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隔着遥遥山路的道观有什么好心向往之呢?书院山上的佛家寺庙还是大名鼎鼎的青潭法师住过的地方,自家妹妹都未见的青睐什么。只是郭明礼并不拆郭明云的台,连声应是,这便问袁松越可否同行。
袁松越眼神淡淡地往兄妹二人身上扫了一眼,终归没说什么,微微颔首。
能同瑞平侯爷通行一趟说来也是幸事,郭明礼心下有些高兴,昨日只单芃在侯爷眼前风光,他这个平日里罪得先生们看重的反倒落到了后面,当下找补些面子回来也好得很。他正乐和着送了郭明云上了马车,却是一眼瞧见了后面不远处的顾初音和文鹊一行。
郭明礼心下一动,趁着瑞平侯一行的马车先行,当即下了马,往回走去。彼时文鹊正问起顾初音回家的事,两人见着郭明礼来了,倒是一顿。郭明礼匆匆行了个礼,目光落到了顾初音面上,舌头打了个结又展开了去,“两位姑娘,咱们要去黄棕岭的云台观上香,可否同行?”
郭明礼为人和善,当下他来请,顾文二人倒也不甚奇怪,只是他去道观作甚呢?
顾初音没说话,文鹊却是笑问:“怎么想起去云台观了呢?”
郭明云不好意思了一下,随即又大方起来,“两位远道而来的道长要去寻师,瑞平侯爷也道去游玩一番,咱们便也跟在侯爷车马后行个方便了,两位姑娘可去?”
他说着往顾初音面上看,文鹊也看了过去,顾初音仍旧没说什么,却是低垂了眼帘,文鹊见状心下了然,直接便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去拜一拜神仙才好。”
……
掀了帘子往外看,本不过轻车简从地出行,没想到后边跟了一大堆人马,梁星同薛云卉道:“这书院的学生倒也好客,咱们出门各个都要来引路,不过引路怎么跑到后头去了?”
薛云卉哼哼两声,“人家哪里是来引路的,是来鬼侯爷脸前亮相的。”
她说着又笑了,“咱们别管,只跟着有吃有喝有人照应便好了。”
师姐妹心大量宽聊了一会儿迷糊了一会便到了黄棕岭,岭上山路难走,尤其昨夜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几次又车轮陷进泥里,待到晃晃悠悠到了云台观下时,已是不早了。往上是石阶同行,不得骑马也没得马车,众人皆下车下马顺着石阶往上。薛梁二人自然怕同白苓岔开了去,忙不迭下了车走在前头。她二人出门行走惯了,几步的工夫就把那些娇生惯养的姑娘们甩在了后头。
郭明礼同袁松越没话找话,袁松越随口应付两句,再一抬头,见着薛云卉早已走远,连声招呼都不同他打,由不得暗暗叹了口气。想让她慢些别摔着了,可惜身边缠着郭家少年,身后还跟了好几位小姑娘,他实在不好说什么,眼神往庄昊处一扫,示意庄昊过去跟着。
郭明云自是没注意这一处,她心下一直不乐,郭明礼趁着她没注意,竟然将顾初音和文鹊邀了同行,她好不容易寻来的几回,被这两个人也插了一脚,她能高兴才怪。本来郭明礼在前面跟侯爷讨教,她也是能在侯爷面前露一露脸,要知道昨日投对了侯爷口味的人可是她!
然而现下有那顾文二人跟在后面,她怎好在侯爷面前露脸?
转眼瞧了一眼顾初音,只见顾初音目光紧紧追着瑞平侯爷的脚底,时不时还往上漫去,郭明云心下冷笑不已,心中又思量起来。
前面,师姐妹二人使了匆匆往云台观里赶,还没到那观前的土台上,远远便瞧见一人穿着深色道袍,看年岁不过四十上下,臂上挂了一柄浮尘,正同身后的道人道别。
师姐妹看着惊喜不已,径直喊出了口,“师父!”
白苓转过头来,讶然吸了口气。
“圆蓉!圆清!”
……
眼看着师姐大大方方地把话同师父说了,薛云卉倒是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张口了。梁星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她的婚事自然要师父点头做主,不过自己家中尚有亲兄长,这是得薛云沧做主,师父倒是其次了。
她要来的时候,说是来聆听师父教诲的,主要还是那人催她成亲催得太急。她那会儿只觉得两脚踩在云团里,拎不清哪是哪,可这一路行来,她已然明白了,自己这是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就认命呗,倒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只是师父同师姐说完话,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上下打量起来。“圆清?”
“师父,徒弟在。”薛云卉连忙应声。
白苓弯了眼睛看她,道:“人是在,神思去往何处了?”
薛云卉呛了一下,果真瞒不过师父的眼睛,她摸了下鼻尖,道:“师父,徒弟也……也快成亲了。”
“哦?”白苓问了一声,薛云卉看过去,却见师父眼神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有些笑意,还道:“莫不是……瑞平侯?”
