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他看了眼前头的西湖,黑压压一片人群攒动,熙熙攘攘,挤得无一丝缝隙。
  宦官一个激灵,方岔开道:
  “陛下,西子湖畔,群臣毕至,少长咸集。春风笔鉴,还如从前之势啊!”
  皇帝看宦官一眼,笑了笑,又望向前头的西湖。
  旧臣皆思念汴京,可在皇帝看来,临安更是风月无边。
  春水盈盈,春风暖软,映衬着湖畔桃红柳绿。好一片江南风景,好一片大宋山河!
  临安,才是属于他这个皇帝的都城!
  他更端直了身,含笑道:
  “走吧!去看看这些年轻后生,能做出怎样的春风文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朝堂,也不是非谁不可的。
  宦官闻声,不敢松气。
  他忙打起精神,尖着嗓子高喊:
  “起驾!”
  一时天子仪仗渐近,气派无方,礼乐高奏。四下百姓诚惶诚恐,官员们亦齐齐起身,山呼万岁。
  ………………………………………………
  历年春风笔鉴,有大儒赐教,亦有新秀鹊起。更有从前听也未听说过的,一夕之间便名满天下。
  此时已论过许多文章,学子们纷纷上场,一个个年轻俊美,看得百姓们一愣一愣的。
  家中有小娘子的官员也免不得多打量一番,指不定其间有乘龙快婿呢!
  韩世忠笑道:
  “这些学子们,越发良莠不齐了!陈先生,你不去搏个名声?”
  陈酿亦笑了笑:
  “虚名罢了。今日看主角唱戏就好。”
  秦桧文采绝佳,他既在此,皇帝是定要叫他露一手的。
  官做到他这个份上,又不能敷衍而过。写“和”,得罪百姓;写“战”,得罪皇帝。
  这才是骑虎难下。
  只听皇帝道:
  “秦相从前进士及第,有极好的文采。依朕看来,今日文章皆不如他。”
  他转向秦桧,笑道:
  “不如,请秦相妙笔,凑个趣如何?”
  秦桧方起身行礼,自有一番君臣相亲的态度。
  他笑道:
  “微臣不似当年了。今日见众学子的文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却是湖畔百姓喧闹起来。
  “秦大人作吧!”
  “秦大人莫谦虚,我们想看您的文章!”
  “夺魁啊秦大人!”
  ……
  秦桧背脊一僵,谨慎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却依旧笑吟吟的。
  这样的境况,陈酿能遇见,秦桧自然也能预见。
  他深吸一口气,对于该得罪谁,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尤其,今日见了百姓对自己的拥戴,心中更明晰了。
  秦桧又行一礼,再不推辞。
  一片劝和的文章脱口而出,文采飞扬,词章华美。只是这立意……百姓们听罢不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桧面不改色,依旧谦逊而有礼。
  两害相权取其轻。百姓到底是皇帝的百姓,而皇帝,才是最终给自己权力之人。
  况且百姓拥戴,皇帝难免对秦桧不生嫌隙。此时得罪他们,皇帝反而更安心!
  秦桧说罢,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这才松一口气。
  皇帝亦审视他一回,说了些敷衍的夸赞,也便作罢。
  百姓们哪知这些权衡?
  于他们而言,秦桧一番向和言论,直让人无法接受。
  “秦大人是几个意思?”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是说不打了?”
  “他好不容易逃回来,怎会不打了?”
  “该不是怕再次被俘,故而行偏安之举?”
  “这人怎么这样!我感觉被骗了!”
  ……
  这些话,自然是低声议论,不敢喧哗。聚众的场合议论朝廷命官,就等着蹲大牢吧!
  不过,人群中自然长了些有心人的耳朵。这些话,都尽数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但笑不语,依旧挂着温和可亲的笑。
  自秦桧作文后,许多官员才警觉。原来,今年的春风笔鉴意味深长啊!
  皇帝又四下扫了一眼,各人神色,了然于胸。
  他又笑道:
  “可还有学子登台论文么?可别都被秦相的文采吓回去了!”
