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对于这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破落侯爵翻了身之事,分外愤愤,只是那爵位虽无定数,可除了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历代帝王皆未有大肆封诰过。今岁连着封了两家,这大好的机会错失,秦家以为,定是袁家顶了他们的名头。
云恭大长公主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心下怒气难平,身边得力的沈嬷嬷看了一眼,幽幽叹了口气,“到底同您不贴心,且她那性子,也不是成事的性子不是?”
云恭大长公主没说话,心里还是一股一股的气焰上涌。
她费心设了这局,先引了那袁二领了那疫病的差事,心想着若是袁二直接在邳州死了,这爵位可就要旁落了。为着这个,长孙游显还专门找了那些得疫病的小孩,趁着袁二不备,狠狠地冲撞了他!那些小孩都是些贱命,就装作乞儿谁会注意?也就只有她的游显能想到这么好的法子了!
京城这边,她叫了秦氏回来,只装作好心与秦氏支招,如何将袁二拉下马来。秦氏虽不中用,可又如何甘心自己的嫡子成了庸人,倒是让那抢走了她夫婿的安姨娘的儿子当了这侯爷。秦氏有那尤嬷嬷在耳边劝着,她又说做法给那袁二的命开个豁口,袁二死与不死全看天意。秦氏也应下了,找人做法,还亲自跟去那个她专门找了道士相看的山村,她当时还甚是满意,还道秦氏这几年长进了。
只是没想到,她不想落了嫌疑未去插手,这秦氏居然敢半路改弦易辙,还瞒了她说事都成了!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秦氏做了手脚,只还按着和孙子游显的计划来!
袁二这边顺利病入膏肓,游显在京城立即放出了话去,道是有人瞧见秦氏做法害人!
她怎么可能真心为秦氏出谋划策呢?她是想做掉袁二,污蔑到秦氏身上,到时候宫中震怒,瑞平侯这爵位自然便收回来了!这爵位一经收回,袁家还有什么能耐要回来?反倒是秦家便可立功讨得宫中欢心,再找人吹吹风,为秦家讨来个爵位!
不然只她这大长公主在,还能为子孙庇佑多少时日?她那长孙游显有勇有谋,比那袁二哪里差了?也该是得朝廷供奉的公侯伯爵!
况且袁二不服管教,与秦家又早有罅隙,这才封侯没多久便坏了她家财路,还在游显脸前大放厥词,他不该死?谁该死?!
可惜呀可惜,流言落进了宫里,皇上指派了锦衣卫查案,竟是查回来秦氏祈雨这么个结果!
其实,便是祈雨也是足够有嫌疑了。毕竟秦氏一个深闺妇人,不在辽东家中,故意选这个时节跑到京城来做法,偏侯爷庶子还得了重病,谁能相信她是真真为了祈雨?
这么想着,她聪慧的孙子便道:“没成事,也得让袁二和姑母交恶!”
这话说得不错,这才立即又放了一波流言出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宫里的皇上竟出言为那袁二撑腰!那话虽未点名指姓,可听到她耳中简直如遭雷轰。她在背后这双手,未必有人猜到,可秦氏姓秦,是秦家人,这一记敲打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云恭大长公主略一思及此处,便是怒火攻心,只恨不能把秦氏叫来抽上几鞭。
沈嬷嬷最是明了她的心思,见她咬牙切齿,便道:“您可别气,气坏了自家身子。姑奶奶这回算是命好,避过去了,可来日方长啊!她是嫡母,正经压在那瑞平侯头上,那侯爷如今本事大了,又不是从前可怜巴巴的小庶子了,哪里能服她管教?只要这嫡母庶子的往日恨今日仇被拉起来了,不见分晓就不能消停!您何必急于一时?依着老奴看,您倒是可以把姑奶奶叫来,好好教教她,她那个庶子是如何想置嫡母于死地的,咱们又是如何救她于危难的?”
这话很有些深意在里头,云恭大长公主听了,哼着笑了一声,“还是你通透,我是被这个没用的东西气坏了!这样,今日下晌便叫她来,正好也是借着皇上敲打的机会了!”
沈嬷嬷见她明白,自然应是,这便传话下去了。
接到大长公主传唤的时候,秦氏正在同尤嬷嬷猜测为何流言突然大肆削减。这事儿是朝堂上来的,秦氏在京形单影只,自家父兄不过是秦氏二房,朝堂中事还插不上手,尤嬷嬷出去打听了两句,人家只同她摆手,“水深着呢,不能提!”
秦氏琢磨着,觉得不似好事,“莫不是有人压下了?不是说他还在养病么?他如今已是能有这般手段了?起那流言容易,压下……便是大长公主那边,恐也没这本事吧?”
尤嬷嬷也觉得是,“难不成是同二爷交好的忠勤伯多管闲事?也不像啊?倒像是……”
“像什么?”秦氏抬头盯住了尤嬷嬷。
尤嬷嬷压低了声音,“倒像是宫里的手笔啊!”