这话问得薛云卉眼睛乱眨,师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白苓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方才问及二人如何前来,便道是搭了瑞平侯爷的车马。一提到这瑞平侯,薛云卉神色便有些怔怔,作为师父,虽然教养这位学生的时候不长,可她这一点不寻常还是看得出来的。
薛云卉点了点头,白苓瞧着倒是叹了口气。
“我在此处消息不甚灵通,这位瑞平侯,可是你从前定亲那人?”
第284章 致歉与原谅
眼前这小徒弟初初被送到山上来的时候,白苓还是很不情愿。主持师兄得了那家一大笔香火钱,让她考虑考虑收下这徒弟。
这家人的情况她还只知道些的,先是姑娘和犯官家中男丁定亲,后来退了亲,这家老爹便将她送到有钱人家冲喜,也只是定了亲,那家少爷便没了。那家怪到了姑娘身上,让小姑娘往寺庙修行为死了的未婚夫祈福,这小姑娘不愿意上吊自杀,未遂之后生了大病,家里也退了步,要送到离家近些的道观来。
正一便有这点好处,不拘什么男女姻缘之事,只心中有道,便是道门中人。
薛家把姑娘领了过来,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就是精气神不太好,约莫是病刚好的缘故,连着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她家中兄长说,自那生了大病,连好些事都不记得了。
若是这般,倒也算是脱胎换骨。
白苓并不敢轻易下定论,还印着听说这小姑娘在京中有落井下石之举,若是品行真真不端,她难能收下这个徒弟。
她叫了梁星领着薛云卉下去歇息,喝茶吃些茶点,她则在一旁瞧瞧看着。
当时梁星端了两盏茶来给薛云卉,薛云卉朝梁星道谢,舌头说话不甚适应,说出来含含糊糊的。梁星大概没想到她说话这般奇怪,手下一抖,水撒了出来,水珠咕噜噜顺着桌面滚了下来。
薛云卉当时是想避闪的,可她脑子虽然转得快,身子却笨拙得厉害,待反应过来转过身去,水已经撒了她一身了。
梁星很是紧张,白苓也暗暗看着薛云卉的表现。
薛云卉当时皱了皱眉头,对她刚接手的这副身子真是一万个不满意,可梁星却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衣襟,嘴上还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没烫着你吧?”
不论是梁星替她擦拭,还是口中说抱歉,薛云卉都未有什么反应,白苓看了不由心下一沉,暗道这样的千金小姐,怕是万万要不得的!
她正要离去,却听着屋中突然有人说话了。“胡妨……胡妨……胡要紧……”
白苓一怔,眼睛往屋中看去,只见得薛云卉笨拙地按住了梁星的手,在梁星呆呆的目光中,仰头朝梁星一笑,眼中毫无芥蒂,还结巴着道:“火生了大病,和头不利索,后脚也不利索……”
梁星把她的话在脑子里遛了两圈,心道她说得应该是“我生了大病,舌头不利索,手脚也不利索”,不过她舌头是挺不利索的,好好的话竟说成了这样,难怪刚才说什么“胡妨,胡要紧”。
梁星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尤其见着薛云卉不介意,还朝她笑,她也有些想笑了。而偷偷看着的白苓,却忽然间松了一大口气。
这个徒弟收得!
白苓收下了薛云卉,薛家人下山的时候还道要留个小丫鬟伺候,被白苓拒绝了,薛云卉没什么意见,面对薛云沧喋喋不休的嘱咐也只是点头。只是白苓没想到,她教的这个徒弟,要从拿筷子教起……
现下白苓问了话,薛云卉讷讷地道:“是,是从前定亲那位。”“你可是同人家好生致歉了?”白苓笑问。
这个问题倒是把薛云卉问住了,二人的关系发展到如今,她还真没诚诚恳恳的道过谦,当然,这和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背锅不无关系。
她没回应,白苓又问:“那人家如何原谅的你?”
这更让薛云卉不知如何回答了,鬼侯爷好像没说过原谅她吧。
她在这儿反复地想了起来,白苓却叹气点了她:“师父瞧着你还得好好想想明白,至少也该问问明白。”
……
薛云卉和梁星出了屋子,一眼就瞧见袁松越站在树下朝她看来。这边梁星已经同冷成道:“师父请你进屋一叙。”
冷成快步走上前去,跟着梁星往屋中去了,倒是薛云卉还站在院子里,不走也不动,只盯着袁松越瞧。
袁松越先是瞧见冷成进了屋子,自己却没得通传,再看薛云卉那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心下微沉,走上前去,低头问她:“白道长如何说的?”
薛云卉盯着他那双英俊的眸子,见着那眸中微光浮动,皱着眉头问他:“当年的事,你原谅我了?”
袁松越闻言默了一默,似在认真思考,半晌才道:“不原谅还有旁的法子吗?”
