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意无意的安排下,接触了几位闺秀,并在她们望向自己的眼中看出了无限欢喜与柔情后,刘拂头一遭对自己不得不女扮男装的前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她已无法确定,那是幸还是不幸。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祖父选择立她为承继者时,就再不会有这般任人摆布的可能。
可是又是谁人规定,生为女子,就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必须三从四德困在四方宅院之中?
将这件事放在心底思考了许久,刘拂下定决心,待一切事了,就选个合适的时机,为了天下女儿挣上一挣。
“阿拂,该安歇了。”周行起身,对着面有异色的刘拂道,“莫不是为了明日面圣的事而紧张?圣上慈善,对你大加赞赏,再不必忧虑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
刘拂收回思绪,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面圣自是不紧张的,但她方才也不过是想了想对未来的布置,缘何这一颗心,会跳的如此快呢……
似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她上次如此,似还是圣上遇刺,自己奋起挡刀的那日。
第一百六十章 ·救命
听着远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刘拂心头一跳, 猛地扭头看向门前。
她的不对立时被周行发现,他侧耳去听, 微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妨, 是小迟……”
正因为听出了是陈迟的脚步声,刘拂才晓得事有不对。
以他对自己的尊重与素日里的沉稳, 绝不可能如此莽撞的向自己房舍冲来。
话音刚起, 就被门扉打开的巨大声响打断。
厚重的木门硬生生砸在了墙上,又重重弹了回来,险些砸在夺门而入的陈迟身上。
陈迟毫不在意那点痛处, 径直奔至二人面前,满面焦急。
这样的神情, 刘拂从未在陈迟身上出现。少年永远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
见他如此,刘拂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必是出了大事!
想起曾经关于陈小晚与蒋存的推论,刘拂急急握住陈迟的手臂:“小迟, 出什么事了?可是小晚出了什么事?”
“小晚没什么事……”陈迟嗓中似是哽住,略顿了下,才反手扶住刘拂,并将手中紧握的东西递了出去, “是……阿姐,是娘她出了事!”
刘拂兀地僵住:“海棠姐姐?”
她劈手夺过信笺,快速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个遍。
越看越是心惊。
明明十余日前才与春海棠传过书信, 知晓了她那边一切都好,甚至还难得重起了春情。
她笑话对方的打油诗刚刚寄出,按着时间算,怕此时还未送至春海棠手上。
不过半旬的功夫,怎就发生了这般大事。
在刘拂匆匆阅信的时候,陈迟已转向还不晓得发生了何事的周行,曲了左膝抱拳跪下:“还请公子救我阿娘。”
陈迟活到十六七岁年纪,仅有的一次求人,就是在草市上求春海棠买了自己与妹妹。
而今日,则是第二回 。
他不是不信自家阿姐,只是在细细看过事情始末后,就晓得若想保下春海棠与谢妙音的性命,需得靠高官显贵的威势才行。
阿姐她再如何名声在外,也不过是身无功名的一介布衣,强行插手,只怕要提前败露了女扮男装的底细,将自己也折在里面。
阿娘一定要救,但绝不能将阿姐也拉入深渊。
祁国公府的周三公子,已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家世最高最有本事的一个,即便晓得他不会坐视不理,但陈迟依旧是抱着豁出一切的心态,去寻找转圜的机会。
此时的陈迟,只恨自己本事不够,不能救在意的人于为难之中。
周行一惊,连忙一把撑住了他,使力将少年扶起:“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说你阿姐在前,就是单凭我与你与春妈妈的情意,这忙我都会帮的,你再不需如此。”
若真让陈迟跪实了,这事怕才是真不好处理了。
他心有戚戚的望了刘拂一眼,见她神色凝重,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忧她所忧,烦她所烦,这心情早前便有,只是从未有如此强烈过。在刘拂看完之后,周行接过那张薄纸,先是粗阅了一遍,又细细重头看过。
谢妙音不堪受辱,勒死嫖客,饶翠楼老板娘春海棠包庇匪徒,一同藏尸匿行。
不过几天之后,那嫖客的亲眷便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一纸罪状告到了官府。因着春海棠与谢妙音妓子的身份,她二人处境堪称十分凶险了。
周行与刘拂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刘拂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陈迟双拳紧握,几乎将信封捏碎,他沉声回道:“是我当年行乞时的弟兄,赴京时我曾拜托他们多多看顾阿娘与饶翠楼,幸而真的派上了用场——那小子阿姐当年也是见过的。”
在龙女一事后,刘拂曾悉心教导过陈迟的那班小兄弟一些时日,陈迟这么一说,她就想起了对方容貌性情。
确实是个好孩子,正直勇敢,聪敏好学。
信上字迹确实是春海棠的没错,刘拂与她同吃同住多年,再不信有谁能将春海棠的字迹模仿到她看不出来丁点异处。
这事十之八九,应是真的。
“小王人在何处?”
