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罗逾放下手中的一大块羊肉,冷冷地看了杨盼一眼:“你不是早知道了吗?那天萧关的市集上,五个鲜卑人是早被你们收服的吧?只可惜我那天糊涂油蒙了心,都没有再试探一下。”
  他最孤独恐惧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每一步路数都重新复盘过了,算来算去,只有这里是个失误——利用他对杨盼的爱,套到了他的实话。而他,一直谨小慎微,一点破绽都不露,唯有看见杨盼有危险的时候,就慌了神——是谓“关心则乱”吧。
  杨盼看到她做的丑丑的剑套还掖在他的腰间,叹了口气才说:“我事前确实是不知道。”
  罗逾极快地答道:“我并不是怪你,只是怪我自己。”说完,低头在羊肉上狠狠啃了一大口,愤懑地嚼。
  杨盼低声说:“王蔼会拿你的剑去柔然,你……心里有个数吧。他若是得手,你父亲会相信你其实是无辜的吗?”
  王蔼冒他的名去柔然,自然是要离间。罗逾猜也猜得出,心里却因为确定下来而陡然冰冷。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盯了杨盼好一会儿才说:“我父亲深知我的秉性,我不想要皇位,只想护得母亲周全,所以,栽害我勾结柔然、妄图造反——”他几近神经质地摇着头:“他应该不会信,应该不会信!”
  越是这样自我劝说,其实越是没有信心和底气。
  杨盼眼看着罗逾眸子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但是随后又涌起另一种光——雾蒙蒙的泪,凝结在他的眼睛里:“但是,其他人会信……我娘在宫里树敌无数,多少人只恨找不到借口逼她去死。”
  他突然撑着额头,掩住自己的面颊,杨盼看到他肩头不停地耸动,鼻腔里偶尔吸溜一下,喉头偶尔发出一点哽咽音。
  杨盼也为他感到心酸。
  她也愈发觉得自己今日的计划,冒险归冒险,但是是对罗逾的拯救。
  “那你……”杨盼犹豫了一下,接着又伸手按着案桌,使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声音的间隙里轻声说,“你想不想见你阿娘呢?”
  要面子的男儿郎突然抬起头来,脸颊上犹带着两道晶莹的泪痕。
  “你什么意思?”他厉声问,仿佛怒气勃发。
  但杨盼知道,这是激动已极,无法相信,以至于认为自己还在胜利者的立场上嘲笑他。见罗逾捏着的拳头颤抖着,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自保一下,所以也带着厉色:“罗逾!听完再问我什么意思好么?!”
  又说:“我不想害你,但我也不能莫名其妙被你害了。刚刚你应该也听见了弓弦声——没错,我埋伏了人在暗处,你但凡有对我不利的一点举动,他就会一箭射杀你。罗逾!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罗逾瞬间就冷静了,松开捏着的拳头,眼匝微微一缩,泠然说:“对不起。你说。”
  杨盼把她思考了多少遍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才说:“你若投诚我们,你阿娘会怎么样?”
  “会死。”罗逾一字一字地说,“我从北燕出来时,就有很多人冷嘲热讽,说我替阿娘寻根认祖,大约是要叛逃的了。所以,我走之前是立下军令状的。我随着王蔼在雍州时,也约见了我阿父的亲信,就是为了叫他们知道,我还是北燕的人,我心里还有阿娘,我不会叛逃。”
  这等于是拒绝了皇帝曾说过的他可以走的一条路。
  不过,也在杨盼意料之内。她想了想又问:“你既然是北燕的皇子,若是亲自回去说明情况,是不是能救得了你阿娘?”
  罗逾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说:“大概会的。只是丢了表示身份的短剑,还造成了边境的乱象,我阿爷一定会很生气。我又不是他喜欢的孩子,只怕会……”
  自然是会面临未知的,甚或可怕的惩罚。
  但是能回去,他就有机会,阿娘就有机会。所以说这话时,罗逾目光坚毅,还认认真真看了杨盼一眼,仿佛等着她告诉他,该怎么样才能回去。
  “我要拿出什么交换,才可以回去?”他问。
  杨盼的手藏在矮桌之下,交握着,指尖冰凉,茜色的绫子裙子已经被她捏出一道道褶子。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阿娘,是建德公的什么人?”
  罗逾嘴角没有温度地一笑:“亲人。”
  “原来大楚国的永康公主?”
  罗逾目光一懔,半晌才接话:“你想问什么?”
