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站立不稳,直直仰面倒下,珠玉翠环,砸了一地。
苏锦萝也觉尴尬,她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王氏懵懵的倒在地上,那些赤足舞姬皆四散开来,不敢上前,生恐被扎了脚。只有宫娥惶恐的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三皇子妃,无碍吧?”陆迢晔揽着怀里的苏锦萝,指尖滑在她的腕子上,轻动。
王氏还没说话,突听得珠帘轻动,一身穿常服的男人跨步而入。
男人穿一件天青色长袍,玉佩琼琚,身量略高,体型纤瘦,面容清俊,却偏生了一双凤眼,表情略谄媚,硬生生的将这容貌打了折扣。
“给四叔和四婶子请安了。招呼不周,还望见谅。我来晚了,自罚三杯。”来人是三皇子,陆友文。
作为皇帝养子,他自然没有那些亲生的受重视,可这人心机颇深,尤其会讨好人,不然也不会哄得皇帝将他收成了养子。陆友文原名康勤,乃康家嫡长子。康家是江南首富,钱财无数。陆友文自小通诗书礼仪,也算是个玉堂金马的人物。
陆友文吃完三杯酒,这才看清楚场内情况。
“是妾吃醉了酒,失了礼数。”王氏扶着歪斜发髻,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抽噎。
三皇子赶忙将人扶起来,柔声安慰片刻,然后大声呵斥站在一旁的宫娥。“一个两个的竟连主子都看顾不好,长了手脚是做什么用的?”
数位宫娥跪倒在地,吓得颤抖连连。
“不怪她们。”王氏趴在三皇子胸口,蔻色指尖轻点,“是妾不小心。”
小心翼翼的将王氏扶到位置上歇息,三皇子让人取了解酒汤来,然后转身走到陆迢晔面前,拱手作揖道:“四叔莫怪,实在是下人太没规矩了。”
“无碍。”陆迢晔起身,拢袖道:“时辰不早了,也该告辞了。”
“哎。”三皇子拦住陆迢晔,笑道:“四叔难得来一次,今日宣龙湖晚间有焰火,四叔不若带四婶子看了再回。”
陆迢晔低头,看向靠在自己怀里的苏锦萝。
小妇人因着自己方才对王氏做出了那种事,正臊红着一张脸四处躲。听到三皇子的话,使劲拉扯陆迢晔身后的玉带。
陆迢晔会意,轻笑道:“你四婶子吃醉了酒,不能在水上多呆。”话罢,陆迢晔径直便揽着人往外去,不管三皇子如何挽留都无用。三皇子见状,只得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了。
送走了人,三皇子回到画舫,挥退宫娥,走到王氏面前。
王氏已换过裙衫,发髻拆的七零八落的靠在宴案上吃闷酒。
“怎么回事?”三皇子一改先前那副温柔体贴模样,劈头就是一张黑脸。
王氏却也不惧,只翻着白眼道:“那静南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子,我都做到这步田地,他还紧着那个干巴巴的静南王妃不放。”
三皇子方才其实就躲在外头,听到里头丝竹袅袅,靡靡酒香,便觉事情大致能成,只等着王氏将静南王妃灌醉,与陆迢晔独处。毕竟往常,他们都是这般做的。
皇城内的四大家族,已被陆友文归拢到手下。这些人,能挨过财,能挨过权,却挨不过这酒色美人。只要抓住了把柄,还怕人不就范?敢对三皇子宠爱倍切的三皇子妃动手,那可不是掉个脑袋那么简单的。
先前有一位外籍官员前来皇城省亲,不知三皇子妃美名,初见时惊为天人,醉酒后动手动脚,当场就被三皇子砍下了脑袋。
自此,因着这场杀鸡儆猴,众人皆知三皇子爱妻如命,不敢逾越。而王氏也借着这件事的由头,用以威胁那些扶拜在她美人计下的人,替三皇子巩固势力。
一个唱白脸给糖吃,一个唱黑脸扇巴掌,将四大家族的人牢牢抓在手里,也算抓住了大半个皇城。
今日王氏欲勾引静南王,除兴致所起,可有试探的味道。
却不想中间出了岔子,王氏勾引不成,反丢了大脸。
“罢了,今日也不是定要成功的。你觉着,那静南王可是个不举的?”三皇子靠坐到王氏身边,替她揉肩。
王氏欠了欠身子,挨着三皇子,挑了挑眉不语,目光落到面前的宴案上。
宴案已被收拾过,只余一壶菊花酒,并两只酒杯。
三皇子抿唇,替她斟酒。
王氏吃一口酒,道:“不单不是个不举的,还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三皇子皱眉,沉思片刻后道:“既不是不举,但日后定也会有子嗣。你说这人,有没有可能觊觎皇位?”
王氏娇笑出声,斜睨三皇子一眼。“人家那是君子,两袖清风,不贪财色,哪里像你呀,财权色,真是一样都少不得。”
三皇子腆着脸笑,捧过王氏的脸亲一口,将人搂在怀里轻捏。“我的好妹妹,你瞧着,皇帝还能有多少日子的活头?”