秦氏先是一愣,接着很是咽了口吐沫,“宫里……宫里怎么会替他出头?国舅爷还是太后娘娘?这也算是家事了,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他们插手作甚?况且,锦衣卫不是查不出实证么?这可骗不了人!”
尤嬷嬷说是,两人皆陷入了神思,只还没得思量几息,便有小丫鬟来回禀,把云恭大长公主传唤的事说了。
秦氏吓了一跳。
“大长公主传我作甚?是不是因着我没按着她说得做法的缘故?”秦氏说着皱了眉,哼了一声,“我若是按着她说得做,这下恐是已经进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了!”
尤嬷嬷端了茶让她别着急,“恕老奴多句嘴,大长公主说的话,您可长个心眼。她可是宫里出来的,手段厉害,她被二爷截了财路心下难受得紧,出的招数也是狠,夫人咱们可得小心些,别被她当刀使了!”
秦氏思虑片刻,道这话不错,半晌又道:“一个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第254章 庶子的手段
一道门一道门地走过去,秦氏眼见着大长公主府的宫女小厮个个低着头、步履极快,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
云恭大长公主规矩重,自她还没出家便知道这位公主伯娘最是厉害,偏她对着自家的子孙多有维护,对她这等侄女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她托大长公主的福,同袁家结亲的时候,这位大长公主传她来见,高站在石阶上,半垂着眼帘看她,道:“得了这桩好亲事,往后你便是世子夫人了,以后还会是侯夫人,莫要忘记本宫今日的恩情。”
她叩头道谢的时候,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然而那袁家落魄不说,只是她那人人夸赞的好夫婿,竟背着她在外头娶妻生子,弄得她颜面尽失,如今,还被个庶子爬到了头上!
这算什么好亲事?!
秦氏自来觉得这都是命,袁家覆灭的时候,她和儿子能留得一命,还有些家产傍身能在老家度日,也算是不错了。直到那在军中生死不知的好些年的庶子将这瑞平侯的爵位又夺回来的时候,就像是一股洪流冲开了一池幽潭的泥拦,至此这潭池水再也不能幽静了……
被人领到了大长公主待客的花厅,秦氏安静地等待着传唤,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她在花厅坐的手脚发麻的时候,才有人又传了她,终于往大长公主的房里去了。
不过是刚进了屋子,上首坐着的一身华服的大长公主便是一声冷哼,下边的人急急忙忙退下了,秦氏忐忑行礼,大长公主没叫她起身,只道:“秦家差点被你害了!”
秦氏一个哆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正飞快地琢磨着这话,沈嬷嬷却走上前来,柔声道:“姑奶奶别站着,坐吧。”
秦氏抬头看了一眼大长公主,见她虽绷着脸,可却对沈嬷嬷的言语没什么阻拦,秦氏犹豫着不敢坐,反而道:“侄女儿愚钝,请大长公主示下。”
上边又是一哼,“皇上在朝堂上说,功臣良将,没有被人说闲话的道理,不然便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说皇上这话,说的是谁?”
是谁?
秦氏一愣,大长公主却开了口,“说得是秦家!”
“这……皇上如何晓得传流言之人?”秦氏抓住了话头,“侄女儿人微力薄,哪里有本事张控京城的言论?”
这话却招来大长公主的摇头,“不是你,我自然晓得不是你,却是你侄儿,游显替你出头啊!”
“游显?”
大长公主盯着她的眼睛,说不错,“你坏了名声,秦家都不得好,游显也是舍不得你这个姑母污了名声,这才费力替你平冤,不想,却惹了宫里了!”
这下秦氏彻底愣了。她还只当是锦衣卫没有实证,这事被人略一思虑便传开了她那庶子意图嫁祸与她的话,只她没想到,竟是娘家侄儿出的手!
难怪进了门大长公主便是脸色难堪,原来症结出在此处。
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说,娘家与她还是有些个情义在里头的。
她自然晓得自己现下该作何态度,自然是不及坐了,跪了下来。
大长公主看了她半晌,重重叹了三口气,道:“你错在什么,我看你还是没想明白?难道我只怪你误了游显不成?我是怨你下手不够狠!”
秦氏一怔,抬头看去,见着大长公主眼神多了几成凌厉。
“让你做法,你何不做绝?若你做绝了,你那庶子这会儿必死无疑了!哪里还能起什么流言,趁机说你这嫡母害他?!他死透了,得时疫死的,锦衣卫没有流言做引子,哪里还会去查你?可还有后头之事?!”
竟是这般?秦氏听着如遭雷劈,前头那流言说她做巫术害人,竟是那庶子的手段?
大长公主只看她一眼,便知她如何作想,当即又道:“他连我在豫西的财路都能断,你还当她是你手底下唯唯诺诺的庶子?!到时候没见血便了结了你和松起,你再哭喊也完了!”
