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花事——鹿青崖
时间:2018-07-02 09:06:42

 
第242章 后半夜
  “庄昊!庄昊!”薛云卉跑出了门去,便是大喊,吓得小巷子里玩沙包的小孩,不敢再玩,躲在墙角瞧她。
  薛云卉此时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边跑着边大喊“庄昊”。一阵疾风刮过,薛云卉只觉得眼前恍了一下,便见着庄昊跳到了她眼前。
  “夫人,寻属下何事?”庄昊没站定,惊奇道。
  他这态度,到让薛云卉一愣。定定看了他好几眼,她道:“他没病?”
  庄昊自然知道她说得是谁,顿了一下,“属下不甚清楚,近日都没得侯爷的信了。”
  这话说得薛云卉脸色一沉。庄昊不知道,他不知道。
  她抖着手,将信递了过去,哆嗦着指着中间那一行字——“瑞平侯不幸得了时疫,半路发病从马上坠下,至今昏迷不醒。”
  庄昊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猛吸了一口冷气,“夫人,属下已是多日没受到侯爷的信了……”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去京城!”
  ……
  京城,袁松越的私宅里,瘦杆两颊凹陷,眼下乌青。四日前,侯爷突觉身上乏力,只正值回京的路上,他没得在意,说要早些回去,只喝了两杯酽酽的茶,强提了精神,带着众人回京复命。只是这一日过去,侯爷这乏力竟越发重了,华康还道,待晚间到了驿站,请了同行的太医来诊脉。
  侯爷还道好,只到了驿站还没来得及下马的时候,侯爷突然身形一歪,扑通从马上落了下来!
  瘦杆回想当时那情形,简直如雷击一般惊诧,只这也罢了,太医就在,赶上去救治,谁知侯爷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当时太医的话,手瘦杆犹在耳畔,太医道:“幸得不是跑马摔下,只扯到了旧伤处……可侯爷这脉象,竟像是邳州城的疫病!”
  那疫病多厉害,瘦杆怎么不知道,十人得病,活不及半!
  侯爷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娶亲,更没有后,好不容易才从刀山火海里杀出来,将瑞平侯府复了爵,如何能现下得了这样的病?!
  他当时安慰自己,侯爷身边全是太医,定能给救回来!
  可一日两日过去,侯爷仍是昏迷不醒,连着在邳州最是妙手回春的卫太医,都有些束手无策了。
  侯爷这般情形,根本不能进京,华康将侯爷安置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到那庄子的时候,侯爷整整昏迷了三日,卫太医做主下了猛药,侯爷才醒了过来。
  卫太医的意思,侯爷病情过重,再这样下去,恐是难活,倒不如让他醒来,有什么想说的,都说来。
  说白了,这是让侯爷交代身后事了!
  当时他看见华康腿抖了一下,别说华康,连他心头都是猛然一滞。
  侯爷真要没了?
  侯爷醒了,虽这几日昏迷着,却心如明镜一般。他将差事托给了下边一个得力的千户,又哑着声谢了一番卫太医。
  最后,他叫了华康和冷成。
  “公产归到侯府。私产,等我死后……交她处置。”侯爷说着,气力有些不够了,还强撑了一口气,“先别……别告诉她,别让她来。”
  ……
  瘦杆眼看着脸前面色发青的薛云卉,喉头哽了一腔的话。
  方才夫人闯进府里的时候,真真将他吓了一跳。
  他一直觉得,这个连亲事都没定下的夫人,虽然是侯爷的心头好,可也只是侯爷的心头好而已。瘦杆觉得这个人太无情了,就是那最最冷漠无情的那一类女人,任侯爷将心肝肺都贴上去,她也看都不看一眼。
  卫太医说侯爷连日来操劳太过、思虑太多、行路太赶,所以病情不是一般地严重。侯爷操劳太过、思虑太多、行路太赶,难道没得她半分干系吗?
  不,尽是她的干系!
  可侯爷那醒来的半刻钟,说得了了几句话,却还是想着她,念着她,唯恐她跟来,也一并传染了去!
  他当时想,若是他将死之时,与其护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让她留在世上享受,还不如绑着她,一道下黄泉!
  瘦杆是也是江湖出身,没得冷成那般在江湖上有名有号,却也是混过匪窝,当过打手的,他自见着侯爷情深意长到这等憋屈地步,心中惊诧又不忿。可现今,她竟不请自来的!
  她来做什么呢?担心了?害怕了?记起侯爷的好了?
  瘦杆看了一眼,想起侯爷醒那片刻说得话,犹豫了一下。
  “他呢?”他见那夫人急急问。
  “夫人,侯爷……”他想忍住,说一句“侯爷无事”,话没说完,却被打断了。
  “他还活着么?”