王氏撑着面颊靠在三皇子腿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没多少活头了。近日里都不大寻我,便是寻了我,也要吃药才行。对了,那药你再加些剂量。真真是越发不中用了。”王氏的脸上露出嫌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低低的带着股不属于女子的阴柔。
“皇爷请王氏。”
王氏一下起身,转头看一眼三皇子,媚笑。“这正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三皇子取出袖内瓷瓶,递给王氏。“一次一粒,不能多服。”
王氏扶了扶发髻,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三皇子说的话,只径直起身,拖着满身翡翠珠玉,扭腰摆臀的拨开珠帘走了出去。
画舫已靠岸,那处停着一辆青帷马车。这辆马车相当古朴,比起王氏那辆香车宝马,简直是天上地下。
王氏虽一脸嫌弃,但却轻车熟路的踩着马凳弯腰钻了进去。马车辘辘前行,颠颠的至城东一座别院内。
院前挂着两盏红纱笼灯,王氏由人搀扶着下马车,整理了一番后才入内。
屋内,早已有人等候,见人来了,迫不及待便纠缠上来。
“皇上急什么。”王氏娇笑着攀上皇帝的肩,取出白瓷小瓶,给皇帝喂了一颗药。
皇帝吃完,躺在榻上,解着腰带道:“再来一颗。近日你带来的药,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可不能多吃。”王氏不依,放了药,缠住皇帝的脖子,替他取下髻上簪子。“皇上,听说皇后近日总是在询问您让太子协管朝政的事?”
自上次端午,虽皇帝与皇后浓情蜜意一段时间,但皇后信念太子,总是在皇帝面前提让太子协管朝政之事,皇帝听得怒从心中起,只觉这些人都盼着自己死,立时甩袖离去,已经好几日未入后宫。
反倒让王氏钻了空子。
皇帝本来便颇喜女色,初见王氏就觉心动。但因其尚有道德,知道这是自家养子之妻,不可触。却不想一日醉酒,醒来后便见王氏与自己躺在一处。
王氏抽抽噎噎的哭闹,皇帝哄了半响,见妇人衣衫不整,风姿艳艳,便又上手。王氏半推半就,一阵颠鸾倒凤。自后,两人私下幽会多次。
皇帝不知此乃三皇子陆友文的圈套,只觉心中亏欠王氏,因此对王氏百依百顺。对三皇子纠结四大家族势力之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氏躺在皇帝胸口,蔻色指尖慢吞吞的画着圈。
“皇上,妾近日听闻一些旧事,是关于太子的。”
“嗯?”皇帝躺在榻上,喘着粗气,方才一番虽只片刻,但已耗费他大半心力。
“太子近日,与袁翔乡、杨厚师等人走的颇近。”
袁翔乡是皇帝的外甥,今年刚刚迁进皇城任马步军都指挥使,转右卫上将军,是个年轻有为的将才。而杨厚师则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外戚,勇猛善骑射,年逾四十,虽半老却身强体健,现任中书令。
“皆是亲戚,走的近些也无妨。”皇帝皱眉。
王氏轻笑,爬上前,盯住皇帝那张已显出老年斑的脸,掩住眼中厌恶情绪,笑颜如花道:“妾却不这么认为。”
皇帝搂着王氏,眼见其这副娇媚相,心痒难耐,却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依你说,是如何呢?”
“依妾说,”王氏转了转眼珠子,软声道:“该是,密谋政变。”
不管是不是密谋政变,只王氏提上一嘴,皇帝心里就有了这么一个疙瘩,自此,看太子越发疑神疑鬼起来。连带着复宠几日的张皇后也再次被冷落。
第72章
太子的事还没了断, 那边陆府地界却传来了罗延规造反的事,这可将皇帝震的两眼发直。
皇帝的身子本就亏空的厉害, 这一下病起来, 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得将陆迢晔给请进了宫。
距中秋还有数日,静南王府内已开始结饰台榭。
小洋漆盘内置着雕成莲花状的西瓜,一旁置着雪雁新做的酥皮月饼。
酥皮月饼,常以松仁、核桃仁、瓜子仁和冰糖、猪油作馅, 食之不觉甜而香松柔腻, 迥异寻常。
“王妃,宫里头传话来, 说今晚王爷会回府来取药材。”
“唔。”苏锦萝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下日子, 陆迢晔那厮已经入宫五日未归了。
前几日里,从王氏的画舫回来,第二日便传来罗延规造反的事,陆迢晔就被太后派福缘来接进了宫。外传皇帝只是小病, 无碍,但从这火急火燎的架势来看,怕只是托词。
不过如今能回来一晚, 想来这皇帝的病情应当还算稳妥。
“王妃,您瞧着要做些什么吃食才好?王爷都好几日没回来了, 住在宫里头日夜操劳的, 该好好补补了。”
苏锦萝撑着下颚靠在案上, 细想片刻,眼前一亮道:“九月团脐十月尖,现下正是雌蟹膏香肉嫩的时候,最是美味……”话到这里,苏锦萝陡然话锋一转,“不,给他炖个大猪头。我自个儿食螃蟹鲜。”
苏锦萝想起那日在画舫之上,王氏百般挑逗的模样。虽那厮一副柳下惠之举,目不斜视,正气凛然,但她只一想到,便觉不舒服。
这厮早知王氏是那般一个人,那日里还哄着自个儿去,心里难免不想着这些事。哼,这些男人,都欢喜变着法子的偷腥。
听到苏锦萝的话,一旁雪雁呐呐道:“啊?”
