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歇息的空档,薛云卉道是出去转转,看门的人倒是没管她,只是说别走远了便是,薛云卉自然应下。
她往村子里走了走,见着有几个小孩在玩羊拐,她露了一手,把这几个孩子惊着了,她笑眯眯地趁机问道:“咱们这个村儿,叫个什么名?”
孩子们道是小韩村,村里尽是韩姓人家,离这不远还有个大韩村。薛云卉点头记下了,一转眼,瞧见一家宅院边的小路里,有人同她招手,是庄昊。
她瞧着除了小孩,四下无人,便走了过去。
庄昊藏在小路里,道:“夫人,你做法事的这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属下想跟上来,他们竟有意甩开我。现下属下是暗中跟来的,他们不晓得,夫人您可万千小心,有什么立时叫我!”
薛云卉闻言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这一家还真是奇怪呢!
……
小院堂屋里,正中坐了那素色锦衣头戴帷帽的贵妇人,那贵妇人正是这次法事的主家,她许是没坐过这等农家的交椅,不甚舒坦地挪动了一下。
若不是碍着颜面,她又跑到这山沟子里来受什么罪呢?她只盼着这番罪没白白受了,费得一番心思都能结出善果。
下面那两个道士同她将这三日做法的行程说来,她暗暗让自己忽略这浅窄的村屋,将注意放到两个道人的话上。
“……三日的行程足够了。今晚定在酉正二刻,需所需符纸我二人今日下晌亲自制来,另外所诵经文皆是平常,只提了名目写给那几位道友便是。今日第一日,倒是不必太过紧张了。”说话的是个胡须花白的道士,边说,眼睛边飞快地眨动,似是不能自控一般。
贵妇人瞧了一眼,便看不下去这道人怪态,只道:“道长安顿周全便是了。”
那道士一开口,又是眨眼,“善人放心,贫道和张道长都是做惯了的。”
他所说的张道长,正是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道士。这道士面目颇有些沉,在右额上黑色胎记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凶相。贵妇人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听着方才那道士说话,点头不已。
她心下很有些不耐,不想再同这两个怪人多说什么,若不是尤嬷嬷让她做样子给人看,她又何必费这番工夫?她现下正准备借口离去,不想那张道士突然出了口朝她说了话。
“符纸经文倒都是其次,只是万不能出了乱子,望女善人多加防范。”
贵妇人闻言皱了皱眉,“道长这话怎么说?咱们这等地界,除了天降灾祸,还有什么乱子可出?”
那张道长默了一默,又淡淡道:“许是贫道多虑了。”
贵妇人实在不耐这两个怪态道人,连忙寻了借口出去了。
她一走,那花白胡须的道士便朝张道士看过来,“你今日这是怎么了?那夫人本就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了,如何教她防范?”
张道士皱眉,“我总觉得心里不甚安实,总觉这一回许是会出什么差错。”
他说着,叫了花白胡须的道士一声,“老赵,这场法事做得我心难安。”
那白胡子赵道士笑了,“你这才什么年纪,就胆小起来?我且做了大半辈子都没事。”
“可那到底是……不妙,不妙……”
赵道士却打断了他,“可别乱说话,小心被神明听见。咱们不过是受人银钱,替人办事。就好比杀鸡用的那刀子,刀子再是抹了鸡脖子,也是使刀子的人下的狠手,和刀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说着,起身拍了那脸色阴沉的张道士两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不过是给他命里开个豁口罢了。若是那人命里没有此劫,自然就过去了,若是有,那也是他命里的事。这样的话,还让我说来劝你?走吧,把这人八字散给那几人,你我二人还得准备符纸,忙得紧!”
他这么说,张道士倒也不再说旁的,起身跟他去了。
……
薛云卉接到了写着月份的纸条,换成十二月份,是元月。也就是说今次做法所对的人,生在元月。
她这厢刚看过,派发纸条的赵道士便道:“诸位道友看过便烧了吧,不要互换互通,记在心头便是。”
薛云卉暗道竟然这般谨慎,诧异之余,好奇这次做法是为何人所做。平日里驱鬼也好,祛病也罢,总会在被驱鬼祛病之人身前做法,这一趟,除了那贵妇人,哪里见得什么旁的人了?况那赵道士说了,此八字乃是乾造,是男子,和那贵妇人可是对不上的。
众道士看了纸条,自都立时在灯台烧掉,薛云卉想看,却是看不到,只好也乖乖烧了。那赵道士又将下晌做法的经文名目和顺序说了来,薛云卉听着,竟辨不出这是何等的法事。
她虽下山做法时候不长,可跟着老刘他们三个,也把常见的斋醮科仪做了个遍,这场法事,她竟一丝一毫都辨不出所做为何,莫不是……邪术吧?
