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比起两个道士,主家的夫人更害怕。她虽带着帷帽,可帷帽下呼吸急促,还喃喃道:“是不是暴露行踪了,来的人不会是锦衣卫吧?”
就在众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小道姑又窜了过来。
“道长!夫人!咱们现下跑也跑不了!倒不如……”
“如何?!”众人齐问。
“倒不如祈雨吧!变成祈雨法会!前日村里老妇问我的时候,我说咱们是来祈雨的呀!”
她这么说着,那尤嬷嬷便是一拍大腿,“不错不错!薛道长还同我提了来着!”
赵道士一愣,眼里瞬间有了光亮。“对,对,对,”他连声道:“咱们就是祈雨来了!”
这两个人都拍了板,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那夫人也道好,立时赵道士便喊了众人,“祈雨!咱们祈雨!”
张道士突然心中一块石头扑通落了地,这一场成了祈雨,就不用千里害人了!
他心中大定,恍惚中好似看见那小道姑笑了一下,也没在意了。
第240章 仙女下凡
祈雨的法会不稀罕,众人自都做过,院外的村庄里混乱如麻,院里八位道士倒是手脚麻利,薛云卉见了,心里又笑又气,也都是经年的老道士了,做些正经事不好么,非得装聋作哑地害人!
她看着那赵道士又冲着张道士私下嘀咕,心里怕他们又想什么阴招,万一藏在祈雨法会里头再害人,可怎么办?
她连忙上前,打断了二人的低语,道:“两位道长!既然官兵来了,咱们就算祈雨也未必洗清干系,倒不如将村里百姓喊来观礼,到时候官兵问起,也有个说辞!”
张道士最是心虚,连忙道好,他这么说了,赵道士也没什么话来,说这般也好,便朝着尤嬷嬷支会去了。
薛云卉本没了事,可她心里还是怕这两个人来阴招,看了那生了黑胎记的张道士一眼,道:“道长,你手里的东西,要不要送去投胎?今日天阴,外头又乱,贫道担心。”
张道士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这么个年轻的小道姑,还能看懂这个。薛云卉见他这表情,更是心中有数,又道:“贫道心下很是不安,道长可赶紧地。要不,贫道帮道长一把?咱们趁着村里人来之前,给超度了!”
张道士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方才赵道士同他说先不要超度,弄了几日好不容易弄到了,便是今次没能齐活,过几日再择日续一场,也不是不行。可他心里惶恐的很,怕这魂儿厉害,更怕梦里那卦象真是大凶。
现下被薛云卉这么一说,他忽然就下了决心。
他说行,“薛道长再叫两个人来,咱们半盏茶的工夫,急急送他走!”
“好嘞!”薛云卉不做停留,立时把老坤道和同她换字的李道士喊了过来。张道士心里急,那两个道士被外边的慌乱一冲,也没得二话了,只当消灭罪证,加上薛云卉,四人立时往生咒念了起来。
待赵道士回来的时候,超度已是过半了,他围在边上一听什么“敕救等众,急急超生”,那脸色便是一垮,可众人根本不管他,他也不敢临时横插一杠,到底这冤魂儿厉害。
没过多久,众人这一临时的超生便结束了,赵道士此时更没什么可说地,埋怨地盯着张道士看,薛云卉可不管那二人之间的事,只她这心里头,就跟吃了定心丸似得,没了冲撞的鬼物,再找可就难了,她如何不开心?!那边喊进来几个村里人,她还很是热情地朝他们招手,道:“既是为小韩村祈雨,村里来人才显得心诚。”
两个老婆子也被喊了来,见到她点头笑:“道长们善举!”
薛云卉谦虚了两句,扶了两位老人,让她们坐。尤嬷嬷对薛云卉这表现万份满意,这会儿也招呼起村里人来,倒也正好问上两句。
“方才那等闹腾,可是哪里来的官兵?”
几个村里人都道不知,一个嘴利索的道:“就是村头有人喊,咱们这儿离得远,没瞧见!”
尤嬷嬷又问:“不是说挨家挨户地搜查么?搜什么呀!”
村里人还是摇头,“是有人这么喊来着,可就是没见着人呀!”那个嘴利索的又道:“哪里查了?方才村头那家的小儿跑过来,说没有呢!许就是官兵路过,往林子里去了吧!”
尤嬷嬷哑然失色。
……
祈雨法会行了两刻钟,尤嬷嬷总算是弄明白了一桩事——村里压根就没来过什么官兵,至于有没有官兵从村外路过,也没人瞧见,再说听见的两声呼喊出自谁人,满村里竟你指我我指你,根本没人承认。
尤嬷嬷惨白着脸找到了秦氏,“夫人,这事不大对劲啊!咱们莫不是教人耍了?”
