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没什么,“人家侯爷哪里有空管我。”
“那我这投了他的眼,又是怎么一回事?”薛云涯有点想不明白了。
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薛云卉暗道。不是那武百户家的武葆也去了么?那人总归还看得上她,这点子小恩小惠还有什么舍不得?
只她不想再提此事,两句话揭过去了。
吃过晚饭,她往巷子里溜达着消食,心里盘算着,还得挣多少银子才能把债钱换上,思来想去,觉得窝在涿州就是死路一条,等过了中秋,还是去一趟京城找些活计,妥贴一些。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家里溜达,不想身后突然就有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正是两日没见的庄昊。
庄昊冲她笑,从袖口掏出一样东西,“夫人,侯爷的信。”
谁曾想,薛云卉不过瞥了一眼,便头也不转地走开了。庄昊讶然,连忙跟了上去,“夫人不看看?侯爷专门遣了瘦杆快马从邳州送回来的。”
他说完这话,没得来好夫人的回首,却只见着他家好夫人略微一顿,便快步离开了去。
他还要跟上,刚走两步,却听好夫人头也不回地说了话,“我要回去了,别跟我。”
庄昊立即觉得这信棘手起来,回了落脚的地方瞧见瘦杆正大口往嘴里扒饭吃,道:“我瞧着你是歇不成了。”
瘦杆咽下一口饭,想问他怎么了,却见他拿出了信晃了一下,“夫人不看。”
瘦杆大感意外,“为何不看?”
“不知道。那日侯爷走的时候,便有些不对劲了。侯爷许是也发觉了吧?”
两人对此皆没话说,瘦杆三口两口扒了饭,“明日开了城门,我便回去复命。”
……
连着赶了好几日马,瘦杆一路到邳州的时候,城门紧闭,城外萧索一片。他传了信,开了城门将他放了进来。瘦杆连忙往袁松越下榻的地方去,可却没见着正主儿,见到了魏方。
“侯爷带人城外去了。好些官兵不敢碰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怕过了疫气,可死的人又太多,闹得厉害!”魏方道。
袁松越此次急来邳州,不是为了旁的,正是此地突发瘟疫。邳州亦是中军都督府的地界。兴盛侯觉得此事凶险,本有心让旁人前来接手,不想朝堂之上突然有人提了一句瑞平侯年轻体壮,行事稳健,倒不如让他前来。皇上只听得这话是这么个理,便一声令下,派了袁松越同太医若干,来此地应对这疫病。
太医自是治病救人的主力,只袁松越也难能得闲,对付那些已死之人,无外乎一个办法,掩埋。可惜疫病传染十分厉害,有几个官兵愿意去碰那些病死之人?而病死之人近日越发多了,不埋掉更是祸害,几此三番的冲突,也只能靠武力镇压。
第229章 一举两得
袁松越回城的时候,外间天已是黑了。
只靠武力解决抵抗的士兵,不是个办法。邳州卫本已是有不少军户也不幸染了瘟疫,人手大削之季再以暴制暴,那岂不是更加没人了?
袁松越此次过来,带的人手也不过了了,大多拨给了太医打下手,这等填埋尸体还要下葬之事,只能靠邳州卫的军户。
现下乱成一团,邳州卫的卫指挥使自知平日里御下过于松散,到了要紧时候顶不上不说,还出了乱子,真是罪过。他现下只一步不敢离开地跟在袁松越身后,唯恐这位侯爷还有什么差遣没能到位,发了火,把他似豫西那些犯官一般,二话不说便斩杀了。
这位陈姓卫指挥使抹了抹头上的汗,小心地觑了一眼年轻侯爷的后背,见着侯爷忙活一日,后背湿透又蒸干,墨色的锦袍上渗了一层白渍,心下更怕这位爷发飙,小心翼翼道:“天色已晚,要不侯爷先吃些饭,洗漱歇一歇吧?”