“他舟车劳顿,我已安排他吃些东西,在我屋中稍作休息了。”有了周行的保证,又见刘拂一脸认真,陈迟反倒松了口气,“知道阿姐会有话问,特意交代了他先不要睡下。”
刘拂点头,不再多言,直接拉着周行就向陈迟房舍的方向走去。
即将跨出小院院门时,才觑了一眼东边早已熄灭了烛光的两间屋舍,边走边跟在后面的陈迟交代:“此事先瞒着骄儿与你妹妹,若让她们知道,怕要多添愁绪。”
小小的姑娘,又与春海棠那般亲近,不说会不会惊出个好歹,就是漏了行迹让不知是否存在的有心搞事之人发现了端倪,都不是好事。
陈迟自也明白妹妹的性子,郑重点头答应下来。
“只望阿姐有事不要瞒我。”陈迟压低了声音,恳求道,“为了阿娘,陈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拂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地拍了拍陈迟的肩头:“赴汤蹈火的事,还用不着你来办。武举之事万不可懈怠,不然你阿娘的诰命可得再晚三年才能落在身上。”
在冷静下来之后,刘拂已想明白了一件事。
春海棠与谢妙音的入狱,绝非偶然。
杀人藏尸这种事,足以毁掉多年前施粥带来的美名。
不论是春海棠,还是谢妙音,都不是如此激进之人。由其是谢妙音……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自己做出伤害亲近之人的举动。
从事情开始,到后来事发,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不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是方奇然,还是仍任金陵知府之职的徐思年之父徐大人,都是意有所指,直击要害。
又或者,是干脆一石多鸟……
刘拂蹙眉,指挥陈迟道:“这已不单单是饶翠楼的事了,你去寻他们过来,一并到你屋旁的花厅里等我们。”
若非皇太孙已入朝参政,不然连秦恒她也要一并叫来商议才是。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其中定有反王一系掺和其中。而且怕是有什么大动作才是。
从四年前起,江南就是安王极力争取的所在。所谓鱼米之乡财多物盛,虽不是什么边防要塞,但却是经济命脉之所在。
此事不论于公于私,都不容有失。
“明日面圣之事……”陈迟离开后,周行欲言又止。
“无需担心。”刘拂点头道,“正巧能见到太孙,告诉他这个消息。”
与陈迟不同,刘拂并不担忧自己女扮男装之事暴漏后会产生的后果。
当今年事虽高,但精明不输当年,绝不是那等昏聩无能任人糊弄的君主。且脾性比之年盛时更软了几分,反倒不如当年那般说一不二,说砍就杀。
最主要的是,不论为男为女,她刘云浮所能带来的益处都是肉眼可见的。
怕是太孙入学时,圣上就已将‘刘云浮即刘碧烟’一事查的清清楚楚,但他既然仍留自己在太孙身边,就证明圣上默许了自己的存在。
只要能完好无缺的救出春海棠与谢妙音,她便不会吃亏。
“金陵赴京城,或快马加鞭或顺流而下,不眠不休也要十二三日的时间才能抵达……我唯怕牢中森冷,坏了姐姐的身子。”
刘拂的语调算得上平和,让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神情的周行松了口气。
“你放心,有徐知府在,她们在牢中不会吃太大的苦头。”
若真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刘拂轻吸口气,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刘小公子!”呆坐在桌边的少年闻声站起,在看到刘拂时瞬间红了眼眶。
“小公子!你快想法子救救春老板她们吧!”