说着犹觉不够,“人家不会放过你这嫡母,也不会放过压在他头上的嫡兄!解决了你母子二人,人家自然逍遥自在!哼!你死了倒不要紧,别连累秦家还被他倒打一耙!”
大长公主在座上喘着粗气,显然是被她气得狠了的样子。秦氏被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得眉头紧压了下去。
自瑞平侯府被削了爵,她便不再在京中继续呆下去,京里都是往日一起赏花论月的熟人,她落魄不堪,在京中呆下去也是丢尽人,还不如往乡下度日,好歹也有些脸面在也就是了。
可如今,她进京这一番,突然觉得这事不如她想得那样简单了。大长公主和那庶子结了仇,她夹在中间里外都不是人。那庶子本也对她没有半分孝敬,可她好歹还有娘家能依靠一二,现下看来,若她合不上大长公主的意思,娘家不会帮她不说,还会把那庶子惹恼了去,将自己和儿子限于万劫不复。
秦氏念及此,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大长公主自上而下地看着,晓得这一记猛药起了效用了,当下重重地冷笑了三声,也不再多说,挥手打发秦氏下去了。
尤嬷嬷急着赶上来接秦氏的时候,见着秦氏脸色发白,连忙将她送进了马车,问:“夫人,大长公主是何意思?”
秦氏怔了半晌,才道:“她说,先头污我的言论是袁松越放的,如今被压下却是皇上向着他的缘故。大长公主说,我这庶子,早已今非昔比了,不光想要爵位,还想要我和松起的命!”
这话说得尤嬷嬷倒抽一口冷气,一时怔住,脑子转了转,突然一瞪眼,道:“夫人,老奴觉得大长公主恐是没说错!”
秦氏诧异转头看她,她眼中放了精光,“二爷重病的一日,老奴在二爷那私宅附近转的时候,瞧见一个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没认真切,现下老奴想起来了!”
“谁是?”
“像是涿州来的那个薛道姑!”
秦氏一怔,“可那祈雨的主意是那道姑出的!”
尤嬷嬷也被她说得迷惑了一下,接着又道:“许是二爷……没想到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这般厉害,全查清楚了吧!”
秦氏闻言脸上肃然一片,眸中坚毅之色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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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旁人都明白
唱名的太监将花名册递给了华康,当先的大太监便过来同袁松越道喜。薛云卉在一旁的厢房中,瞧见那太监一脸笑意,连道什么“皇上甚是挂念侯爷”、“侯爷好生歇息”、“不必理会外面”的话,说完,又弯了腰,请卫太医再给男人请一番脉,南甚是客气,引着卫太医往房里去了。
薛云卉看着那一院子泛着光亮的锦缎,心里暗暗算着这些拿去换了能换多少钱。她是真的穷,穷鬼一般,而鬼侯爷呢,是真的有钱,还源源不断。
可惜这钱她也不敢开口跟他借来还债,这人实在心思太细,她怕她一招半式都抵挡不住,就被他把老底揭出来了。老底揭了倒也没什么,这人对她如何,她自然知道。以前还曾担心被他知晓了说不定要让道录司的人炼化她,现下想来,这根本不可能。
只不过,她还是不敢让他知道那些事,他就是个凡人,连凡间的方外人都不是,怎么能让他窥探到那些凡间以外的事呢?
各界有各界的规矩,没见着人死后再投胎都要喝孟婆汤么?不仅是忘记前尘,也是忘了在阴间的所闻所见。再者,这天底下异象四起,她总觉得冥冥中不似好事,想想青藤的话,再想想全真教所谓的异数,她也不晓得后面等着的是什么。而他是个凡人,什么法力都没有,这些事他一点半星都不知道,那才好……
她撑着脑袋琢磨了一阵,过来赏赐的太监和卫太医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瞧见,这会儿门开了,男人大步走了进来,“闷着了吧?”
她说不闷,抬头问他,“卫太医又给你看了?怎么说得?”
“没什么,好利索了。”他微微勾了嘴角,“这回连皇上都让我歇着了,咱们出去转转正是合适。”
只他说着,走过来抱住了眼前的人,揽了她的后背和腿弯,抱了她在怀里,自己落座在了窗下的圈椅上,有日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脸色微有些歉意,唇边落在她的鬓发上,轻声道:“这两日是我的不是了。”
薛云卉不明所以,抬眼瞧他,他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方才问了卫太医一句,道是即便落在外面,也不能保证绝对怀不了。”
薛云卉怔了一下,眼睛瞄了小腹一眼,后背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激了一下心神——她还真有可能给人当娘呀!她这里神色有些紧张,眼里还有了些怯意,袁松越看着倒是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般,有些不得劲,手臂紧了紧她,道:“待成了亲,三年抱两!”薛云卉更是吓得眉头一跳,男人却是不乐地盯住了她,恨恨道:“寻过尊师白道长回来,我立时寻你大哥提亲。”薛云卉无语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哥哥可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