  灭国之恨,不共戴天。罗逾已然开始恼恨自己,怎么会喜欢上杨盼——以前还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和任务,现在,这不是借口了。他的心有多痛,伤怀有多深,此刻就有多恨自己。
  杨盼却弛然一笑:“说来说去,都是故人。我曾在公主的府邸里调皮捣蛋惹她生气,现在想起来,真是亏欠她太多。既然是故人,我也不愿意害她一条性命。”
  罗逾此刻已经到了思绪全乱,五内俱瘁的地步,对她的话未及细想,只沉沉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不要盘马弯弓地说话。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要杀要剐我都认。你想套我的话,我能告诉你的,也算是都告诉你了。你若是还想羞辱我,羞辱我娘,我……”
  他咬着牙,声音发颤:“……我虽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也愿赌服输,我只怪自己的疏忽,只怪自己关心则乱。只是,你也当记得,你的手中将永远沾着一个……喜欢过你的男儿的鲜血……”
  杨盼垂下头,在暗沉的光线里掩盖着自己的泪光。
  这一世到这里,她可以彻彻底底地赢了。
  但是,大概是继承了她父亲的赌性,她想用这一手好棋,再赌一次大的。
  她冰冷的手指,终于从桌子底下伸出来,轻轻按在矮桌上那把钝钝的切肉解手刀上:“这刀没有开刃,不锋利,虽然也不是杀不死人,但是得像锯子一样慢慢锯,受罪不说,还不能一击致命。”
  她抬脸看着罗逾狐疑且诧异的神情,又说:“但是别人看来,这是一支极好的凶器。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慢慢把刀推了过去,指尖开始有点颤抖,但随着刀锋的光芒慢慢移到了罗逾那一头,杨盼的心定了,手指也不颤了,她笃然地说:“我埋伏了人,你若真想对我不利,咱们最多也就是同归于尽;你若信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罗逾过了很久才说:“阿盼……”
  杨盼笑笑说:“你很不公平。你只说,你喜欢我;但是从来看不到,我也喜欢你。”
  “阿盼……”
  “这是永诀,还是珍重,还是再会,我也不知道。”杨盼笑着,慢慢落下两道清泪,说话却一点躁气都没有,像她今日的安排一样缜密,“你要是不怕手中将来也沾染我的血,今日我的牺牲就算笑话了。和你一样,我关心则乱,但是也愿赌服输。”
  这一世,你还会不会对不起我?杨盼在心里问他。
  上一世,我们只有情爱。这一世,我们之间裹缠了这么多——秘密、协作、牺牲,还有袒露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爱意。如果这还不够……
  罗逾异常震惊,但也异常镇定。他的手指慢慢地挪过去,终于握住了刀柄。
  “谁对我好,我都记得。”他在承诺,“我向你发誓,绝不负你。”
  抵得过你那个满是疑点的“阿娘”?杨盼依然在心里问他。
  这可不是媳妇和阿母同时掉到水里先救谁!
  罗逾说:“今日谢谢你的牺牲,借你一用。若是不成,是我的命,我不会伤害你。放心。”
  他手腕翻转,双腿一跃,从矮桌上跳到杨盼的身边,娴熟地左臂挟住她的脖子,右手把那把钝钝的解手刀架在她的咽喉上,低声在她耳边问:“不疼吧?”
  在得到杨盼“不疼”两个字之后,他大声对外头喊:“放我出去!”
  杨盼亦同时大叫:“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杨寄:哇呀呀呀,坑爹货啊!ORZ
杨盼:遗传的赌性没办法。╮(╯▽╰)╭
 
  ☆、第八十七章
 
  罗逾背倚着牢狱的石墙, 已经感觉到深秋的寒意, 但是胸怀里是杨盼的小身体,紧紧地贴着他, 平静而温暖,让他有春天在怀的错觉。
  豫州监牢里的人和公主的护卫已经全数围了过来,紧张地用刀戈指着这两个人, 嚷嚷着:“你想干什么?放开公主!”
  罗逾手握着那把没有开刃的钝刀, 说:“你们想要广陵公主的性命,就放我走!到豫州外郭,给我备马, 一切齐备,我就不会伤害任何人!快!”
  公主的侍卫也不敢做主,但见罗逾手上亮闪闪的刀抵在杨盼的脖子上,谁人不紧张?!只能一边虚张声势, 一边派人回去汇报皇帝。
  罗逾慢慢推开牢门,胳膊又紧了紧杨盼的锁骨,刀光一闪, 外头的侍卫顿时又退开了半步。
  此刻侍卫们混乱,尚不成队列, 也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罗逾飞快地挟持着杨盼到了马厩边,对管马的小吏厉声道:“牵那匹马给我!鞍鞯全部绑好!”