言罢,前边的人脚步便是一顿。
陈指挥使心下跳了两下,不敢言语,却听着这位侯爷轻哼了一声,开了口。
“指挥使若是还有闲心吃饭洗漱,去便是。”
明明不过是平平淡淡的口气,说出来的话却好似包公手里的铡刀,陈指挥使吓得一个哆嗦,连道不敢,“下官不饿,下官是看着侯爷一日未曾进食了,所以……”
话没说完,前边的人便大步离了去。
陈指挥使摸了摸头上的汗,别说吃饭了,他现下喝口水都不敢了。他连忙跟了上去,一步不敢歇下,见着这位面色沉沉的侯爷落了座,下边的人端了茶水,他也未想着喝一口,只立时将城内外各处分管的将士召来问话。
人很快来了,他当先点了守城的几个问了两句,有一人道:“城门紧闭,除了众位大人带兵通行以外,并无百姓来往。”
这人说着略微一顿,看了一眼座上的侯爷,想了想,又道:“还有侯爷的亲兵,从京城方向来的。除此再没旁人。”
这人说着,看了一眼座上的人,座上的人明显怔了一瞬,回头看了一眼近身侍卫,那侍卫点了头,他又是皱了皱眉,才揭过此事,又去问城中各处分管的将士。
城里自然更加混乱,陈指挥使唯恐出了什么漏子,两只眼睛尽是盯着下边分管将士的嘴皮子,只怕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瑞平侯赶来之前那几日,城内城外简直人仰马翻。邳州这等地界,除了偶有旱灾,在陈指挥使手里这么多年,从没有过疫病,现下疫病从天而至,连他都乱了手脚,更遑论下边松散惯了的将士百姓。
侯爷带人赶到的时候,城中游手好闲的乞丐正往施粥棚乱涌。那些刚挨饿的百姓哪里冲的过这些人,当即都厮打了起来,连着派了两队的兵过去,愣是没镇压住。
那是陈指挥使跟在刚迎来的侯爷身侧的时候,心肝都吓颤了,好在侯爷没空搭理他,只默不作声地坐在马上看了几眼打成一团的人群,当即点了厮打中的几人,让手下去将这几人拽出来。
陈指挥使还有些不明所以,不想人家侯爷点的这几个人一被拽出,剩下的人立时便闹不动了,官兵一喊一赶,都老实了去。陈指挥使大为惊奇,人家侯爷却直接下了命令,“把这几个领头闹事的,就地棒打三十。”
这边棒声一起,人家侯爷便离了去,之后几日粥棚还真就无人闹事了。
这份眼力和果决,陈指挥使自叹弗如、闹事的总是好办,可世人不敢往疫病上凑,乃是人之本性,谁都不想送死,这又怎么办呢?
陈指挥使觉得自己年龄大了,管得了这头便管不了那头,当下也不想该怎么处理掩埋之事,只集中精力听着城里几个将士回禀。
“……百姓还算好说,只那些常年混迹街头的乞丐,病的不多,反倒往粥棚药棚乱凑,那些真正得了病的百姓,倒是不能立时吃得上药和粮食了。”
几处将士都是这么个说法。
邳州城乞丐不少,都是前两年北边闹蝗灾闹的,邳州灾害不多,城中尚算富庶,这些乞丐也都滞留此地了。现下出了瘟疫,关了城门他们走不了,留在城里又成了祸害。
只那也都是些流离失所之人,有些也是真的病了,怎好驱逐或者打杀?
又是个问题。
陈指挥使心底连连叹气,小心看着座上的侯爷,见侯爷眉头皱成了川字,沉沉的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不由地咽了口吐沫。
他暗暗祈祷这位年轻的侯爷能立时想出个招来,可别往他身上撒火也就是了。
他正虔诚祈祷着,座上的人却开了口。
“施粥情形如何?”
下边有人回话:“府衙那边会同城内富商开仓放粮,情形尚算稳定,还能撑些日子。”
侯爷点了头,“太医处如何说?”
“太医们今日还道,病情暂时控制住了不少,只那些病死之人的尸首,必须尽快掩埋。”
陈指挥使听着这话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们也想尽快掩埋,可之前死的人太多,说尽快掩埋谈何容易?
他正暗自叫苦,却见座上侯爷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击了几下,那川字一般的眉头忽然展开了大半。在那双明亮的英眸闪着的光亮中,陈指挥使听他笑哼了一声,道:“既是这般,倒不如让那些游手好闲的乞丐,去掩埋尸体。”
陈指挥使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这倒是不错,乞丐们游手好闲,偏偏得疫病之人还不多,若能让他们去掩埋尸体,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可那些乞丐又不傻,怎么会愿意去呢?
他正想着,却听座上的侯爷又开了口,这次没说旁的,直接伸手点了他。陈指挥使连忙站起身领命,只听得侯爷道:“劳动指挥使去一趟官府,同知州大人商议一下。”
商议什么呢?陈指挥使好奇极了。
“宋时以度牒为奖励,招募僧人掩埋尸体。今无僧人,便以粥食以募乞人。至于多寡数量,官府自行决议便是。”
陈指挥使一听,眼睛便是亮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么?既解决了乞丐又解决了人手,果真是一举两得!
他连忙领命,不忘称赞,“侯爷英明!”
谁料座上的人却冷哼一声,“卫所的兵丁却是不英明。”
陈指挥使冷汗淋漓。
第230章 京里的活计
这一桩事有了头绪,袁松越大松了口气,待到下边的将士领命去了,他端起茶水正想喝上几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方才守门将士说他亲兵进城一事。
他问华康:“涿州来的?”
