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小厮便来回话,道是兴盛侯爷回来了,直奔这儿就来了。
袁松越连忙起身去迎,起身的工夫,兴盛侯便在房外叫起了他的字。
“子川来了!”
说话间,袁松越行至门口,兴盛侯迎面走来,“这大雪天的,快进屋去,我说件稀罕事!”
屋里的赵方腾喊了爹,“什么稀罕事?快说来我听听!”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把袁松越的兴致也勾了起来。能被兴盛侯爷啧啧称奇的,看样真是稀罕事了!
兴盛侯将外间大氅一脱,拍去了身上寒气,同袁松越一道进了内室,“子川什么时候来了?没听说外间的事么?”
袁松越不明所以,笑道不知,兴盛侯“啧啧”两声,直道:“不是一般得奇!”
赵方腾被他爹说得心痒极了,“爹再莫要卖关子,快说快说!”
兴盛侯落了座,先喝了口茶,才在袁松越和赵方腾的好奇中道:“张正印那独子,又活了!”
赵方腾哎呦一声,两只眼睛瞪得似元宵,袁松越心里却咯噔一下,想着昨夜探看的那冰棺,问道:“这话怎么说?不是去岁秋日人就没了么?”
兴盛侯捋了捋胡子,道是,“那张正印一夜白头,我也是瞧见了的!只不过没隔多久就恢复如初了,皇上道他看破了,我那会儿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只今儿,我路过朝天宫,竟瞧见有道士买了一车大红的炮仗往里去,我刚想问,就同张正印遇了个正着,他道要去宫里,我看他红光满面,问他何事,他道他那儿子复生了,就在昨晚!”
赵方腾恨不能立即下床去瞧瞧死而复生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只碍于这不中用的病躯,只得嘴上砸吧不停,“这可了不得了,这张正印是修成正果了?!”
兴盛侯却哼了一声,“他这番忙不迭往宫里递话,皇上听了恐怕将来再不信旁人了!唉,昨儿才宣他进宫商议修建什么无极长春观,今儿出这么个奇事,这不是给娘娘添心思么?”
他说得娘娘自然是太后娘娘,太后对皇上近来痴迷道术很有些不满,这会儿张正印施展了拳脚得了看重,自然又是个心思了。
袁松越没言语,心里却惊涛骇浪一般,昨日他同顾凝进去,那张世秋还只是这个冰棺里放着的尸身,这一夜的工夫,陡然就醒了活了?
这倒让他突然想起来昨日遇到薛云卉之前,倒是听见有什么呼喊声,难道这声音和那张世秋的复生有关系?
这倒不说,只他突然一颗心砰砰乱跳,那不安分的昨日莫不是也进了张正印的密室吧?那张世秋的复生,同她相不相干?!
袁松越觉得这些事就像是水中飘着的浮萍,一片又一片,而他被围在中间,看不到中间的连线,只被这将他围困其中的浮萍缠绕了脖颈,几欲溺水。
赵氏父子还在说道这间只在坊间传闻中说过的稀罕事。
“若是张正印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皇上非要信他,娘娘还有什么话说?怕就怕,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赵方腾琢磨道。
兴盛侯摆手道不然,“见不得光也没什么,有用能行便是了!”
袁松越侧过眼看了兴盛侯一眼,突然来时想说的提防张正印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宫内院见不得光的事多了去了,只从外人来看鲜花着锦也就是了,谁去探究内里到底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兴盛侯府是皇亲国戚,是太后的娘家,只有尽力帮着衬着去装点宫里的,没有上赶着去拆台的……
袁松越揣着一脑袋思绪出了兴盛侯府,打马往朝天宫前绕了一圈,瞧见不少道士精神抖擞地进进出出。
他按下满腹心思,在风雪中回了忠勤伯府。
外间如何,朝天宫如何,兴盛侯府如何,皇宫又如何,都自然有人在乎,他在乎的,却不过是那个满身疑点的人罢了。
回忠勤伯府之前,他往医馆配了药。她那红肿的小指每日一早都要换药的,今日有事才耽搁了去。袁松越将药放进怀里暖着,到了忠勤伯府时,她还没醒来。
第370章 奇怪的小指
顾凝回家去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待他一走,于小灵便趴在徐泮身上直笑,两只眼睛亮亮的,“这可有意思了!”
徐泮让她收敛一些,“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若是蓬哥儿莲哥儿都学你这个德行,可怎么得了?”
于小灵甩了他往薛云卉房里去,“养不教,父之过,同我有什么关系?可别乱赖哦!”
终归是说不过她,也不能随她去了,徐泮拉了她,“让人家姑娘消停消停吧,你同我说说,这位姑娘真的不同寻常?”
