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被咬到皮疼肉疼每一根筋都在疼,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
若是没有揭下保定那张榜,书院里的青藤是否还要继续杀人,直到上天反噬让他走火入魔?
若是没有同全真一起查探采生折割,那些纯阴纯阳的孩童可还能及时救回?
若是对龙槐的呼唤置之不理,对龙槐的嘱托置若罔闻,那被吸噬近半的赤松可还有命转世?!
是,她做人是没什么大本事,带着一家人吃顿好的都得掂量掂量兜儿里的银钱,想给阿荞买几条小酥鱼都得遇上像上梁日这样进项多的日子。她道法不精,功夫也就是用来糊弄糊弄贩夫走卒,她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志向,左不过想把自己那颗树的庄子债钱还清,让一家人能过的舒心罢了。
她做人,真是那再平凡再普通不过的人。
只是,她在如何平凡普通,混到人堆里便抓不出来,可她到底不只是个凡人而已。
对于青藤来说,她是高人,对于赤松来说,是救他于毁灭之际的神!
若她只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或许日子果真过的顺遂,可在知道了这些之后,她真能掩耳盗铃吗?
没有人会责怪她,可是青藤、赤松甚至还有其他灵物,便都会像龙槐、老龟一般散了,散了,散在天地间了。
人死尚能投胎,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人记得他们来过,也不会有人怀念他们的离开。
所以那是邪术,逆天而为的邪术,是在一个个灵物和一滴滴童血上搭建起来的邪术,上天把这一切交给了她这个孤立无援又胸无大志且本领不强的人,她没得选择,没谁能真正帮得上她,只有她自己,要扛起与这瘦弱的肩膀不相称的枪,与要逆天而为的人,斗个你死我活。
“疼!”她轻喊。
袁松越闻声一愣,又狠狠咬了一下,才松开了嘴。
娇艳的唇红肿起来,耳边已见血丝,袁松越伸手抹上了她眼角的泪,眼泪却掉落地越发凶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坐了起来,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里,他搂着她的后背,大掌抚在瘦弱的脊背上,感受得到那一抽一抽的委屈。
“侯爷,”她喊他,他停下了抚摸,静静听她讲,她却道:“我只不过想吃条鱼而已,我这么累,这么饿,侯爷就不能待我好一点吗?”
袁松越愣了一愣,忽然心头一酸,为谁而酸,难以分别。
第372章 如鲠在喉
不能道出口的秘密就像是看不见的隔膜,将两人无形中分割开来,无论是多么亲近地在一张桌上同食,多么亲昵地相拥在一起,隔开了就是隔开了,隔膜不破,亲近、亲昵都是虚幻。
剥鱼吃鱼的时候,薛云卉想,等着一切都结束了,她就告诉他真相,他肯定不会震惊到难以接受的,若不是超出了凡人的认知,她觉得他早就猜到了。
只是眼下不能说,明知道他疑虑重重也不能说。
“咳!”
喉管一痛,薛云卉体味到了如鲠在喉的感觉。
小酥鱼这等把鱼骨都炸碎了的吃食,只需细细嚼咽,阿荞也是不会被卡住的,可她却被卡了,咳了一声,也没咳出来。
薛云卉抓起手边的小包子,就要一口咬下去,将鱼刺顺下,只是抓馒头的手却被袁松越按住了。薛云卉正要听他要如何说,却未听得一字,便被他抱到了腿上,整个人俯趴在上,接着感到了他一掌拍在了她背上。
“咳!”
薛云卉被他拍得一阵,想起阿荞晓得时候,喉咙细嫩,卡了刺薛云沧也舍不得让她用煎饼下咽,便将她抱到怀里这样拍。
她素来不拘小节,也不懂什么怜惜自己这娇嫩的女儿身,从来同糙汉子无甚区别,只现下,便是她不珍惜爱惜,也有人比她爱惜。
刺咳了出来,薛云卉黏在袁松越身上不起来,“侯爷喂我吃好吗?”
“好。”
吃过饭,袁松越到厢房辟出的书房里办公,她小心翼翼地跟过去静静坐着,他没有抬头看她一回,薛云卉不知道他是太忙还是根本就还在埋怨她,只是她不敢同他说话,瞧瞧的走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屋内埋头不动的人影晃了一晃。
脚下把雪踩得吱嘎作响,薛云卉裹了衣裳去看庄昊,可怜庄昊前脚逃过了茶楼的一顿打,后脚却落尽了让她从私宅悄无声息逃掉的坑里。
薛云卉看他趴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叹气,“以后你别跟我了。”
庄昊朝她摇头,“夫人下回做什么,带上属下不行吗?”
