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然后,罗逾放下心来,因为他看见一个人爬上御辇,娇花傍柳一般依偎到叱罗杜文的身边。
  一身娇艳的藕色衣裙,披着雪白狐肷的斗篷,除了李耶若还有谁?这样大好的机会,再不用,更待何时?!
  李耶若怀里还抱着他们的孩子,还是奶娃娃的公主温兰。小女娃儿不知是不是惊吓到了,声嘶力竭地哭着。
  “大汗,大汗!”李耶若也在哭,依偎着她视之如天的丈夫,“温兰今日一直哭,御医瞧着说怕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是我那里照顾温兰极其小心,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下肚,我怕是有人要害咱们的女儿!”
  大敌当前,她还来为女儿哭哭啼啼。换做别人来哭,叱罗杜文势必翻脸,但是看着梨花带雨的李耶若,还有那个哭得小脸儿紫红、一头大汗的小女儿,他竟比李耶若还要不忍心起来。此刻眼见罗逾那里的大军正是以极缓慢的速度开始列阵逼近,他只能先安慰:“你别急,我这里尽快处置好了,回头一定细细地查。”转头指挥弓箭手和前列的盾牌做好准备。
  “大汗!”李耶若看了看对面的罗逾,咬着嘴唇摇摇头,“我不仅仅是为温兰,我也是心里担忧!大汗,自五皇子回来,就闹出了皇甫中式巫蛊害我的事;五皇子前往柔然之后,皇甫中式就莫名其妙离开了掖庭牢房,然后就从柔然那里传来她已经死掉了的消息;天下传檄、皇子造反,名义上都是我的错……”
  “耶若,”皇帝不得不打断她,“我心里都明白,你是冤枉的。你别急,宥连人虽多,但未必和他齐心。我只消打下他的士气,便可以活捉他……”
  “我不是来求大汗明察我的事的!”李耶若大概也急了,在他的辇车上跺着脚,看见叱罗杜文有些恼火地瞥眼瞪过来,她却不似往常撒娇撒痴时的模样,而是紧紧皱着眉,“今日大汗宫城被围,温兰恰恰奇怪地病倒了,这仅仅是巧合?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害我的人究竟是谁?!东宫带的人在我们背后,掌控着宫城正门,他能信吗?”
  皇帝眸子里懔然如凝着冰霜,他猛然回顾,呼吸已经变得浅浅的。
  罗逾带领的大军已经到了箭程之外二十余步的模样,彼此已经能够看清表情。罗逾凝望着父亲,看他揽着李耶若的腰肢,怀里还抱着一个新生小婴儿的襁褓——小婴儿哭得声嘶,小手攀着父亲的领口——而做父亲的,横过胳膊,锁子甲正好可以掩着孩子。
  从来没有体会过被疼爱滋味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由举起手中的长弓,慢慢抽出一支鸣镝,搭箭扣弦,慢慢朝对面正中的方向瞄了过去。
  叱罗杜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宥连,你当真要放箭么?!”
  鸣镝是钝头,在战争中主要起的是指挥的作用。接下来的万箭齐发,会照着鸣镝所引的方向而去。
  罗逾看着手下的弓箭手如他一般挽弓张弦,低声道:“与以往训练时一样,首箭是哑的,不要跟。”
  然后朗声说:“父汗若劝降羽林和虎贲诸军,儿子自然不敢犯父汗颜面。”
  两军实力相当的情况下逼降,也实在是因为后头有太子的人在接应,他必须首先出击,而不能等太子那里完全准备好了,那样自己就被动了。
  皇帝愤怒到顶,反而冷笑起来,眉梢微微颤动,嘴角却笑意宛然:“宥连,你今日不顺风,用的又是——十石弓吧?箭是超不过这个距离的,在你父汗面前班门弄斧,岂不可笑?”
  做儿子的一咬牙,突然双腿夹着马腹上前几十步,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嗖”地就放出了一支箭——果然是哑箭,能听见破风声,却没有鸣镝尖锐的哨音。
  他在马匹上姿态潇洒,很快圈马退回了安全的位置,但见皇帝身边一杆雉尾掌扇却被箭射折了,五彩斑斓的雉尾扇轰然倒在李耶若身边,她一时反应不及,本能地抱紧皇帝尖叫起来。
  叱罗杜文把爱妾护到身后掩着,咬牙对罗逾道:“宥连!你这是自绝于朕!你再踏前一步,朕就要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1)一箭距离,看到过不同说法,按古人箭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左右,或按一百步算,一步五尺,古尺不及33厘米,一箭之距也差不多在150到200米左右。
 
  ☆、第一八三章
 
  罗逾射出一箭之后, 突然间已经不怕这位高高在上的父汗了——高高在上的他和自己本质上是一样的, 也有轻忽、有惊恐、有愤怒、有七情六欲、有爱恨情仇,食人间烟火, 有虚弱的缺陷。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终于无惧地笑了笑,再次挽弓抽箭, 架起了漂亮的姿势。他朗声说:“这次是鸣镝了。弓箭手准备着。”
  刚刚那一箭, 射得实在漂亮!他这一方士气鼓舞。只听见身后战鼓高昂地敲响节奏,沉闷的一声声仿佛把大地都震得起伏起来。军列齐刷刷持戈上前,明晃晃的金属在日光下闪着明厉的光芒, 令人不能直视。盾牌掩着弓手,继续缓缓逼向前方。
  皇帝估摸了一下箭程,挥手道:“放箭!”