于小灵伸了手指头,冲他点头,“没有十成也有九成!而且呀,子川他还不知道,只是起了疑,我觉得他怪可怜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呀!”
徐泮叹了声气,见着于小灵眼里闪光,干忙提醒她,“你可别乱说,别坏了人家的事!”
“那是自然了!我又不傻!”于小灵瞥了徐泮一眼,夫妻二人又看了薛云卉一回,见她没什么动静仍旧昏迷着,吩咐了人床边看着,自先离去了。
袁松越打外间回来,雪已经小多了,三三两两地随风飘着。吩咐了华康他们驾来马车,同徐氏夫妇打了个招呼,便去薛云卉处了。
于小灵跟了他过来,“薛道长手脚不凉,我试了几回额头也不热,只不醒呢。”
袁松越心里已有了准备,道了声“嫂子辛苦”,“待回家中,用卫太医开的方子试试。”
于小灵道也好,见袁松越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酒,不知是何用途。袁松越解释道:“前几日她撞伤了小指,红肿得厉害,这几日须得擦些药酒。”
他说着,坐到了床前,将薛云卉的手拉出来,然后手下轻巧地拆开纱布,动作之熟稔,看得于小灵要叹为观止了。
这袁子川,看样真是陷进去了!
只是眼看着袁松越拆了薛云卉小指上的纱布,纱布一落,于小灵挑了一下眉头。只看那细长又如常的小指,哪有袁松越说得什么须得日日上药的红肿之态?
袁松越也有些意外,定睛看了一番,又反复确认是这一只手没错,可那昨日还肿得高高的样子怎么没了?
于小灵却恍然了,只看他这疑惑不解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子川这药酒不错,道长已是好了。”
袁松越缓缓应了一声,只是眼前看着这恢复如初的小指,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奇迹般好起来的肩伤。不仅是肩伤,还有她在去豫西的路上伤了的手腕和自己那凶险又平稳度过的时疫。
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能轻而易举地抚平这些伤口。
袁松越拼了命地琢磨,只想将能把这一切连在一起的线头拽出来,让他一探究竟,于是连一旁于小灵别有意味的眼神,都没瞧见了。
……
药浴还没备好,薛云卉便醒了,她一醒来,便瞧见袁松越坐在一侧倚着床头打盹儿,屋中虽烧了地龙,可睡着了不盖被子,也是受不住的,薛云卉摸了摸他的手,冰冰凉凉的。
她的手还没离开,他便醒了。
“穗穗醒了?”
“侯爷醒了?”
二人异口同声。
薛云卉呵呵地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只是月牙尖尖有些刺人,袁松越心中一紧,却也朝她笑了笑。
“你睡了八个时辰,已是下晌,饿了么?”袁松越轻轻拉住她的手。
“才八个时辰?”薛云卉有些诧异,她给赤松输送了这么多灵力,没出地宫便晕了过去,怎么会八个时辰就醒了呢?
她诧异着,表情尽收袁松越眼底。他捏了捏她的手,试着不着痕迹地问,“八个时辰也已是错过了两顿饭,穗穗还想睡多久?”
话音一落,薛云卉连忙收了脸上的诧异,勾起嘴角笑了,“两顿饭没吃太亏了!侯爷晚间有小酥鱼吗?”
故意错开了他的问话。
袁松越心中又被那月牙尖尖刺了一下,疼,但他没出声,他道没有,“只有些残羹冷炙了。”
薛云卉哈哈地笑,“我的侯爷怎地如此抠门?”
袁松越没笑,却突然把指尖移到了她那受伤的小指伤,思若无意地蹭了一下。
她没有任何的反应,那是真的痊愈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袁松越有些忍不住心中的翻涌,道:“今早忘了给你擦药,咱们先把药酒擦了,再吃饭吧。”
突然陡转的话锋让薛云卉有些意外,却也顺从地道好,只仍念着小酥鱼,“侯爷施舍一下嘛!”
袁松越背过身去拿药酒,面无表情,心里酸涩地要命,只不应她,“吃些包子也是好的。”
他少有这般对她吃喝上有求不应的时候,薛云卉也有些奇怪,只道:“侯爷今儿怎么了?莫不是被我吃穷了?”
她问了袁松越仍旧不回,袁松越背过身去,她自没瞧见他脸上的落寞之情。
药酒拿到了床上,薛云卉伸出自己仍旧被包得严实的手指,放到袁松越手上。袁松越看她似乎并不担心拆开纱布是何情形,倒也微微意外,只是手下不停,三下两下便将纱布褪了去。
“咦?”他看着她的小指问了一声,“穗穗这手指怎么好了?”