  他一句玩笑,百姓们心无城府,皆哈哈笑起来。春风笔鉴才又恢复热闹。
  学子们又纷纷登台,论文究学。
  只是,不论大儒或是官员,品评之时都更谨慎了。
  “小生有一文,请陛下与各位前辈指正。”
  一华服小郎君忽立于台上,满身贵气,身姿傲然。
  不是秦棣是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占春芳3
 
  “二哥!”秦榛惊呼,又揉了揉眼。
  她猛地转头,只见身旁空空如也,这才惊觉,原来台上站的真是秦棣。
  是自己太沉迷看热闹么?
  竟连二哥何时离座的也不知!
  秦桧看她一眼,摇头笑道:
  “你二哥亦是个读书人,大惊小怪作甚?”
  “大哥,”秦榛望着台上的秦棣,直是不解,“你说二哥发什么疯?从前也不见他对这些上心!”
  秦桧讪讪。
  是啊!他就对你这个妹妹上心。
  秦桧方道:
  “他总不能长日游荡街头,在家中无所事事吧!”
  秦榛点头,半知半解:
  “也对!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家立业,就像大哥一样。”
  秦桧摸摸妹妹的头,虽知是拍马屁之语,他还是由衷地开心。这是他的家人,他的家。
  秦榛含笑,又伸长了脖子要看秦棣。
  看自家哥哥,是最正大光明的!
  却也是最紧张的。
  她紧抓着扶手,满掌心的汗,面色绷得紧。此前看别的学子,是真凑热闹。任他们扬名或是丢脸,都与自己无关。
  可秦棣不同。
  那是她哥哥啊!
  “也不知二哥准备了什么文章?”她又转向秦桧,“大哥过目了么?”
  若能过大哥这一关,自然不会差。
  谁知秦桧却笑着摇摇头。
  秦榛一怔,忙转眼盯着台上,半刻也不敢放松。
  秦桧看着台上台下一双弟妹,心头泛起一股暖意。彼此担心关怀,这才是家啊!
  只见秦棣双手举着文章,态度不卑不亢,贵气中还带了股风雅。
  一时引得台上官员纷纷侧目。
  此前只知秦桧有个兄弟,听闻成日闲游,不大成材。今日一见,气韵风姿,怎的与传闻中的不同?
  百姓们倒是常见他游走街头,见着个熟悉之人,难免更关注些。
  秦棣感到四周俱是好奇目光。他笑了笑,又望向高台上的秦榛。
  阿榛,你可听好了!二哥的文章也不是比不过外人的!
  秦棣扬起头,遂从容将文章读来。
  ………………………………………………
  念罢文章,官员们要么多有奉承,要么持中不言。
  他们的每一句话,息息相关的是秦桧。不得不更谨慎些。
  高台之下围观的百姓闻着,哪有这些顾虑?其间多有通文墨者,只一瞬炸开了锅。
  “那还是成日游手好闲的秦小郎君么?”
  “我说什么了?秦大人的弟弟定然是个有本事的!”
  “日日街头游荡还能作出此等文章,当真天赋异禀了。”
  ……
  百姓们将话题围着秦棣,似乎已忘了,方才秦桧“不合时宜”的主和言论。
  更远的高台之上,韩世忠与陈酿默然观之,复对饮一盏茶。
  “百姓还真是健忘。”韩世忠摇头笑道。
  陈酿方道:
  “年轻的小郎君,总是更引人注目些。”
  他望着秦棣,玉树临风,引人注目,到像极了自己当年在太学的风采。时光匆匆,一时又有些感慨。
  “这秦小郎君,算是来搅和的?”韩世忠道。
  百姓对于政事并不那么热衷,一旦有更有趣的事,自然容易被带着走。
  陈酿沉吟一阵,将秦棣的文章回味一番。
  文章是好文章,却没什么立意态度。想来,秦棣也不敢有甚态度。他是秦桧的亲弟弟,一言一行自然与兄长紧密相连。
  他前来露个文采,出个风头,扬个名声也就够了。至于旁的,自有秦桧操持做主。
  陈酿遂道:
  “有心还是无心倒说不准,但搅和是真搅和了。”
  莫不是,秦桧这次歪打正着,两不得罪了?