  他怀抱婴儿,还要护着身后的爱妾, 无暇亲自射出鸣镝,但知他的羽林军训练有素,自然会不负他的期望。
  宥连, 你止住步子,还不至于死;再继续前行, 朕的利箭如雨,立刻能要你的命!
  皇帝狠狠盯着面前的儿子, 再无半点怜惜。
  打仗时,会在箭距之外也放箭,漫天箭雨, 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皇帝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羽林军立刻齐齐张弓,心有灵犀一般,几乎是同时放出了数千支白羽箭,“飕飕”的风声宛如啸浪,在天空形成流星雨般的壮景。因在射程之外,大部分箭镞插在黄土地中,深深地陷了进去,但也有少数射得远的,便把罗逾这边前锋的士兵钉得刺猬似的。
  一队重新取箭的时候,另一队弓箭手迅速换到前面,随时预备着皇帝再次下令。
  罗逾遥望着平城正门上的楼宇,代表叱罗杜文的黑色瑞兽旗帜已经悄然被换成了朱红色的旌带。
  是太子那方准备好了的记号。
  路已至此,唯有前行。
  他以镶饰着红色巴林玉的短剑指挥,长盾先行,弓箭随后,然后是长戟和长戈,以不同的角度直指前方。
  接着,移动的速度突然加快,在到箭程之内,他的鸣镝划过天宇,而另一方也在叱罗杜文的命令下,两处同时放出漫天的箭来。
  自李耶若来之后,纠结在一起的被背叛的感觉、被愚弄的感觉、被逼仄到角落的感觉……使得叱罗杜文已然起了杀心——罗逾油盐不进的样子,大概是真叛逆了。他已经派皇甫亭前去罗逾营中,现在也打算和他好好说。可是他不信,也不听好好沟通的话,以己推彼,只怕这平素看起来“不争”的儿子,也是有了异图了吧?!
  不错,这个位置确实好得很,叱罗杜文深有体会:有了这把皇帝的交椅,他确实再不用陪着笑脸、竭力忍耐别人的摧残与侮辱,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意愿行事,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可以杀自己恨的人。当然,作为一名也想留名青史的君王,他也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治理国家,使得北燕的版图越来越大,臣服于他的国家越来越多。
  这样的成就感、权力感,儿子想要,也不算匪夷所思。
  只是他无法对前方一箭之遥的五儿子说,在他起念废太子时,罗逾已经成了他心中继任太子的最佳人选:这个儿子聪慧、勇敢、坚忍、有孝心,受了这么多年冷淡与薄待,受了无数的苦痛与委屈,还是勃勃地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不仅没有歪斜,反而更加有力。
  那段往事,他曾经对儿子恨屋及乌的恼怒,在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之后,再一次转换了心绪,成长起来的儿子,是她的血的延续,毕竟曾经见证过他们的一段美好时光。
  哪怕曾经的美好时光都是假的呢?至少在记忆里是值得追忆和留恋的。
  可是现在,世事又翻转来。还是背叛,一样是背叛!
  当年她的背叛不可恕,如今儿子的背叛也一样不可恕!
  当年她先下手为强,让他背负多久的呼吸难继的伤怀与无以言说的委屈;如今当他先下手了,绝不能让不舍再酿出苦果来!
  “再放箭!”皇帝冷冰冰吩咐,“派突骑好手,到对面阵中搅乱。取宥连人头者,加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乘着双方不曾停息的漫天飞镞,几十名好骑手俯低身子,放马绕过箭阵,朝罗逾那方侧翼冲过来。有的瞬间就被流矢所杀,有的则马匹中箭惊厥,扑地难起,但到底也有些冲了过来,与侧翼薄弱的步兵缠斗起来。
  罗逾瞥瞥侧翼,没有特别关注,而是再次仰头看着宫城城门的楼宇,突然,他看到一排光点闪烁,知道太子已经准备好了。罗逾微微一笑,对那些突骑兵也不再担心,他的短剑如令旗一般,左右自然都明白他的示意,于是阵型一变,而主帅马蹄响起,渐渐有加快之势。
  罗逾再次抽箭挽弓,一支鸣镝响亮地划过天空。
  他看见城楼上光点动了动,随后己方和城楼上都有白色鸥燕一样的箭镞射出。
  他的笑容突然凝结在嘴角,心中一悸,瞬间明白过来。
  自己中计了!
  “父汗!背后!”