他这么一出声,薛云卉眼皮一跳,低头看去,果见自己的手指好了,一点红肿的痕迹都没有了。
她暗暗道糟糕,昨晚给赤松传送灵力的时候,灵力自指尖而过,灵力是送出去了,她这伤了的手指头自然也沾了光,痊愈了。最不巧的是,竟被鬼侯爷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脑子转得飞快。
“呀!真的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也惊奇,“侯爷给我用的,是灵丹妙药吗?”
袁松越仔细看着她道不是,“平常药酒而已。”
“那可就奇了!难道是侯爷这小宅子风水极佳,给我滋养的?”薛云卉东西扯起来。
袁松越淡淡笑着,轻哼一声,“我看不是我这宅子风水好,是朝天宫风水好,穗穗去了一回,身上的小伤便痊愈了。”
平平常常的语调,薛云卉却两只耳朵一竖,听出了“阴阳怪气”四个字来。
了不得了,要兴师问罪了!
她顺势偷偷收回了手,袁松越只看着她将手藏进被窝里,心下一揪一揪地疼。
藏吧,藏吧,他倒要看看她还要藏到何时?!
第371章 雪天房内
被白雪覆盖的白茫茫大地,总能衬出烧了火的房中那沁人心脾的温暖,只是在瑞平侯私宅里,房内房外一样的冰冷。
“侯爷生气了?”
薛云卉坐到了墙角,不经意地往身上拉了拉被子,动作有些怯怯的。
袁松越眼角瞥见她这动作,只觉得外间的雪好像被人揉成团砸到了他脸上,又凉又痛还让人呼吸不顺。
他道不生气,“穗穗瞒着和顾凝合谋我不生气,偷偷跑去夜探朝天宫我也不生气,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薛云卉听着这话,看着他淡淡的脸色,暗暗干咽了一口。
这哪里是不生气,这是气极了!
她咬了咬唇,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过他会生气,会发脾气,可这般压着火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火气就这么压着,还不把人气坏了?!他已是够忙了,还有几个身子够他生气折腾的?
薛云卉有些心疼,揪着被子,不由就想,要不然同他说算了,他心里跟明镜似得,什么不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除了猜不破那最后一层罢了!
可是她若是这一时心软说了,以他的性子必会全全插手。
他一个凡人,怎么能掺合这些事呢?
一个肩伤就能让他失去一条臂膀,突如其来的时疫也能将他性命夺取,回想起那一晚他昏迷不醒,一只脚迈进了阎罗殿,薛云卉便立时一个激灵。
她闭紧了嘴巴,心里涩涩的,只看着他那压着怒气的脸,心里暗暗琢磨怎么也得让他把这火气发出来,就这么憋着不是个法子!
撩了被子,被窝里的温暖立时散了,薛云卉伸腿坐到了床边上,弯下腰去寻她的鞋子,一句话都不说。
袁松越只看着她这突然的动静,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直到她穿着一身中衣,趿拉了鞋子去拽他手边的道袍,他才脸色一沉,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做什么?”
“回家。”她说得平平淡淡。
袁松越太阳穴一突一突,咬了牙,紧盯着这张让人心恨地发痒的脸,只见她红唇又动了一下,道:“侯爷不欢迎我,净使脸色,我不回家难道在这看人脸色吗?”
这话就像是热油,一下泼到了袁松越心头。
使脸色?她以为自己是在跟她使脸色?!
火气全全灌到了手臂上,一使力,直接将她拉近了怀里。再没得平日里的温存,像个暴起的豹子一样,迅速地翻身,直接将她压在了床上。
“哪都不许去!”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袁松越简直恨极了,多少日子以来那积压的疑惑、无力一股脑地往上冲,但看身下的人还只执拗任性地直视着他,按着她肩膀的手越发使了力。
薛云卉似是尤嫌不够,又道:“侯爷只要一个错眼,我就能跑,让侯爷再也找不到”
这话就像是戳到他肩头的枪杆,一枪下去,鲜血直流,袁松越只看着那平日里最爱的红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将他最后的理智挑破,他俯身上前,狠狠地咬了下去。
窗外,雪花悠悠荡荡飘下,寒风吹来一片落到了窗棂之上,这样冰冷的天外之物,孤零零地落到了窗棂上,便再没了来时的冰冷,沾上去,渐渐的化掉了。
薛云卉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没有揭下保定那张悬赏的榜,若是没同全真一起查探采生折割,若是不去理会龙槐对她的呼唤,没受到龙槐的嘱托,她现如今是不是已经同鬼侯爷在走人间的一道道有关婚事的繁文缛节了?
侯爷他一定很高兴吧,会让灶上给她做许多好吃的包子,却不忘提醒她记得小酥鱼;会带着她出去玩雪跑马,将她裹进披风里信马由缰;会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鬓角,会问她:“穗穗嫁给我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