薛云卉也认真想了想,试着道:“我没钱,也不想被关进山沟里,要不你打我骂我?”
袁松越立时扬起了手来。薛云卉倒抽一口冷气,“真……真打?”
那手落下,却是抚上了她的发髻,男人道:“舍不得,只能原谅你了。”
这话却说得薛云卉心疼了几分。她心里骂那死鬼坏事做尽,鬼侯爷这般品行死鬼也有脸朝他身上泼污水。可是她除了骂死鬼,旁的什么办法都没有,眼下想起师父问她可有致歉的话,心里琢磨了一番,心道虽不是她的错处,可她若是诚心致歉,想来鬼侯爷心里也好过些。
当下把心一横,拉住了袁松越的手:“侯爷,当年我犯下大错,污了侯爷名声,今次我向你讨一个谅解,侯爷原谅我吧!就当是以前多行不义的我死了,如今活着的我是一个崭新的人,如何?”
袁松越听着,嘴角弯了上去。
这等说法倒也新奇,若是杀了人的都说昨日的自己已死,今日的自己已是脱胎换骨的新人,这罪责又有谁来领受呢?
只她到底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况她在他心里俨然已经同原本的那人完全撇开,她这么说他也能接受。
只是,看她那脸上为何有英勇就义的神色呢?袁松越心下琢磨了一番,不得解,问她道:“你果真是诚心诚意的?”
薛云卉吓了一跳,他竟然这么问,看来是瞧出她这不情不愿了?不不,她是心甘情愿的!
于是连忙道:“真是诚心诚意的!”
袁松越笑眯了眼睛,又问她:“你师父方才是如何说得?”
薛云卉回道:“就是说我没弄清楚!现下这么一问,我觉得理清了。”把旧年的仇怨彻底抛却,自然能得一段崭新的情缘。
第285章 看戏与演戏
白苓将袁松越也请进屋中一叙,说什么薛云卉不得而知,她在院中等了片刻,忽然听见外间有些许吵嚷声传出来。
她点脚瞧了瞧,瞧见门口有人走动,便走了过去,一眼瞧见守门的瘦杆正同一个丫鬟说话,那丫鬟见着她来了,还往院中侧头探看,似乎没看着什么要紧的,只好同薛云卉道:“道长,我们家姑娘不见了!”
丢了人可不是小事,薛云卉同瘦杆对了个眼神,“你们家姑娘是哪一位?不见有多久了?”
“我们家姑娘是平凉知府郭大人家的,奴婢找不见姑娘也有一刻钟了!”
这丫鬟名叫小枫,这会同他二人说了起来,道是他们家姑娘郭明云让她去取些水来喝,自己往道观后边的山林里吹吹风,不想小枫匆匆跟观里的道长讨了些水,回去再找姑娘便找不到了。
她吓得要命,返回来寻人帮忙,后门离此处最近,想着侯爷定来有人手,能不能帮忙寻一下她家姑娘。
薛云卉见着丫鬟神色急切,说话倒还利索,便道:“你也别急,许是你家姑娘就在观里也未可知……”
话还没说完,便被小枫打断了去,“道长不晓得奴婢有多急,我们家姑娘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若是出了一星半点的岔子,奴婢也担不起!”
她说着又瞧了一眼瘦杆,许是晓得他是袁松越的人,又道:“这位小哥快去通传侯爷呀!侯爷人手多,定能找见我们姑娘!”
薛云卉听着,微微皱眉,这厢见着这丫鬟还在不停地让瘦杆进去通传,瘦杆又往自己脸上看,她心道鬼侯爷正同师父叙话,若是郭姑娘真是出了岔子,是该叫他出来拿个主意,可但看这小丫鬟做派,怎么看怎么奇怪,这处虽然离着后门最近,可这整座道观只一个巴掌大小,她有这工夫将瘦杆催上三遍,想来往前跑去寻他们家少爷也是够了的。
只在此纠缠不休,定然有鬼怪。
她沉了脸,拿腔捏调起来。
“家师白道长正同侯爷作法,任何人不能相扰,若是有急事,交由贫道便是!”
她沉了脸又沉了声这么一说,倒把小枫镇住了。
方才郭明云带了她往后门外的林子里去,找了块大石站到一旁,让她去把另一块大石也搬来,造成将她的脚卡在中间的样子,然后郭明云跌坐在石头上让小枫说自己走丢了,去求侯爷寻人,届时再把侯爷引过来,让侯爷帮她脱离困境。
小枫当时觉得自家姑娘简直疯了,可姑娘素来说一不二,她没办法,姑娘又催着她赶紧地,说那腿脚被夹着可是不舒服的很!
小枫这才跑来求人,不想求了半晌,竟求得了一个侯爷不得空闲的说法。那她家姑娘怎么办?那腿脚被夹着还能等得侯爷作完法事吗?
额头上的汗冒了出来,小枫是真的有些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