秦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眼帘垂下,“谁人这么知事,能跑来耍咱们?我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这……夫人如何打算?回了京,恐也不好交代吧。”尤嬷嬷满脸忧愁。秦氏虽面色不好,却没她这般忧虑,哼了一声,“这村子也来了,法事也做了,连做三日也是没错,怎么不能交差?不过是最后出了差错,我也是不愿,可架不住老天爷不想让他死?难道还能逆天行事?!”
尤嬷嬷连道夫人息怒,“那老奴给那赵张两个道士多塞些钱,让他们别乱说话,只说如约做好了便是。”
秦氏疲惫地点头,没再说交代之事,只道:“竟让他避过了?真是老天无眼,竟让他避过了……”她说着,摇了头,冷嘲热讽地笑了两声,“命,是命!”
……
一行人下晌准备离去的时候,山里起了风,不时,竟真真下起雨来。
小韩村的人全跑了出来,淋着雨给众道士送行,不仅送行,还送了些地里种的瓜果、鸡窝刚掏出来的鸡子,尤其以薛云卉这儿得的最多,两个老婆婆还被她掖了一口袋口粮,说是上路吃得。
薛云卉眉开眼笑,看着雨点子越来越大,连忙赶了中村民回去,“快回去吧,再跟咱们一段,便要淋湿了!”其他道士也是如是说,本来是做坏事来了,突然成了善事,且还真真成了事,这种出其不意的善举,众道士倒是法自心里的高兴。
老坤道念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看着外间的雨,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薛云卉并不言语,心里却想,上天有没有好生之德且不知道,她这回可是立了好一件大功德,从那被救一命的鬼侯爷,到久旱的小韩村,再到这一群善恶不分的臭道士,她可真是天仙下凡了!
薛云卉哼哼唧唧想着,还嘟囔道:“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弟子薛云卉是不是可以择吉日飞升了?”三清圣人没个搭理她的,她却是高兴的紧。到了京里,揣了尤嬷嬷给的二十两法事银子,并另外封给她五两赏银,薛云卉往回走的步子,都是轻飘飘的。
庄昊这小子没少在边上捧着她,“等侯爷回来,属下定要告诉侯爷,夫人救了侯爷一回!”
薛云卉哼了一声,不想理会,心道那人只会对她“恩将仇报”,她如今着对他,可不算欠着他的了,真是恩人了!
只是这会儿庄昊又同她商量,“夫人,属下想回府知会一声,可行?”薛云卉知道他的意思,这小子不敢离了她自己跑路,他说这话,就是让她跟着一道去。
她虽不想去,可那不怀好意的侯爷的嫡母着实让人不安心,给鬼侯爷提个醒也好,免得又着了人家的道。
她缓缓点头,庄昊眉开眼笑。
看吧,鬼侯爷遇上她,真是积了德了!
第241章 九月
千里之外,邳州城内。
陈指挥使这两日松快了许多。自瑞平侯想了那一举两得的好法子之后,城里死的尸首立即便有了妥当的处置。埋人便能领得粥水,那些乞丐倒是不怕苦累,日日干得起劲。
这边好说了,太医们治病救人也顺遂,城内病情得到了控制,如今一碗一碗的汤药下去,后被染上的人大大减少,连那好几日未曾漏过笑脸的年轻侯爷都点了头,“这般不过三五日便能回京了。”
陈指挥使暗想到底是年轻的侯爷,日日被圈在城里也是无趣,若非是疫情不得玩笑,他得琢磨琢磨找几个扬州的妞儿给侯爷松快松快。眼下自然是不敢了,不过侯爷要走,他简直要叩头恭送,他现下最怕的就是瑞平侯找后账,治他个御下不严之罪,为了这个,他可是狠狠治了一番下边的人。
今日跟在这侯爷身后在城中查看,城内除了粥棚药棚还偶有小打小闹以外,其余地方尚算安定,不少小商小贩都收拾门铺准备营业了。
陈指挥使看着日头下的侯爷,后颈又出了汗,不由便提议,“前边有个茶馆,侯爷歇一歇再走?”
侯爷闻言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没应他的话,却是道:“茶馆这等铺面,还是再关几日的好。”
陈指挥使脸上的肉跳了两下,连忙应是。
他这两日实在是松快了,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茶馆确实不宜开张,连带着饭馆一样。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一碗茶或者粥食,不晓得里头有没有传人的疫病在,实是让人不安。
陈指挥使连忙招呼了人去知会商家,便是他自家和知州大人的产业,也不能开张。
陈指挥使拿出帕子抹了抹脖颈的汗,邳州城靠南,此时尚热得很。只他这儿刚擦过汗,便有人打马来报。来人直至瑞平侯身前,说是朝廷派来支援的太医和药粮到了。
这信儿若是放在三四日前,陈指挥使得高兴地赏报信的人几个钱,只不过现下城里已是定下来了,这迟来的朝廷支援自然没这么多喜气了。
果然瑞平侯面上也不过平平,问了几句,派人安置去了。只陈指挥使听那侯爷似是嘟囔了一句,“这般更快了。”
就在他不由暗暗猜测侯爷有什么事这么想回去的时候,却见那侯爷看着远去的报信兵,突然招了身后的亲卫到脸前来。
陈指挥使侧着耳朵,隐约听侯爷说了一句:“涿州有消息么?”
