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
刘拂拖长了声音,脑中飞转。
前朝后宫争斗以致皇室血脉断绝一事骤然跃上心头。
她如茅塞顿开般深吸口气,正色道:“陛下可曾想过,若民女进宫,短利之后必有大弊。”
“你且说说看。”
刘拂深吸口气,叩首于地:“太孙妃乃太傅孙女,背后亦有大将军府为母舅,当是圣上为太孙择定的缘由。”
这般赤.裸裸的将利益纠葛掰扯开来,已是豁出命去拼个机会了。
刘拂边说,心中边苦笑连连。
她此生计谋算尽,头回直来直往,竟是一个不慎就会将自己落入死地。
“太孙若抬民女入东宫,只怕会搅起一阵风雨。”
虽无娘家,却有救助江南万民的善名,真要与太孙妃一争,谁输谁赢无人可知。
唯一能猜到的,仅有一事。
那就是这大延皇室独支独脉,怕要愈发艰难了。
“从太孙入晋江书院起,朕就曾命人处处留心你的动向。”
话音刚落,刚刚还俯首叩头的刘拂便骤然抬起脸来。
见刘拂面色骤然苍白,宣武帝露出个笑来:“不必忧心,朕只是观你人品行事,并未检查你起居琐事。”
正是因为有这长达两年的观察,才让宣武帝下定这个主意。
“云浮胸怀大志,心有苍生,绝非为了一己私欲霍乱朝纲之人。”
刘拂脊背紧绷,捏着衣摆的手背上青筋绽起。
“云浮,确非如此。”
她说不出违心之言,无法辩驳。
“朕也不逼迫于你。毕竟这儿女情事,还是两方顺心才能皆大欢喜。”
可一个帝王开口至此,又如何能顺心随意?
刘拂咬牙,垂下眼帘,沉声道:“云浮此时,自不会如此。”
听她话中有话的模样,宣武帝也不再劝,只静静听她下文。
“但日后,又如何说得准呢。”她紧抿着唇,脸上难得显出一丝女儿家的柔情,“云浮女扮男装数年之久,心性早已起了变化……可若有了孩儿,又怎能如一。”
“圣上博古通今,自然晓得女子为母则强的道理。”
“这后宫之中,哪有不争不抢的呢。”刘拂扯扯唇角,露出一个颇为迷茫的笑容,“真龙天子与龙女的孩儿,怕才是这天地之主……”
“大胆!”
不等刘拂说完,揣度着圣上脸色的安公公便厉声呵止了她的话。
刘拂并不在意安公公的呵斥,只再次叩首,长跪不抬头。
她要说的都已说完,作为帝王会如何选择,已可想象。
死是死不了的,最惨不过青灯古佛,或是一世不嫁?
只是不知待高祖皇帝大行之后,太孙他是否能碍于孝道,放她出佛堂了。
若真如此,值是不值呢?
刘拂在心中问着自己,眼前滑过的,却是周行的脸。
***
“你……如何答复陛下的?”周行半握着拳,目光低垂。
刘拂眼珠转了转,道:“你猜?”
“你……”周行有些愠怒,这气又不知该发到哪去,扭头看向窗外,一个人生着闷气。
而后,他就感到手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刘拂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她灿若晨星的双眸。
她轻声道:“我没有答应陛下。”
扑通、扑通。
周行从未知道他的心能跳得如此之快,响声如擂鼓一般,叫他几乎再也听不见车外的其他任何声音。
这世间再难有任何事能叫他激动至此,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跟着战栗。
他忍不住将刘拂揽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阿拂……阿拂……”
双手还有一些微微的颤抖。
刘拂也笑,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我在这儿呢。”
她伸出手,环抱着周行,轻声道:“我跟圣上许诺,待安王一事了解后,再给太孙觅个文曲星君来匡扶社稷。”
用指尖轻戳了一下周行的腰间:“从今日起,你便在书院闭关读书,没我许可不准多行一步……不然明年春闱拔不得头筹,这文曲星就要换别人来做了。”
周行转神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龙女既然嫁不得天子,那能许的,便只有另一个转世而来的神仙了。
“封你个仙君当当,怎得不开心呢?”