  做儿子的大喊道。
  已经晚了。
  叱罗杜文能够看见面前的箭雨铺天而下,但是是射不着他的。可是背后响起了破风声,却分明是暗箭。
  本能反应的瞬间,只来得及把怀里的小婴儿裹在臂弯里,用胳膊上的锁子甲护着她。
  旋即,身上像一道电流,也不疼痛,但周身一麻,不由自主便扑地倒下了。
  背上有沉重的分量,怀里的婴儿声嘶力竭又哭了起来。
  罗逾看得很清楚:被皇帝护在身后的李耶若,背上贯穿几支白羽箭,力道之大,都是前后洞穿。血瞬间飙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尖叫一声,已经香消玉殒。而皇帝倒地挣扎了几下,也不动了。
  皇帝身边的亲卫惊惶地大叫:“陛下中箭了!”
  后面不知谁在搅乱局面一样大喊:“五皇子弑君弑父了!”
  场面一阵混乱。
  刚刚的乱箭阵中,只有靠近的人才晓得实情,可是数十万人,哪看得到实情!只知道确实是两方放箭,五皇子射出鸣镝为号,现在皇帝中箭扑地,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人人都是拿着耳朵当眼睛,开始传着“五皇子弑君弑父”这句话。
  这乱声渐渐传开,虽不如先时那样整齐划一,但在人人口中传达,也说得分明,慢慢汇聚为同样的话语,潮水一般汹涌起来。
  城墙高楼上是太子的声音:“围住弑君的叛贼!”
  顿时皇帝那方又同仇敌忾起来。太子是储君,皇帝死了,他接管所有禁军理所应当,不听他的,又听谁的?
  罗逾耳边嗡嗡了一阵,只觉得背上冷冰冰、湿唧唧的。他知道那是惊悔的冷汗,也是被愚弄欺骗后又气又急的冷汗。
  但是此刻连惊和悔的时间都不能有。
  占不住立场,还要占得住自己这边的人心士气,否则,他不仅会一败涂地,还会被当做尽情泼脏水的替罪羊,永生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不能翻身!
  他咬咬牙,抑制住心里的悲愤、气怒、惊恐和悔痛,而是故意朗声笑着,大声对他带的士兵说:“我们赢了!”
  刚刚还惊诧得不知所以的他的人们,听得这句才同样高兴起来,把扶风王的这句话一人递一人的传开:
  “不错!大汗死了!我们赢了!”
  “我们三十万,他们二十万,他们又没了为首的人,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再他妈拼一场!”
  “兄弟们,我们赢了!为了封侯拜将啊!”
  ……
  士气亢奋高涨。
  罗逾强自镇定,指挥如常。
  然而,毕竟他是遭欺骗的一个。太子兵马虽然不多,胜在主场,现在原属皇帝的人归他管,分布在平城十二门的人却也得到消息,慢慢逼近过来。
  环围之势,也是“瓮中捉鳖”之势。三十万人虽众矣,但缺点在于地方狭小,施展不开,虽然抗击的时间会长,但一旦环围超过两天,缺粮欠觉,士气就会回落,就有不攻自破的时候。
  王蔼已经带着柔然军跟到了城门外环围着。眼见十二座城门关闭起来,他暗道“不好”,急忙带兵冲锋,意图强占几道城门,进去增援罗逾。
  但城门岂是那么好攻克的?尤其是草原骑射的柔然兵,轻骑突袭没话说,但攻城是最薄弱的,一时竟有束手之感。
  王蔼自己身子不行,几次披挂想身先士卒,都被身边人劝了下来:“驸马,您就算冲在前面,除了头一个送死,还有什么用处?公主说了,您的性命最要紧,咱们若不能护着您周全,自己个儿小命也别想要了……”
  “是啊!里头北燕五殿下,虽然和咱关系不错,到底是外人。驸马为了救他,值不值得?家里,还有公主和小殿下在等您呢!”
  “来日方长,犯不着啊……”
  不仅是劝,而且明着暗着拉着王蔼,不许他冒险。
  理性地讲,人马不足,准备不足,贸然营救,危险太大。何况,也却如随从所说:两个国家,有利时是朋友,大难来时还不各自飞?
  王蔼想着杨盼,想着她与罗逾之间的深情厚意,无法答应不去援救罗逾,但是,被两边人拉着,也无法动弹。
  
 
  ☆、第一八四章
 
  罗逾所带的三十万人困在城中, 太子叱罗拔烈指挥军队的水平虽然不怎么样, 但占着“理”字,而谣言传递如飞, 都咬定了“弑君弑父”的大逆不道行为乃是罗逾所为,群情激愤,崇奉皇帝的城中百官、将领和守军自然唯太子马首是瞻, 在头上扎上白绢, 以示为皇帝披麻戴孝,誓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报仇雪恨,要将“乱臣贼子”赶出平城。
  太子派使臣来劝降罗逾:“五殿下如今大错而特错, 如今还是及早迷途知返。我朝不似汉人的治下,讲究伦理讲究得那么多,殿下是太子的亲弟弟,太子即将登基, 又特重手足之情。太子知道让殿下卸甲投降,殿下心里会担忧害怕;那么,殿下只消撤出平城, 那三十万人也可以带走,燕然山或海西郡, 还是殿下的领地。如此各得所需,兄友弟恭, 岂不是强过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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