侯爷的亲卫摇了头,陈指挥使立即觉得瑞平侯爷的周遭,好像气息冷了下来,他暗暗心惊这个涿州有什么,怎么惹得侯爷这般?是不是侯爷那先头去了的未婚妻的事呢?
陈指挥使猜测不已,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到了耳畔。他侧过头看去,原来不知从哪儿跑来一群脏兮兮的小孩,身上还湿乎乎的,脚底下倒是甚快,约莫七八个人,从小巷子里窜了出来。
自城里疫病泛滥,倒是好些日子没见着小孩在街上追逐打闹的景象了,陈指挥使忽然有些感慨这一场疫病下来,还不知多少孩子没了爹娘。
只他这厢感概未过,却见那些小孩脚下一转,突然就到了众人脸前。
这么说不太准确,是这群小孩突然就到了瑞平侯脸前。
说时迟,那时快,陈指挥使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些孩子竟跳了起来,往瑞平侯身上扑去了。
陈指挥使吓了一跳,却听得后头几个跑得慢地孩子喊,“行行好!给点钱!”
话音未落,前头几个跳起来的孩子已是扑到了瑞平侯身上,有抱住腰的,还有抱住腿的,还有胆子大的,敢抱住侯爷的手。
偏那侯爷不知在想什么,竟没闪开。
“哎呦!”陈指挥使连忙喊了一声,“哪来的孩子?!”
他一喊,众人都回过了神来,七手八脚地去赶那群小孩。那些孩子倒不算难缠,立即松开了瑞平侯,有个兵甩了一鞭子空响吓那群小孩,反倒是瑞平侯皱着眉说了一句,“罢了,送他们去粥棚。”
都是些没钱吃饭的孩子,是该送去粥棚的。
陈指挥使见侯爷没怪罪,大松了口气。他还飞快地看了一眼侯爷腰上的玉佩,没被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小孩摸去,倒是万幸。
那些孩子恐是饿晕了,倒也傻了,玉佩才更值钱呀!
只他小心地觑了侯爷一眼,瞧见那侯爷似乎没怎么被方才之事冲撞到,只怔了一息,转头同亲兵说了一句,“给涿州去信,问问她近来如何。”
问谁如何呢?什么人倒让侯爷这么挂心?
陈指挥使不知道,只又拿了帕子,擦了擦脖颈的汗。
……
自尤嬷嬷手里得来的二十五两银子,让薛云卉乐和了好几日。闷不吭声地坏了人家的事,又拿了人家工钱并赏银,怎么能不乐和呢?
给薛云沧和阿荞都添了一身新衣,她自己没舍得,将钱好生收了。又开始寻活计挣钱。
日子一晃,便进了九月。
薛云沧又去了两趟京城,上一趟去,卫家竟留了他过夜。倒也不是旁的,只那卫院正翻看了薛云沧的草药集,对着里头几种草药的药性大感兴趣,竟同他彻夜论了起来。若不是卫慕三次提醒说薛云沧这身子受不住熬夜费神,那卫院正只怕兴奋地过了头。临着薛云沧走的时候,还道:“待玥儿从邳州回来,你再来,同他再论一番。”
薛云沧自然称是,因而同卫院正定了,等卫玥自邳州治疫病回来,再登门拜访。
今日吃中饭的时候,薛云沧便得了京城的来信,说是卫玥同一并去邳州的人都回来了。只是卫玥身上还有差事,很是麻烦,一时脱不开身。
来信的时候,薛云卉也在一旁,她正吃着卢婶特做的酱炒小公鸡。这厢夹了一块在口中,酱香、咸香和肉香真是让她心旷神怡,万分满足。她吃得高兴,不忘给阿荞捡了一块带了鸡皮的肉,还道:“姑姑给你夹得鸡皮肉都得吃哦,这样你这小脸才更俊!”
阿荞嘻嘻笑,“阿荞已经够俊俏了,再俊可怎么了得?”
薛云卉正要笑她一句“没见过这般不知羞的小丫头”,话还没说,却见薛云沧突然皱了眉头。
他脸色沉得厉害,薛云卉一怔,“怎么了,哥哥?”
薛云沧却抬头定定看了她好几眼,就在薛云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之时,薛云沧终于开了口。
“瑞平侯得了时疫,病入膏肓了。”
薛云卉扑腾一下站了起来,方才坐着的木墩持不住力,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一把抢过薛云沧手中的信,目光匆匆扫过时,眼睛朦胧一片,已是看不真切了。
她扭头奔出了薛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