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倾国,我倾心(重生)——未晏斋
时间:2018-06-14 10:34:07

  皇帝听着里头的声音,皱眉道:“贱人!”又高喝着:“通报进去,怎么还没有出来迎接?说起来是礼仪之邦出来的贵人,原来除了阴狠下贱,还全无礼数?!”
  “父汗别说了!”罗逾忍不住开口,牙齿锉了锉,还是忍气吞声道,“纺机声音响,也许阿娘没有听见。”
  皇帝转头看着儿子,笑道:“宥连,你是不懂你阿娘……”
  正说着,里头的织布声戛然而止,传出女声询问:“是我的阿逾回来了?!”
  皇帝给了儿子一个蔑笑,负手在前面等着。罗逾的心“怦怦”地跳,有激动,也有担心。
  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面色憔悴,头发里已经夹杂着一根根银丝,看起来比叱罗杜文的年纪要大。
  那女子也是一脸不屑,瞟了瞟皇帝,目光就直接对上了罗逾:“阿逾,你回来了?!”
  她语气热烈,但在外头打拼了五年,阅人无数的罗逾总觉得这热情有点“做”出来的成分。他旋即气恼自己怎么会多想:阿娘只有他,他也只有阿娘,彼此相依为命,都是肯为对方付出性命的。
  不过此时,父亲在侧,还是这样一种不屑的态度——他们俩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罗逾以前总是怀疑,这两个人何必要在一起呢?
  罗逾强笑着说:“阿娘,我回来了。父汗有话要问我,我们进去说可好?”
  那女子捻着手中的佛珠串,让开一条窄路给皇帝通过,而皇帝毫不客气地伸手把她一推,昂然从空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罗逾赶紧扶住母亲,低声埋怨道:“阿娘!别这样嘛。”
  他母亲在皇帝背后,仗着他看不见,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像个顽童一般。罗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格外怜悯这个不得意的娘亲,只能挽住她的手,跟着一起走进了屋子里。
  北燕的深秋已经很寒冷了。宫中大部分地方用的都是地龙和火道,温暖宜人且没有烟雾,然而这里还是用的火盆,里头的炭也不太好,屋子里焦热干燥,还有烟火味。宫女虽有几个,和母亲一样年纪虽然并不大,看起来却枯槁,见皇帝来了,也是笨笨的,只知道跪地请安,却看不出皇帝一直皱着眉站在那里,是因为嫌弃到处肮脏无法落座。
  罗逾一直以来就会察言观色,不言声从一旁的矮屏风上拿下一块干布巾,把上首的胡椅擦了又擦,纤尘不染了才说:“父汗请坐。”
  一边有奶茶壶,结着一层茶垢,小伙子只能叹口气,说:“儿子亲自去洗。”
  “不用了,我不渴,也不想喝这里的东西。”叱罗杜文坐了下来,对罗逾略微和颜悦色了些,重新打量了他几眼:五年不见,此刻儿子站在面前,才发现居然都这么高了!
  他习惯性地仍然对儿子没有好辞色:“何况,你也不用借事拖延,早点把你那点破事处置清楚吧。”
  罗逾心一跳,垂手在叱罗杜文面前站着,静静等他吩咐处罚的意见。
  叱罗杜文却扭头对罗逾的阿娘笑道:“前朝的事,从来传不到你这儿来,不过想必你还是听说了些消息,所以才在这靖南宫里烧香拜佛,大概盼着他一朝造反成功,能奉你做太后?”
  妇人的脸色“刷”地变了色,然后也不像服输的样子,静静地听皇帝继续说:“可惜可惜,你的好儿子究竟还是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福运,倒是犯了大过——弄丢了朕赐给他证明身份的短剑,便宜了南秦的‘李鬼’!”
  叱罗杜文一把拽过儿子的胳膊,感觉他腿里稍微用力抵抗了一下,但大概不愿意激怒父亲,还是被他带了过去,长大了的儿子宛如一个威胁,皇帝薄怒暗涌。
  腿弯里被一踢,罗逾撑不住就跪下了。
  妇人一颗接着一颗地捻动着佛珠,冷漠地瞧了儿子一眼才说:“我为儿子烧香拜佛,希望他在外头平安,哪怕折了我的寿数补给他,也是愿意的。大汗要这么想我,我也没办法,我们娘儿俩的这两条烂命,横竖是大汗赏给的,大汗想要,拿去就是了。”
  “父汗!”罗逾忍不住打断母亲作死的话,“儿子有过,不干阿娘的事。父汗责罚,我受着就是。请不要为难我阿娘。”
  “好孝顺儿子!”叱罗杜文摸了摸儿子的顶心发,这一张俊朗的脸,五分像他,五分像那个他深恨的人,所以笑容顿时僵硬起来,顺手就是一个耳光甩过去,“我这次责罚,也不难承受,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那个冒充你的‘李鬼’,一路过了燕然山,骑射一流,模样也英武,在柔然草原打退了群狼,救了柔然汗的公主,再打着你的皇子身份,叫柔然汗心生欢喜,听说就要当柔然驸马了。”
  罗逾静静地听着,王蔼的能干,他是见识过的,杨盼嫌他耿直黝黑,可也有女孩子就喜欢这样力量爆棚的男儿气啊,被柔然公主看上了——他罗逾应该就少了个敌手了。
  还没来得及暗自高兴,就听皇帝叱罗杜文又说:“我已经发国书给柔然汗了,告诉他这个叛乱的小子并非我的儿子。同时,这个驸马该当是你的。你去夺回来——和那把短剑一起夺回来,其后和柔然握手言欢,我就把燕然山封给你,你带你阿娘去那里做一个自由的藩王吧。”
  不能不说,这“惩罚”中某些部分相当诱人——带着母亲离开这冷冰冰的平城皇宫,从此后在大草原获得自由。
  但是要娶柔然公主,再念及南秦的杨盼,罗逾的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仙女平安夜快乐!!