  韩世忠沉吟一阵,缓缓道:
  “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陈酿点点头。
  韩世忠说的没错。秦棣的出现或许可以转移百姓的注意力,但陛下该看到的已看到了,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百姓的拥戴不是假的,朝臣的奉承亦不是假的。
  韩世忠朝椅背放松躺下,又打趣道:
  “陈先生,我看这秦小郎君风姿不俗,比先生当年如何?”
  陈酿举着茶盏,笑起来:
  “学生的兄长不过经营酒肆,寻常人家,自然比不得秦相。”
  说罢,二人又相视一眼,但笑不语。
  ………………………………………………
  春风笔鉴,盛况无两,秦家兄妹三人回府已是天黑。
  今日秦棣大出风头,秦榛很是得意。
  “二哥好风姿,从前倒不觉你的文章这样好!”秦榛提溜着眼,“也不知迷倒多少小娘子?”
  秦棣朝她额前轻敲一记,垂眸笑笑。
  她哪里知晓,他只想迷倒一人啊!
  秦桧谨慎地看了秦棣一眼,又转向秦榛笑道:
  “嚷着要正大光明地看,今日可看清了?看够了?”
  秦榛一愣,自然知他说的谁。
  她低垂着眼,面颊一片绯红,只岔开道:
  “今日光看二哥出风头了!二哥好厉害,大哥更厉害!”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个想说话,一个防着另一个说话。
  秦棣白了秦桧一眼,道:
  “阿榛,二哥的文章比陈参军如何?”
  秦榛沉浸在自己的羞怯中,双手搅弄裙带。
  她挑眼看着秦棣:
  “你是我二哥,我自然是向着你。”
  故而,若没这层干系,她还是觉得陈酿的文章更好?
  不待秦棣再说,秦榛一跺脚,兀自跑开了。
  随即而来的,却是秦桧锐利的目光。
  “你是她兄长,这样比,有意思么?”秦桧道。
  或者说,这样的醋意有意思么?
  秦棣讪讪不语,不大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左右在大哥看来,他们只能是兄妹,多说无益。
  他看了看秦桧,方道:
  “要有意思,陛下最有意思!”
  此话既出,秦桧蓦地沉吟,半晌捻须不语。
  陛下的确有意思,还有很多意思。有的意思秦桧能猜,有的不能。但百姓与百官的拥护巴结,总是不大好的意思。
  秦桧看向弟弟:
  “咱们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阿棣,你今日的风头出得好。”
  秦棣一愣,隐有不安:
  “大哥什么意思?”
  “急流勇退。”秦桧道,似漫不经心。
  退?
  秦棣蹙眉,一时不解:
  “大哥是说,你的相位?”
  秦桧点点头。
  到底初初归国,根基不够。前些日子太急功近利,连陛下心中亦生了嫌隙,更莫提旁人了。
  这般岌岌可危的相位,等着陛下革职,不如主动辞了!好歹让陛下安心,留个忠心的名声。
  一来,他身上还有别的官职,并非远离朝堂。二来,今日秦棣扬名,陛下为示补偿,定会给他一官半职。日后朝堂之上,也好有个完全交心之人。
  这笔买卖,很划算。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且坐令1
 
  金国的春日来得缓,乍暖还寒,最难消受。
  七娘至此处,已整整一年。犹记去年今日,她与陈酿同乘一艘战船。虽行军无趣,却日日诗文相伴,良人在侧。
  眼下想来,再没比那更好的时光了。
  七娘垂眸含笑,又看向案前的文章,奋笔疾书起来。
  因着文章之故,金主已召见七娘两回。她初时还提心吊胆,时日久了,倒也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也因此,七娘的名声更大了。在金国学子之中,更是被捧至高处。
  谢菱眼看着她从一位默默无闻的侧妃,至学子追捧的汉学大家,心下蓦地发毛。
  这样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自小被七姐姐压一头,本当北上金国,二人易地而处,自己仗着王妃之尊一切便不同了。
  可为何,众星捧月的仍是七姐姐?
  七姐姐一直说要归宋,可她所做之事,与归宋何干?
  莫非,七姐姐也学会诓人了?
  谢菱再忍不得,直朝七娘的小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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