  小吏犹豫了片刻, 战战兢兢地把马牵了出来,鞍鞯齐备,缰绳递到罗逾手中。
  罗逾一拳打晕了他, 然后把杨盼往马上一抱,飞身骑到了监牢门口。
  大家只能盯着他,大步地赶着,但是不敢上前拦住他。咋咋呼呼的话说了也没用,最后也没人说了,死死地追着罗逾的马不放。
  城里的通衢大道,不少来来往往的人,马匹在这里也无法放开一奔。到了城门边,门已经关上了。罗逾也算是有战斗经验的,立时下了马,继续挟持着杨盼贴着墙根站立着,不把背留给敌人。
  “开城门,另牵一匹好马到城外等着我。”罗逾简单利落地高声吩咐,“然后所有守城军士把弓_弩_箭镞丢到城墙下的地面,矛和戟亦然。所有人的手,都抱在盔上,让我看见。”
  这样,才可以保证骑马转身离开时,不会立刻有暗箭从背后射过来,直到他奔驰到射程之外。
  大家迁延着,因为出了城,一片广阔的原野,再往前,是连绵的崇山,再往前,就要到国境线上了。越早一点放走他,追击的难度就越大,责任就越大。
  城门领不得不高声道:“你放开公主,一切好商量!”
  其实都不傻,这时候彼此都没的商量,但是要拖延时间等皇帝来做主。
  罗逾也知道皇帝这关必须要过,此刻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等待。秋风瑟瑟,在城门这里更是阴寒的穿堂风。罗逾感觉到怀里的小人有些发抖,发丝拂在他的脸上,带来她发油的淡淡桂花香,甜得醉人,焦躁的等待时光,仿佛也因之不那么难熬了。
  皇帝很快带着他的侍卫骑马赶过来,在远远看到穿着麻灰色囚衣的罗逾和茜红色襦裙的杨盼时,他勒住了马,也不说话,仔细打量了一下罗逾和四周的情况,朝左右一个眼色,他带着的侍卫便悄然无声、整齐有序地环围包抄,罗逾所倚的城墙那片被围成一张弓的形状。
  皇帝这才又松开马缰,上前了几步,朗声对罗逾说:“罗逾,你何必。朕原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委屈你在牢里蹲几天,其实岂不也是护着你?你怎么不明白呢?”
  面对着曾有“战神”之称的皇帝,罗逾有一点小小的紧张,但此刻怕也无用,只能挺了挺胸膛:“多谢陛下体恤。只是臣心挂父母,不能久待,若是陛下肯放臣离开,臣绝不会伤害公主分毫。”
  皇帝冷哼一声:心挂父母?你在西凉待了这么久,在南秦待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你心挂父母,突然这会儿心挂父母了?
  他冷笑道:“罗逾,你不要说朕没有给你机会。你孤身一人,纵使是挟持着公主,我也有神箭手可以取你的性命。”
  罗逾咬着牙,最终笑着说:“极是。不过陛下,我的刀始终在公主的咽喉。这里诸位侍卫们的箭若中我的头颅,那巨大的力道自然是向后的。那么,我倒地身亡的瞬间,锋利的刀自然会向后勒断公主的脖颈。您也想试一试么?”
  皇帝的目光巡睃着城墙上,似乎在找一个从上面或后面发箭的地方。
  杨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谋算虽细,到底对军事知之甚少,万一皇帝真的有偷袭罗逾的法子,自己一切筹谋岂不落空了?
  她的发丝又被秋风拂起在罗逾的脸上,连着她刚刚的一个寒颤,都被他感知到了。
  他的声音低得喑哑:“冷么?”
  杨盼手脚早就冰冷——紧张和寒冷并存。她的指尖轻轻触了触罗逾持刀的手背,似乎是想安抚他。
  罗逾却误会了。
  他涩涩的声音在秋风中向皇帝那里飘过去:“陛下,先赏我一件作战骑马的斗篷。”
  这样的时刻要斗篷,未免匪夷所思。皇帝眉一皱,鹰隼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罗逾,用他赌棍的精明仔细探寻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
  罗逾自知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万一你们要从背后偷袭我,斗篷能防着暗箭。”
  还没能出城门,倒先想着出城后防箭。
  皇帝看了看小脸儿冻得发紫的杨盼,心里笑了一声,落在面上只是一个勾唇冷笑,然后说:“给他。”
  一个士兵放下刀剑,送了一件斗篷过去,又退了回来。
  罗逾单手持刀勾着杨盼的肩颈,另一手摸了摸那件斗篷:柔软的绒料,里头衬着保暖的灰鼠皮,大概是御用的东西。他抖开斗篷,披在自己的肩头,顺带把面前的杨盼整个儿裹了起来。又软又暖的斗篷,顿时能感觉杨盼不再冻得颤抖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小手也不再冰冷了。
  皇帝朗声说:“罗逾,你先想清楚:离开,是不是一定还有命在?回去,就没有阴谋和欺瞒?你所追求的,是不是值得;你所放弃的,又是不是不会后悔?”
  罗逾凝神听着,好一会儿答道:“陛下是摴蒱场上的高手,大约知道,不走到最后一步,未必能论胜负。我一直以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是,这就是我的路,我的命,我只能走下去,才能让自己不后悔。”
  杨盼在他怀里轻声问:“如果有一天做了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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