*(σˇ?)σ
 
  ☆、第九十一章
 
  皇帝叱罗杜文等待了一会儿, 没见罗逾点头, 便对一旁捻着佛珠的妇人笑道:“难办了哈。宥连离开平城的时候,你可是为他担保:不成功, 便成仁,如今没有成功,也没有成仁, 你立下的军令状还算不算?”
  “阿爷!”罗逾脸上肿着几个指印, 浑然不觉般膝行过去,叩首恳求道,“儿子棋差一步, 但是也并非没有机会,那个‘李鬼’是送亲前来的南秦领军王蔼,我认识他,也知道他的弱点。我去柔然, 我去干掉王蔼,我去夺回我的剑,我去把柔然人打到燕然山——不, 天山之外!求阿爷再给我个机会!”
  “我凭什么信你?!”叱罗杜文厉声道,随后扭头对自己身边的宦官说, “毒酒拿来!”
  罗逾肝胆俱裂,磕头如擂鼓一样, 但也未得皇帝半分怜悯。少顷便见宦官端来一个錾银盘子,上面明晃晃一个錾银杯子,里面碧莹莹一杯酒。
  皇帝道:“只此一杯, 我只要一条命来抵偿这个错误。”目光瞥向妇人。
  罗逾一把夺过酒杯,一下子把酒倒进喉咙。
  酒水很烈,一线热辣直接灌到胃里,罗逾本来就一直在疼的胃部更加痉挛起来。
  他扭头看着母亲,母亲手捻着佛珠,牙关咬紧,看了他一眼说:“毒酒就这一杯,可是刀子绳子井,难道我就没有其他法子陪儿子一起死了?”
  皇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阿婵,你当真舍得自己这条命?我可不信!”
  他掐着妇人的下巴,掐得很重,她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叱罗杜文扭头看看儿子:“宥连,滚到你屋子里等死吧。我今日对一朵残花产生了兴趣,不准备再临幸其他妃子了。”
  妇人怒骂道:“你不要脸!”
  皇帝扬手就是一掌抽上去,接着抚弄着她紫肿的脸颊笑道:“儿子那么大了,也不是不知事的年纪,死到临头大概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你也该以身为范教着他点。”扭头对罗逾说:“你不走,是想亲自看一看么?”
  罗逾像小公牛一样,突然冲上去把父亲撞开。
  叱罗杜文未料到会突然有这样的反抗,一个趔趄,被撞离了妇人身边,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见罗逾红了眼睛又撞过来,他早年也是打仗出身的人,现在又是三十多岁的壮年,那里制不住这样的小斗鸡?眼睛一眯,看准了罗逾的劲头,一拳就击了过去。
  这一拳和打敌手的力气没有二般,罗逾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一阵甜腥,紧跟着胁下剧痛,呼吸间似乎都紧起来。他看着父亲冷漠的双眼,咬着牙又扑了过去。
  皇帝盯了他一眼,这次只消手掌轻轻一带,就把他推跌在地上。
  铺天盖地的剧痛,仿佛在戳着心脏,每一次呼吸带着哮音,罗逾眼前发黑时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只有阿娘!”
  他断片了一样。
  叱罗杜文皱眉凝视着倒地晕厥的儿子,又瞟了瞟一旁的妇人,冷笑道:“你倒也真忍心?”