  瘦杆手抖了一下,这么问,他还有什么可瞒的呢?
  “活着!侯爷还活着!”
  他听见一声颤抖的吐气声,又闻:“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只有今晚了!”
  “只有今晚……”薛云卉猛然抬起头来,“带我过去!”
  瘦杆不再犹豫,立时让人拉了车。……
  天黑透了,来时经过的村庄,灯火已是不见踪影,只有繁星的照耀,才没将那些庄子淹没在深夜的黑暗之中。
  京郊的夜有着比城中更浓的烟火气息,依稀有鸡鸣狗吠伴着远远近近的鸟叫传来,薛云卉走到房门前,闻到室内的药味像是洪水一般扑面而来,心下似也被药味冲了,苦涩地滴水。手里捏着那封迟迟打开的信,“穗穗亲启”这四个字的笔迹凌厉中透着柔和,只现如今,那个凌厉中透着柔和的人,却只有微弱的一呼一吸,才让她知道,他还是在的。
  一步一步往房前迈去,房中偶尔炸开一下的烛光,像是那微弱的呼吸,她很担心,一晃一晃地,便晃没了去。华康站在门前,让她留步,“卫太医在给侯爷问诊,且侯爷……是不想让夫人来的。”
  到这时候了,还不让她来,真的不想活了么?
  薛云卉恍惚地想,搓了搓鼻子,又想到瘦杆同她说,他那醒来的半刻钟,竟还记挂着她,要把私产给她,还不让她过来瞧他一眼。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呢?他就不怕她拿了他的银子,去包小白脸?
  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人竟然傻成这样。
  她叹息,却顿住了脚步,室内人影晃动了一下,撩开帘子出来的,是卫慕的堂兄,卫玥。
  气死风灯的光映出卫玥沉沉的脸色,华康张口想问,卫玥却摇了头,“只看这后半夜了。”
  哦,就看后半夜能不能挺过去了!薛云卉目光转到了窗前,透过窗子,视线朦胧地看向室内躺了个人的地方。
  听见了没,就只看这后半夜了!
 
 
第243章 武当山
  薛云卉抬脚往屋子里去,华康却拦住了她,“夫人……”
  她看了华康一眼,“不必拦,我给侯爷念经。”
  这种时候,药石罔效的时候,好像唯恐经文才可能起着最后的效用。
  华康没有再拦,连卫太医都默许了,华康让人递了面纱给薛云卉。薛云卉接了,覆在面上,进了屋子。
  屋中药味更甚,比着薛云沧卧病在床时,都更甚。薛云卉心下翻腾,一股酸气直冲鼻头眼眶,她看着帐中纹丝不动的人,眨了下眼,突然有水滴滴在了面纱上。
  她抹了一把,又勾了嘴角,“莫不是设局抓我吧?以身为饵?”
  说着,走上前去,帐中的人没有半分动静,她撩开帐子,褪了鞋子,上了去。
  帐内黑咕隆咚,唯一旁半人高的灯台上,燃起的那晃动的烛火,透过些许光亮,进到帐中来。
  薛云卉按住了他的手,手凉凉的,就像是那晚淋了雨之后的凉,她伸手给他暖了暖,暖不热,只好暂时放下了。
  他也覆着面纱,借着灯光,她俯身瞧见面纱上那双英俊的眼睛,安静地闭着。“闭上眼便没那么英俊了!”
  她冲他嘟囔了一句,嫌他没了平日里英气勃勃的样子。可能太过嫌弃了,嫌弃得鼻头又是一酸,两行热泪滚了下来,砰砰落在他面纱上。
  “呵呵!”她笑了一声,一边抹着滚个不停的眼泪,一边道:“你看看,这眼睛竟然不听使唤了,非得发洪水,把你冲走才甘心!”
  她说着,那双眼睛还真地越发不听使唤,约莫知道泪珠子不要钱,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砸得和她他面纱都洇湿了好一块。
  “你可不能怪我,我也不想这样。”她抹不掉眼泪,见着他面纱浸湿,只好抬手替他擦上一擦,只轻轻一碰,却是隔着湿透的白纱,抚上了那紧抿的唇。
  那唇冰凉,没有夺食那一次的温热柔软。薛云卉强弯起嘴角笑了笑,眼泪又往下砸。
  她道好了,“这下你可老实了,做不了混事了。”
  嗓音颤着,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她收了手,说不能连她也被传了去,“只你一个,我便得费那九牛二虎的劲儿去,若连我也病倒了,可真就是亏大了。”
  手背强擦了几下泪,她深吸了几口气,半仰着头将泪水逼回去,又絮叨:“这身子真是不好使,总也不听话呢……”
  只她嘟囔着,却是牵起了他的另一只手。
  漆黑的帐中,有微光一闪,在两只交缠的手上漫过。
  “怎么就得时疫了呢?这病可也真是难为我。”她说着,叹了一声,“你总是这般难为我,也不晓得我从前欠过你什么?”