华康道是,袁松越这便叫了瘦杆进来回话。瘦杆连日跑马,人比之平日更加瘦了,袁松越瞧着他那疲态,道:“怎么回得这般快?”
他说着敲了敲桌子,“回信呢?”
瘦杆苦了脸,不想开口也得开口,“回爷,没得回信。”
轻敲桌子的手顿住了,“那她如何说?”
“回爷,夫人什么都没说,夫人她……”瘦杆略微一顿,瞧见座上的自家侯爷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心里叹了一声,“夫人没看信。”
“为何?”
瘦杆摇头,“夫人不看。”
座上的人不说话了,半晌,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灯火摇晃了几下,灯芯拖得太长,几息之后,终于还是将火光扑灭了。没了一盏灯,另一盏便显得尤为碍眼,袁松越将另一盏也熄了去,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坐在椅上,突觉连日来的疲惫顷刻间涌了上来。
身上累些没什么,倒头睡上一觉也就缓过来了,可若是心累呢?怎么缓解?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颗心栓了千斤重的铁石,坠得这心都有些跳不动了。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抬眼看了一眼边上隐有些缺的月亮,又闭上了眼去。
且等他回去,再说吧。
若她实在不愿意,他……果真要放她去么?
念头一起,心下又是一阵酸一阵疼。他不敢再想,起了身往外去了。
……
中秋一过,秋日的爽朗便拨云见日地从阴雨后奔了出来。
这一岁的中秋,薛家大房过得尤其好,倒是每年装作一副家和万事兴的二房,终于撕破了那一层伪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薛云洋揣了钱,只趁着苟氏笑弯了眼睛精打细算的时候,直奔那赌坊就去了。当晚有一场大赌会,指不定凭着这一夜,他就要翻成两倍、三倍甚至十倍的家产了,到时候换个大宅子,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好不快活!
不想他太过招摇,进了场子,还没赌上钱,只往兜里一翻,发现钱竟然没了!薛云洋气得眼冒金星,在场子里骂贼。可他再骂,贼也不会出来把钱还他,他还差点被赌坊的东家派人轰了出去。这下薛云洋可来了气了,非得要赌钱。可钱没了怎么赌,立时就把他那刚得来的城东的院子抵了出去。
他一心想着能翻本,可惜天不遂人愿,输了个精光。
次日薛云卉和阿荞还睡着觉的时候,便被西边苟氏的惊叫和哭闹声吵醒了。阿荞听他爹爹的话,不去凑热闹,只派了卢宁去看了一眼,说是苟氏把薛云洋的脸挠了个稀巴烂,她自己也被薛云洋掀翻,摔在了地上。
对此,薛世历根本不知道。梅花巷那边胎气不稳,他也是忙活了半夜,一早进家来,听见苟氏哭闹,一问,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气没背过去,脚下不稳却一头磕在了影壁上,额头磕了个血窟窿。
这下西院更是人仰马翻了。可这些都和阮氏母子没干系,那娘俩根本不愿同这群人一道度中秋,分家当日便上山去了。
……
中秋过后两日,薛云卉起了个大早,还带了两身衣裳,搭上镖局的车,直奔京城去。
身后有没有人跟着,她是不想管,只前几日老刘从京里回来,得了一桩好活计,说是给高门大户办事。那家人好似十分低调,不想让旁人知晓,不愿意找那京城有名的道观做法,只遣了人伢子寻了附近州县靠谱的道士,寻来寻去,老刘倒是搭上线了。
可惜他没得这个福气,这两日竟着了凉,躺在床上便是起不来。薛云卉闻讯去看他,他却道:“那是个好活计,人家不光给做法的钱,还给封口的钱,要不你去吧。薛道长比我也不差什么。”
薛云卉听了这话是喜出望外,不过老刘还道:“人家可是要过问你的,你且备上一备。”
一听这话,薛云卉便有些打怵,“我那点自修行能行吗,我还有几卷经没被熟呢!”
老刘笑话她近来胆子小了不少,又道:“又不是你师父考你,怕些什么?”
他说着,同她提点了几句,便道:“放心去,定成!”
薛云卉也道自己近来胆子小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为何,这般很不好。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没胆怎么挣大钱?怕什么呢?
她暗自反省了一番,这日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老刘说这趟活计是人家大手笔,不只是请了一人做法,且还要做好些日子。因而薛云卉备了几件衣裳,还带了些干粮,别了薛家众人,进京去了。
进了京,薛云卉还没来的及按着老刘留得地址寻人,庄昊便跳了出来。
这小子有些日子不露面了,薛云卉还道他不知去哪耍了,这会子蹦出来,对着她便道:“夫人可是要在京里住几日?夫人去府里住吧。”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呵呵道:“还省些住店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