  妇人捻着佛珠:“你都忍心。”
  “我?我有点心疼了。”叱罗杜文一挑眉,“毕竟他身上流着我的血。”
  接着附耳来了一句:“不像你。”
  妇人笑道:“生恩不如养恩。大汗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好像也很默认。”
  叱罗杜文又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不愿意再废话,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儿子,然后对外头说:“到马厩传个郎中来,估计是肋骨断了。”
  治马的郎中擅长接骨,这是鲜卑的风俗。马背上的皇帝也很有经验,郎中看过后回禀果然是击断了一根肋骨,伤了肺叶,不过情势也不算很严重。治马郎中摸索着给罗逾正了骨,浑身包裹起来,然后说:“大汗,殿下静养二三个月,应该不会落下病根。”
  皇帝凝视着儿子闭着双目的脸,又看了看他裹着半边白帛的精峻纤瘦的胸腹,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嗯,知道了。”
  然后对一旁的妇人说:“要是他没了,估计你的希望也没了吧?照顾好他,我还留着你的狗命。”
  妇人笑道:“我只是一条狗命,苟延残喘着。大汗今日说要临幸我,我久旷之人,还期盼着呢。”
  皇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没兴趣了。”
  妇人笑道:“果然还是李夫人那里好。”
  皇帝横目看她,俄而笑道:“谁说不是呢?李耶若在南秦,大概也认识宥连,还赞过几声好。这小子——”
  他心里微泛醋意。好在李耶若是处子,余外无可生疑。想到那个美人儿,顿时更觉得面前这妇人破烂流丢、面目可憎,多看一眼都恶心,立时就拂袖而去了。
  罗逾醒过来时,嘴唇已经干得都张不开。他一点一点艰难地移动脖子,终于看见坐在他榻边的阿娘的身影。他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阿娘的脸:眼睛红肿得桃儿似的,颊上全是泪痕,一张泛黄的脸上,眼角唇边都有细细的皱纹。
  “阿逾,你醒了?!”看见他眼睛睁开,妇人惊喜地擦了擦眼角,“阿弥陀佛,佛祖总算听到了我的求告……阿逾,你若是有事,可叫阿娘怎么活啊?”
  罗逾嘴唇翕动了几下,嗓子完全哑着,一句话都发不出声来。
  他母亲忙用一块干净的手绢从一旁的小碗里蘸了一点清水,涂在他干得起皮的嘴唇上,絮絮道:“御医说暂时不能就食、饮水,我炖了点米汤,晚些用小匙给你润润嗓子。”
  这么一点点润唇的水,渗了一点点在口腔里,罗逾贪婪地吮吸这微末的清凉感觉,喉咙里也终于可以发出声音:“阿娘……我还……活着?”
  他的胃还有点隐隐作痛,还记得喝了一杯毒酒下肚,那时候他已经抱着就死的心了,想为阿娘再拼一下,现在活过来了,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有点蠢,不过,若是再来一次,估计自己也会继续冲上去的。
  母亲笑了笑:“活是活着,那酒是诈你的,就是普通的桑干酒。不过他也没把你我母子当他的亲人看。随他!他不爱我们,我们爱自己个儿。”
  罗逾想坐起来,但胸口顿时一道锐痛,母亲按住他:“别动,断了一根骨头,要在床上躺三十天才能下地,下地后也得三十天才能骑马练武什么的。对自己的亲儿子下那么狠的手,大概也只有你阿爷这样的人了!”
  自记事以来,母亲几乎都在絮絮叨叨说阿爷的不是,罗逾也习惯了。只是此刻身上疼痛,头里昏沉,听她唠叨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母亲说了一会儿,大概感觉到了他的烦躁,为他掖掖被角说:“那你睡吧,多休息能快些好。”
  转身就走了,灯烛也都吹熄了,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火盆远远地闪着暗橙色的光,屋子里是淡淡的焦炭味,空气中似乎有些尘灰的气息,被褥上是奇怪的油腻感。罗逾神思昏昏,却难受得睡不着觉。
  隔壁是母亲的房间,她回到房间之后,果然像五年前一样,开始敲起木鱼念诵佛经——他记事以来她每天的晚课,从没有落下。
  枯燥的木鱼声“笃笃”地响起来,寂寞如这长夜,接着,诵经的声音也响起来,枯萎而单调,令人恍然间就会觉得时光停滞,生命停滞,陷入到无穷无尽的幽暗里。
  念诵的是梵语,不是一般妇人家为求家室平安而爱念的《大悲》《心经》之类,罗逾问过,母亲也曾笑着答过:“这是咒人下地狱的经文——确实佛法中一般不见,可是曾有游方僧人到荆州时与我谈过佛法,教过我这段密宗的经文。不管有用无用,也算是我这一生的愿想。”
  在这段经文之后,通常会跟着一串名字,罗逾以前日日会听到:杨寄、沈沅、沈岭、皇甫道知、叱罗杜文……
  这个孤凄的夜晚,在疼痛和伤怀的折磨下,罗逾又在枯燥的经文后听到了一串名字,只不过这次后面又加了一个
  ——李耶若。
  皇帝果然在打完儿子之后,到左夫人所居的毓华宫寻欢作乐去了。
  李耶若到底年轻,一张粉嘟嘟的脸,明眸善睐,巧笑倩兮,浑身都是活力。叱罗杜文每每见她,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充满了激情和力量。
  叱罗杜文进到毓华宫,李耶若正在案前掰石榴,一颗颗玛瑙似的的籽儿摆在水晶盘里,珠光宝气的,比美人鬓边的垂珠更华丽一般。
  而美人看见他,先是抿嘴一个巧笑,接着又佯嗔地扫了他一眼,孩子气地嘟着嘴说:“不理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