  微光漫过的地方有些温热蔓延,薛云卉捏住他的手指。这么跪坐在他身侧,一直跪了半刻钟,她身上有些僵。
  这病同那些跌打摔伤不同,那些皮肉的病,在她手中再容易不过,就似顾凝的腿伤和阿荞扎破的小脚丫,这灵力作用于肉体凡胎,立即便催生出新鲜的皮肉出来。只若是那内里的病症,费上几十倍的灵力,效用也不甚明显,如若不然,薛云沧何至于卧床多年呢?
  况这来势汹汹的时疫,就更厉害了。
  薛云卉微喘了两口气,侧身躺下,手里握着他的手不放开,她还在低声抱怨。
  “真不晓得哪一世欠了你的……搅得我不得安宁也就罢了,现下我这几十年修来的灵力恐都得平白送给你了……瞧瞧,我怎么就这么好呢?”
  她说着,用发酸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肩头,“你醒醒吧,我都累了。”他不醒,只眼睛还是闭着,薛云卉蹭到他胸前,侧耳伏了上去,听得一声一声心跳,缓而轻,她哼哼两声,“跳得使劲些呀?”
  那心跳一如方才,对她没有半分回应。
  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前,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握住他的手不松开。
  “快醒醒吧。”
  ……
  一日的奔波,薛云卉迷糊了不知多久,抬起头来,见着自己还趴在他胸口上,那心跳一声一声的传来,传进她的耳中心中,她大松了口气。
  凝神感受了一下灵力,隐隐觉得灵力似是不太多了。
  也是,本这不中用的肉身便携带不多灵力,这般传了半夜给他,自然是不多了。她起了身,室内的蜡烛已是灭了,倒是外间的天,似乎有些泛白的意思。
  一只手搓了搓脸,另一只手却加大了力道。
  “天快亮了,你得醒了。”她说,声音有些颤,还有些许哽咽声掠过,“不能抢了我几十年的灵力,就这么见阎王去了。快醒醒!”
  她推了他一把,躺着的人被推的一动,又恢复了方才石块一般的样子。手下的力道又是加大,薛云卉皱起了眉来,“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他却仍是不言不语。
  薛云卉脸色沉了下来,不说话了,屏气凝神起来。
  半刻钟过去,外间的天边有了第一抹光亮,薛云卉不及看,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也不及擦了,看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她的心猛然一沉。
  “醒醒!你醒醒!”她在他耳边唤他,还是没任何回应。
  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滑下,接着滚烫的两行泪也滑了下来,手下一颤,微光又是一闪。薛云卉心头一紧,怔住了。
  带在身上的灵力,没了。
  她恍惚地抬起手来,摩挲了一下指尖。微光不及萤火的百分之一,倏忽一下闪过,没了影。
  真的没了。
  梧桐树里自还是有的,只眼下……
  薛云卉心头似在放在了铡刀下,冷汗淋漓,只怕是下一息就要跳不动了。她真的慌了,一把按在了袁松越肩头,“侯爷?侯爷?!”
  无有动静。
  外间却是有了些许人声,薛云卉好似听到了卫玥的问话,有人回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可卫玥说得,却灌进了她耳中。
  “再过两刻钟,若是还不醒……”头皮发麻,心头那铡刀已是逼近,血痕压了出来。
  薛云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按在不省人事之人的胸前,她惊慌嚷道:“你再不醒,我要去武当山了!”
  谁知,就在这话话音落了地的时候,那不省人事之人却突然皱了眉。
  薛云卉浑身一僵,接着滑落的热泪和笑意绽开在了嘴角。
  “武当山……武当山!”她念念不休。
  平躺的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被握住的手也动了两下。
 
 
第244章 她的指点
  扯下面纱,薛云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脸上的泪,她长长出了口气,又半哭半笑地嗔道:“若是顾凝来了,你恐是醒得更快了!”
  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某些字眼,薛云卉瞟见那平躺着的人,脚指头也蜷了一下。
  薛云卉又是气又是笑,“你这个傻子……”
  她不再想说什么了,边擦着脸上的泪,边绕过他下了床去。
  坐在床边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她没回头,道:“我不去找顾凝,你放心,只我也不能留在这了。”
  用那团成一团的面纱强按了眼眶,道:“你待我多好,我自然明白,只今日我也一并都还了你。你心里中意我,却还得娶旁人做妻,这事儿许是在高门大户里头不过稀松平常,可若是讲实在话,我却觉得这么办事实在是又臭又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