神色奇怪道:“可是身子不适?”
苏锦萝摇了摇小脑袋,快走几步进了殿。
殿内,陆迢晔与城阳郡主一左一右的坐在榻上。榻上垫着大白狐皮坐褥,侧边是月白色的缎面靠背引枕。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头置着一套黑釉茶碗,还有一碟蜜饯干果。
城阳郡主的手垫在脉枕上,腕子上添了一块帕子。
陆迢晔抬手,微微拨开广袖,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那皓腕上,垂眸凝神。
苏锦萝立在殿门口,没有进去。她怔怔的盯着陆迢晔看,突然觉得男人此刻认真凝神的模样扎眼的厉害。
在外头,男人一贯是那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在此刻,苏锦萝却觉出,对于这个城阳郡主,陆迢晔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她想起宫女说的话。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情意自然与旁人不同。
苏锦萝觉得,在这两人面前,自己就是这个旁人。
“这位姑娘。”城阳郡主的侍儿冠珠上前来,将苏锦萝挡在殿外。“这里乃静南王的寝殿。若是错了路,奴婢可唤宫女给姑娘带路。”
未封王出宫前,白梨殿一直是陆迢晔居住的地方。
冠珠说话的语气态度虽还算可以,但看着苏锦萝的眼色却不大好。
静南王那么有名望的一个人,在宫内自有许多宫女、贵女变着法的来亲近。是以冠珠认为,苏锦萝也是借着错路或者其余理由来“偶遇”静南王的人。
“这是未来的静南王妃。”随在苏锦萝身后的宫女显然不是个能受闷气的,她跨步上前,跟冠珠对视。
冠珠似是与这宫女相识,脸上显出一抹笑,却并不真心。
“原来是安槐。”
“难为冠珠妹妹还记得我。”安槐笑着道:“姑娘今日刚醒,便急着来瞧瞧王爷,生怕那些宫娥伺候的不仔细了。”
安槐说话时,声音放大,殿内两人,听得真真切切。
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接过一旁的宫娥递来的巾帕擦了擦,然后才将目光投向苏锦萝,似是如今才瞧见人。
小姑娘穿着一身繁复宫装,青葱似得立在那里,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玉树银花。晨曦碎阳分割而来,断断续续的切在她身上,从头顶落下,暖意融融,青丝飞瀑,玉色肌白。鼻息间冲进梨花香气,似雾非雾,沁人心脾。
“原是苏二姑娘,久闻大名。”城阳郡主起身,玉色冰冷的一张脸,眸色沉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