念头一起,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然怎么请了他们这些京畿不相干的道士,怎么如此神秘,半点不肯透漏,怎么还跑到这山窝子里,还防着庄昊不让跟上呢?
出门的时候,她跟在同屋的老坤道身边,悄声问她:“道长拿的是什么?”
老坤道亦是小声:“月字。”
薛云卉一听同她一样,便是心下微沉,伸了一根手指问她,那老坤道点头,薛云卉不由地道:“这般谨慎……到底是做得什么法事?我这心里没谱的很啊!”
第234章 换字
老坤道拍拍薛云卉的肩膀,笑笑,“别管便是。少知道些,反而是好事。”
薛云卉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下有些了然。这位老坤道比着自己可是见多识广多了,她老人家定是看出猫腻了,只是装糊涂罢了。也是,既然是为了钱来,便休要管那些闲事,不知不罪。
这么一想,薛云卉也是敛了些心思。
下晌的法事很是顺利,八人两两搭档,薛云卉自然同老坤道分在一处,念得正是赵道士吩咐过的经文。这边法事了了,天已黑透,尤嬷嬷带人送了饭食过来。
薛云卉草草吃了,想起庄昊来。那小子在这小村子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混上饭吃。她揣了两个小饼说要溜达溜达消食,没什么人管束她,她便往村里去溜达去了。
这会儿天色,村里倒静了,没得小孩跑着玩,倒有两家的老婆婆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薛云卉走进,听见两人在念叨,“……连我儿媳妇种的两颗苗苗都蔫巴了!”
“那有什么法子,山神庙里也是上了香的,没得用啊!就下了那两滴子雨,就拉倒了……”
薛云卉走到两人脸前,两人顿住了话头,都看向她,她和气的笑笑,没准备说什么,其中一个老婆婆却哎了一声,道:“你可是个道士?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这话一出,另一个就拉了她,“你管这做什么?别管,有钱人家的事!”
“人家可是请了道士来的,方才院子里还有香火,要是能给咱们求求雨,岂不是好?”这老婆婆说着,又朝薛云卉问,“道长,一百个铜板能求雨么?咱们几家几户凑凑,请道长求一场雨。”
薛云卉呵呵地笑了,这村里的老人家真是朴实,一百个铜板就想求雨。她并不说破,只弯着眼睛道:“咱们本也是来求雨的,不要钱。”
“呦,道长就是来求雨的呀!我的天!竟是遇上神仙了!”
那两个老婆婆惊讶,薛云卉却道:“哪里就是神仙了?可别被神仙听见了,倒是咱们不恭敬了。”
那二人皆说是,薛云卉也不好继续瞎胡扯,便点头示意,离了去了。待走到村头的时候,庄昊从树上蹦了下来。
“夫人来找属下?”
薛云卉道是,“瞧瞧你饿死了没。”
她说着,掏出两个小饼递给庄昊,“吃了饼子睡一觉,明日便走吧。这山野里的,有什么趣?去你庄子上找小丫鬟玩去。”
庄昊接了饼子谢了她,却是摇头,“夫人可别说笑话了,这家人太古怪了,属下只觉得一万个不放心。夫人知道些什么,不妨同属下说说。”
薛云卉本不欲说,可琢磨了一下,还是道:“我也不甚清楚,也不知做的是什么法术,不过是听人命令行事罢了。连分给我的那人的八字,也只月份而已。”
庄昊讶然挑眉,“这……不像是做好事啊,像是……”
他咽了口吐沫,“夫人,这事儿可不对劲,要不您别掺合了吧,属下找个机会带您回涿州吧!”
薛云卉闻言笑了一声,“来都来了,还能跑哪去?况且成了事人家给银子,你能给我?”
庄昊道他不能,“可是侯爷不是说,夫人想要多少钱,直接去账上支么?”
“呵呵……”
薛云卉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回到那小院子的时候,尤嬷嬷正在门口同人说话,看见薛云卉从外头过来,道:“道长出去消食了?天色已晚,道长还是尽早歇了吧。”
薛云卉自然道好,只是刚要说句客气话离去,却突然换了话头。
“方才贫道从村子里过,两个老人家问贫道到此处是做什么来的。”
尤嬷嬷一顿,“道长怎么答的?”
薛云卉笑笑,“贫道也不晓得如何回应,只是听她二人说此处久旱,便道是祈雨来了。贫道这么说,不晓得行不行?”