“能与你紧紧绑在一起,才是让我最欢喜的。”
殿试夺魁之后,他与她,就再也没谁能分开了。
第2章 番外×4
番外一
刘拂醒来后, 颇为疑惑地望了眼窗外。此时晨光未明, 并非她多年来习惯了的起床时候。
莫不是下雨了?
想起前段时间连绵数日的秋雨,刘拂有些为即将入参加乡试的学生们头疼。
不说雨后天寒, 刚刚翻新过的顺天府贡院, 似乎还有个别号舍没有解决积水的事。
京师尚且如此,就别说下面的州府了。
她轻叹口气, 又揉了揉微酸的鼻子, 当指腹触及唇峰时,下意识翻身看向床内。
安然熟睡的女子有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
刘拂坐起身,摊开右手, 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眼横亘在掌心的伤疤, 又摸了摸自己的唇峰。
粗糙拉手的, 是一夜长出的胡茬。
“怎么起这么早?”
身边人嘟哝一声,眼也不睁,抬手向内, 正打在墙上。
“嘶——”女子终于睁眼,蹙眉道,“阿拂,你怎睡外面去了?”
刘拂面无表情的望着对方:“我从未挪过地方。”
在十数年前, 她也曾在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但却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上许多——最起码,当时的她不是变成了自己的丈夫。
***
待两人冷静下来接受现状后,早朝时间已过。
“想来松风兄已替你告过假了。”刘拂一边品茶, 一边望着屋外旭日东升。
周行无奈道:“阿拂,你能不能莫顶着我的脸,还将徐兄唤的这么亲近……”
“多大的人了。”刘拂嗤笑一声,起身换了件外出的袍子。
“你要出去?”
刘拂点头:“秋闱将至,书院里紧张一片,离不开我。”
周行扯住她的袖子:“那不该我去才是?”
“你……”刘拂轻叹口气,难得有些心酸,“正好你在家中,代我陪陪灼儿。”
她之前已在书院中住了十余日,回来时小女儿周灼竟已有些识不得久未归家的母亲。
望着女儿终于想起来时,骤然爆发的委屈哭泣与抱着她不撒的手,刘拂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只是……只是书院中,有个她不得不费心照料的人。
周行深知她心事,轻叹口气,也不再留:“你且放心,我定不漏丝毫马脚。”
刘拂摇头,借着身高优势,比平日更方便的敲了敲他额头:“若再骗不过个两岁小儿,还不如早早去向圣上请辞。倒是阿烁已五岁了,你倒要小心他看出端倪。”
周行:……
见他一脸郁卒,刘拂轻笑一声,挥手作别。
她乘着马车抵达晋江书院时,正与平日里的时辰一般无二。
当刘拂下车时,恰好经过门前,准备问好的学生们一句“山长好”,全憋在了嗓子眼里。
“周……周大人?”
刘拂轻应了一声,抻平微皱的衣袍,昂首阔步向内。
身后传来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周大人今日,似乎比往常平易近人许多?”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往日见了周大人,都如入了冰窟似的……”
作为练家子,周行果真要比自己耳聪目明许多。
刘拂摇头失笑,十分好奇如果这些学生知道,他们口中不近人情的周大人一贯能听到他们密谈的内容,会是何种表情。
她轻咳一声,停下脚步,学着周行平日里在议政时的样子,冷声道:“交头接耳,非君子所为,你们山长便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这几个孩子天资极佳,但也受天资所累,常不服于人,能有这么个机会教教他们规矩,总比日后入了官场再吃亏好。
番外二
“真是刻苦。”
周行放下茶盏,抬头笑望来人。
当看清门前少女的身形后,他的目光颤了颤。
水色的半臂配上藕荷色的襦裙,最夺人的,是胭脂色的诃子。
榴花浓烈张扬,花如其人。
这身衣裳,还有相龛中的无数件衣裙,都是他们从金陵来京城的路上,周行画好了图样挑好了配色料子,使人提前备下的。
不过从至京城之后,少女就是一袭长袍示人,他本以为再没机会看到。
“可是看累了?”刘拂提起裙角,跨进门来,毫不客气的走到桌边,拿起案上写满了墨迹的纸张细看。
许久后,她才放下东西,轻声道:“需知张弛有度,才是大善,你莫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周行点头,提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阿拂,你……”
刘拂轻笑一声,双手撑着桌沿微微施力。
只见红裙翻飞,人已坐在案上。却不知是哪里不妥,似是没坐稳般晃了晃。
周行大惊,忙抬手扶刘拂:“你可小心些。”
“唔。”少女低头,似笑非笑地觑了眼掐在自己腰间的手,“有你在,我怕什么呢。”
“我……”对上那双灿若明珠的眸子,周行的话全卡在喉间。
周行环绕在少女腰间的双臂,不自觉紧了紧。他昂起头,仰望着坐在桌上的刘拂,只觉得被她双膝顶着的肩头灼烫难耐。
明明是数九寒天,周行却像是身处伏暑般,白玉似的俊脸涨得通红。
刘拂低头弯腰,俯下身去。湿热的气息喷在周行的颈项间:“莫不是连这个,也要我教你?”