怕是徐知府,也有些护不住她们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东宫
“你坐下, 慢慢说, 务必将你知晓的全部前因后果,一丝不差的说与我听。”
刘拂紧紧盯着小王的双眼, 留意着他的细微动作与神情转化。
既有人要对付饶翠楼与饶翠楼身后的他们, 这群与饶翠楼来往密切的孩子,说不得早已被他们盯上。
不是刘拂信不过小王的人品, 只是事关春海棠的性命, 容不得她有丁点大意。
人心易变,鬼神难测。
不知幸还是不幸,小王身上没露出任何值得她怀疑的地方。
在从小王口中了解了全部事情始末后, 刘拂轻声安抚了他几句,在郑重答应了少年一定会救人的请求后, 便与周行一道出了屋子。
屋外, 正站着屏息凝神的陈迟。
“咱们去花厅再说。”不等刘拂开口,周行就先她一步,替她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手臂, 握住刘拂紧攥成拳的手。
明明是五月夏初,她的手却凉如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定竭尽所能助你。”周行的声音温柔似水, 又坚定十足。
是最坚强的后盾,也是最柔软的怀抱。明明只是二十许的青年,却让刘拂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刘拂点了点头,在听闻全部过程后面无表情的脸上, 终于有了些松动。
她回望陈迟,再次颔首。
关心则乱,既知晓有人存心闹事,她更不能自乱了脚步。
周行也不再多话,就这么牵着她,一步步向花厅走去。除了尽己所能的帮助她,他还能做到的,就是陪伴。
花厅离房舍不远,不过十余步的距离。
当他们到达时,厅中已坐满了人。当看到刘拂时,所有人都面露焦急,直直望向她。
其中有对春海棠本人的关怀,更多的则是对刘拂的担心。尚不知道大体经过的众人还不晓得,这事里跟自家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家且先安坐,听我将事情一一讲明。”
刘拂松开周行的手,走至花厅正中,先是环视众人,才在厅中安静下来之后再次开口,从最初的不对讲起。
饶翠楼的事端,其实是从几个月前就已埋下了伏笔的。
大概在年头二月时,刚刚开门迎客的饶翠楼就迎来了数波捣乱生事的客人。其中三教九流南来北往者皆有,没有丁点相似之处。
要不是小王偶然提了一嘴讲起此事,远在京城的刘拂怕会错过这一信息。
青楼楚馆有人惹事正常的很,但按着固定的频率一月数波,那就算得不得常事了。
对饶翠楼来说,更是如此。
在刘拂等人赴京时,饶翠楼就已与怡红院等并列,成了金陵三大妓馆之一。与其余二家不同的事,已不大留客常做雅致生意的饶翠楼,在金陵城中风评极好。
自那年江南大旱,饶翠楼施粥赊米救灾民于饥荒之后,直到去岁,每到冬日苦寒就会开粥棚救济穷苦人家。
是以虽是送往迎来的销金窟,却是个极受金陵百姓爱戴的地方。
可就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中,饶翠楼的名声与日俱降。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星星点点的改变很难被人看在眼中,当春海棠发现事有不对时,已是她锒铛入狱之日。
如此布局,仅为了搞垮一家青楼,未免太过了些。
在刘拂将前因讲述完毕后,方奇然头一个开口:“当日接下春老板这笔买卖后,便由一位身在金陵的族叔负责接洽,若无大事,就每过三月,同着族中其他事物一起递往京中主宅……如今五月当头——”
蒋存接话道:“怕是讲这般小事的来信,还在路上。”
在座之人便是平日惫懒,但都如人精似的,闻言神情都是一凛,发现其中大有问题。
方奇然点头,眉心紧锁:“那春老板入狱之事是何时事发的?我府上确还未收到消息。”
竟是算好了替饶翠楼撑腰的方家传信规律,让他们来不及失手援救。
非有内鬼,不能如此。
“也不知是哪个目光短浅的鼠辈,竟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坑害自家!”素日脾气最好的方奇然忍不住着恼,“春老板出事,我方家要负极大的责任,天亮我便回主家,请祖父做主查清内鬼。”
刘拂道:“旁支别系人多嘴杂,人心难测,此事实与方家无关。”
这是提醒,也是劝解。
她晓得方奇然不会放任自己的性子闹个天翻地覆,就怕他一言不慎使得旁人离心。
其父本就是分出府外的嫡幼子,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出一番功绩,但其中难免有方家的帮扶在里面。
不患寡而患不均,嫡幼子本就受尽宠爱,怕是早有人看他不顺。
那泄露了方家传讯规律的人,估摸着也有这个意思在。
毕竟不论是京师还是金陵祖宅,方家家大业大,不可能人人都过得富贵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