“如何不行?”尤嬷嬷立即露了笑褶,“道长说的正是,咱们就是祈雨来了。”
薛云卉含笑颔首,尤嬷嬷口气和气了许多,“道长辛苦,歇息吧。”
“善人也早些歇了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的法事分了早中晚三场,张赵二人紧锣密鼓地将要念诵的经文名目和次序安排妥当,又开始安排几人步罡踏斗的阵形。薛云卉这心里就跟小猫挠了似得,越是想知道,那些人越是谨慎,眼见着那些人这么神秘,她更想知道了。
知不知道的,总归是好奇在作祟,只是下晌那一场结束的时候,一个姓李的道士找了赵道士说话,薛云卉可巧从旁边经过,听了一耳朵。
“……这人忒般烦人,念经时候尽是吐口水不说,踩步子还走不稳,两回将我的鞋踩掉!贫道不要同他再搭伴了,赵道长赶紧与我换一个位,免得继续下去误了事!”
赵道士颇为为难,“这都是分好的八字,临时换如何妥当?”
那李道士确实不依,“怎么不行了?八字四样里头,换一换也就最多知道两样,又不能全记了去,怕什么?况且明日便完事了,领了钱咱们各奔东西,谁还管旁的?”
只那赵道士还是颇为犹豫,“这……”
“赵道长,李道长。”
赵道士正想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走了过来,他转眼一看,原来是那不及二十的小道姑。
小道姑和颜悦色,道:“若是觉得合适,不若贫道同李道长换一换吧。终归是搭伴做事,别出了差错才好。”
李道士闻言连忙道好,“这位小道长也愿意,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赵道士还欲再犹豫,李道士已是问起了薛云卉拿的是什么字,薛云卉回了他,又听他道:“贫道拿的日字。同日同月的人多了去了,又不能真知道什么,咱们二人换换正好!”
他都这么说了,赵道士也不好再说旁的,只得点了头。
李道士侧过身来同薛云卉互换了一番,两人皆是颔首,这便换好了。李道士心满意足,还很是好心的提点薛云卉道:“你跟那人稍微离着远些,免得他脚下没定数,踩了你的鞋。”
薛云卉道好,谢过他,心里揣了刚换来的日字,离了去。
她这两日,用过晚饭皆要出去消食,守门的人倒也不再叮嘱她早些回来,她这便出门去了。
第235章 枯井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树前,薛云卉也没见着庄昊的影子,她捏了捏怀里的小饼子,暗想这小子可能真的跑去庄子上玩了吧,倒是自己还怕他饿着,发了善心拿包子给他。
也罢也罢,她正好乐得自在。
薛云卉又瞧了两眼,果然没人,便走开了去,只是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一条小路后头有人压着声音在说话。天都快黑透了,这村子家家户户都吃了饭要歇了,这会儿怎么还有人在说话呢,还压着声,倒也奇怪。
这小路是两家宅院中间的一条小土路,通着后边的林子,她伸头瞧了一眼,没瞧见人,却瞧见了人家宅院后头林中的地上,映了气死风灯的火光,摇摇摆摆的,若是没听见有人说话,指不定还以为是鬼火。
薛云卉这两日被那神神秘秘的法事勾得心里痒痒,别管是什么,总想知道些。她这儿犹豫了一息都不到,步子便往那小路上转了。
突然,身后倏忽一阵风至。薛云卉大惊,正要转头去看,却忽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夫人别去!”
是庄昊。
薛云卉被这小子吓得一身冷汗,气得翻了白眼。
庄昊拉她往树下躲避,伸头瞧着四下都没人,才道:“夫人万不能去,人家所行乃是密事,若被撞破,指不定要起了杀心!”
薛云卉挑眉,“我不过是试试深浅,你怕什么?我心里有数。”
庄昊苦了脸,侯爷说得不错,夫人果然胆子太大,这黑灯瞎火的庄子,人家在林中行事,她都敢凑过去一看,她就不怕人家杀人灭口么?
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提醒自己往后跟着好夫人再多加警惕些,现下便道:“总之夫人别去。属下方才见着那两个人在村边转,觉得怪,所以跟了几步。那两人一直谨慎得紧,不让旁人发现半分,这会儿天黑了才打起灯来,还是上边罩严实了,只留得下边一丁点光。”
“那不照岂不是更隐秘?月儿亮着呢,不用灯也摔不倒人。”薛云卉撇撇嘴。
庄昊说不然,“那两人是打灯看那林边枯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