他的鼻尖,正巧能透过诃子,看见若隐若现的峰峦。
从额头烫到耳根,周行不敢再看,偏头移开了目光。
“三哥,你怎出了这么多汗?”
他们四目相对,鼻尖相触,刘拂菱唇开合间,一下下碰触着周行的嘴角。
“阿拂……”
下意识呼唤她的名字,周行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炙热的唇再无法被理智压住,紧紧含住了少女的唇瓣。
湿热的舌尖带着龙井的清香,勾勒出薄唇的形状,又小心翼翼地敲开唇瓣间的缝隙,深入其中,寻找着甜蜜的芬芳。
相濡以沫,唇齿勾缠,灵蛇般扫过牙关,滑过上颚柔软的所在,带去让人欲罢不能的麻痒。
“唔……嗯……”
抑制不住的喘息声,从无法闭合的齿间传出。刘拂眼帘轻阖,气息急促,颊上染上整片醉酒似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紧贴的双唇才终于分开。刘拂浅淡的唇色已被滋润的鲜艳欲滴。
紧盯着她红肿的唇珠,周行呼吸微滞,眼中似是点起一把火焰。
“自然……是不用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刘拂轻笑一声,仿着他方才的样子,又轻舔了舔。湿润的舌尖依旧带着杏子的甜香,让周行欲罢不能。
“阿拂……”周行深吸口气,双臂施力,将少女拉进怀中。
他轻轻舔舐着刘拂的脖颈,在白玉似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湿润的红痕。舌尖一点点滑了下去。少女特有的馨香扑鼻而来,让周行焦灼难耐。
强压着激动,阖上牙关轻含了下刘拂的锁骨,在听到她的轻哼时,松开了力道。
周行站起身,将少女整个揽进怀中,边细细吻着她滚烫的耳尖,边将手顺着诃子的绑带处伸了进去。
番外三
因着下月初便是圣上整三十的万寿节,打从正月底起,各国使节便一一到来。
当年秦恒授予刘拂鸿胪寺少卿的官衔,本是为了给她个身份,方便进宫议事或是相聚,但如今不论是礼部还是鸿胪寺上下都忙做一团,她这个挂名少卿也不好再偷闲。
好在今年并非大比之年,担起接待外国使臣之责的刘拂不需书院使馆两头跑。
这一日,刘拂方领着一班使臣觐见过天子,满身疲累从回府的马车上下来,便觉得府上好像有些不对。
她皱了皱鼻子,望向一旁的小厮:“你们老爷回来了?”
小厮弯腰摆好脚凳:“回夫人,老爷下半晌就回了。”
刘拂笑问道:“这香味儿倒不常见,莫不是他寻摸了新的花种花匠?”
小厮死死闭着嘴巴,拼命摇头。
万国来朝乃国之大事,身为辅臣的周行只会比她更忙,这十数日两人虽都抽空回府,但从未碰过一面。
他们成亲数年,周行的性子毫无变化,跳脱又直接。是以当听到小厮的话后,刘拂就已做好了见到一番惊天动地变化的准备。
被挑起兴致的刘拂摆手示意小厮退下,步入九曲回廊,向着正院而去。
越往前行,那香味越是浓厚,清甜如蜜香,馥郁芬芳。
抬手推开厚重的院门,姹紫嫣红扑面而来,便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刘拂也惊了一跳。
“阿拂。”周行怀抱着百十朵红花,分花拂柳从万花丛中向刘拂走来,“你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