“去,给他炖一个大猪头。”苏锦萝不耐烦的挥手,往嘴里塞了一块酥皮月饼。
雪雁三步一回头的去了,看到守在外头看顾兔子和鹦哥儿的玉珠儿,便急上前道:“玉珠儿,去厨房……炖个猪头。”
“啊?王妃要吃猪头?”玉珠儿自小便随在苏锦萝身边,知道她最不喜的东西就是猪头了。因为小时在新平郡李府,苏锦萝曾被李飞瑶用猪头吓哭过,自此不管是什么模样的猪头,苏锦萝都不能瞧见。
“是给王爷吃的。”雪雁呐呐道。
玉珠儿怔愣片刻,然后点头,“王爷的口味……有些重呀。不过我听说咱们厨房新来的一个厨娘,最拿手的就是炖肉。上次厨房留下个大猪头,那厨娘整治了一番,炖的香香的,馋的整个厨房的人到现在都还念叨呢。”
“一个猪头……真能那么好吃?”雪雁奇怪道。
“那是自然。你是没尝到,油亮亮、香喷喷的五味俱全,皮脱肉化,入口即融,好吃的能把舌头都吞进去。”玉珠儿一番大夸。
雪雁敷衍的点头,“那就让那厨房去整治。还有螃蟹鲜,王妃指明要那个,其余的便瞧着做。”
“哎。”玉珠儿欢喜的去了。
雪雁转头,透过纱窗看了一眼屋内,叹息一声。王妃这嘴硬的小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
酉时三刻,陆迢晔终于回了。
苏锦萝正坐在庭院里头看月亮。
皎月悬挂高空,毫无纤尘,滟滟飞云,稀松点星,衬在遮天的黑幕里。树影重重,风露梢静。
小妇人摇着脑袋,纤细脖颈拉长,看的痴痴的。今晚的月亮尤其的亮,还有几日便是中秋,那日的月亮定然更加好看。
雪雁远远瞧见廊下,陆迢晔回了,便赶紧吩咐小厨房上菜。
一碗冰湃凉果子,里边攒就八细巧果菜,并一个炖炖的烂烂的大猪头,还有一碗螃蟹鲜;一盘酥皮月饼,一碗切成莲花状的西瓜;一小银素儿葡萄酒,两个小金莲蓬钟儿,两双玉箸儿,安放石桌上。
陆迢晔从屋内洗漱出来,入眼就见石桌上那个大大的猪蹄,烧的稀烂。
“你回了?”小妇人撑着秀气下颚扭头看向自己,声音软糯。
陆迢晔大步向前,撩袍坐到石墩子上,然后执起玉箸儿敲了敲面前的那个大猪头。
“五日未见,王妃便是如此欢迎我的?”
“我体恤你辛苦,特意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猪头,你竟还不领情。”苏锦萝朝陆迢晔眨了眨眼,神色俏皮。
陆迢晔敛眉,竟真的夹了一块猪头肉。
猪头肉烧的烂熟,入口即融。
“滋味甚是不错。”陆迢晔吃罢,又用小金莲蓬钟儿饮葡萄酒。
葡萄酒色呈宝石红,偏石榴色,混杂着酒香与果香,入口微涩,后觉醇厚圆润。
苏锦萝夹了一口螃蟹鲜,喜滋滋的抿一口葡萄酒。
螃蟹鲜是用几十个大螃蟹剔剥净了,在里头酿着肉,外头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了,再用香油炸,酱油酿造,最是香喷酥脆好食。
“这是我的。”见陆迢晔将玉箸伸过来,苏锦萝赶紧捂住那盘螃蟹鲜,一双眼黑乌乌的瞪得极大。
“王妃又忘了。这王府是本王的,里头的物件是本王的,就连王妃你,也是本王的。”话罢,陆迢晔突然用手中玉箸照着苏锦萝的手背敲了一下。
苏锦萝吃痛,陆迢晔趁机夹一块螃蟹鲜,笑盈盈的入了口。
苏锦萝气得鼓起脸,使劲揉着被敲红的手背,发出哼唧的抗议声。
其实陆迢晔用的力气不大,但奈何苏锦萝皮嫩,平日里磕着碰着不说,划伤一点痕都要肿起来老高。
陆迢晔抿唇,笑道:“外头受了气,总往我这处撒,胆子真是越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