薛云卉道不行,“我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不能害了你。”
“夫人这会儿了,还说笑话。您是不知道侯爷有多生气,这是您没出好歹,若是有个什么,属下如何倒也无所谓,只怕侯爷要”
他没再多说,薛云卉将自己的药酒给他放在床头,“你下次还是别跟着我了。”
出了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得裹了披风一个人在后院草地上踩雪。
厚厚的一层积雪,晶莹洁白,看上去妙不可言,薛云卉一步一脚地踏上去,转了个弯,留下一行脚印,也别有风味,只是她还继续踏了上去,凌乱的脚步让雪地的美景逐渐消失了,最后剩下些沾染了泥浆的雪泥。
她还欲继续破坏,抬头的时候,看见袁松越大步走了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却直奔她而来。
“侯爷?”
“天冷,回屋吧。”
牵过了她的手,将她带回了书房。
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两日,袁松越每日在家中大力公务,偶尔要要往外行走一趟,薛云卉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赤松转世也有三日了,她被关在小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说来也不能叫做“关”,终归他陪着她,可薛云卉晓得自己什么处境,她想尽量不去招惹他动气,只是在这小宅院之外,总还有许多事在发生着,一步不停地往外走。
第三日,赤松转世的第四天,吃过早饭后,薛云卉看着外间化得差不多的雪,在袁松越抬脚往书房去时,叫住了他。
“侯爷,我想出去转转?”
袁松越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若是要去朝天宫,我陪你去。”
被他一语道破,薛云卉也不再隐瞒,“那侯爷便陪我去吧。”
两人换了出门的衣裳,薛云卉穿了道袍抹了黄粉粘了胡须,袁松越静静地看着她把这一切做好,一句也不多问。
薛云卉要骑马,袁松越却不许了。下过雪后的天,不是一般地冷,马车带她过去,在朝天宫前下了车。
朝天宫今日宫门大开,薛云卉虽然人在宅院,却也对这她一手造出来的人间奇事有所耳闻——张正印独子死而复生,朝天宫开门迎客九日。
别说薛云卉乾道扮相,便是妇孺也无不能来的。
两人规规矩矩进了个香,也听闻不少人想目睹一下张世秋的尊容。
死而复生,谁不想见见呢?
薛云卉跟在那些往朝天宫道士处打听的人身后,听见那道士道:“我们这位张道长还在休养,怎能得见?”
有人胆子大,嘀嘀咕咕,“不让人见,谁知道真假,莫不是骗人的吧?”
“善人谨言!”那道士倒也耳聪目明,直接穿过旁人,看向这人,“皇上可是拍宫里的公公来看过我们张真人的,太医也是来过的,方才太医刚过去,你没瞧见?”
这人一听皇上公公太医,哪里还敢多说话,一矮身,灰溜溜地跑开了,那道士越发趾高气昂,“我们张道长复生全靠正印一手灵丹妙药,可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众人唯唯称是又啧啧称叹,薛云卉闻言左思右想,一转身看到了身旁那人紧紧盯住的目光,思索微顿,同他道:“我倒也想瞧瞧那复生的张道长。”
袁松越从她眼里看到了“真话”二字,道:“那我让人通禀,只不一定能见到,我同那正印无甚交情。”
薛云卉连忙道不用,何止是没有交情,若是被张正印发现他便是潜入过朝天宫的人,可怎生得了?
“见不见但看缘分,我去问问那待客的道士便是了。侯爷可别乱来,要谨慎!”
她说着拍了拍袁松越,在他半信半疑地目光中,朝那方才答话的道士走了过去,“道长,果真不能见一见张道长?”
那道士甚是厌烦,“都说了多少遍了!哪里是谁相见就能见的?”
薛云卉却不气馁,和和气气地道:“张道长复生之后身子不适,我直到些方子,说不定能解一解张道长身上之痛。”
那道士先听了听她前边说得两句,还道和那些打着幌子想进去瞧个稀罕景的人没两样,却不想她最后一句这“身上之痛”,让他一惊。
这个道士怎么知道张道长复生后日日身上疼痛难忍呢?
第373章 梧桐梧桐
朝天宫的待客道士往观里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极客气,“道友里边请吧!”
他说完,薛云卉看了一眼袁松越,“俗家表哥,烦请道友照料一下。”
只是没等那道士应下来,袁松越便瞥了薛云卉一眼,“不必照料,带路。”
那待客道士摸不清状况了,心道这道友的俗家表哥怎生这么嚣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便是天王老子,这里是三清尊神的道场,也不是他横着走的地方!
道士有些生气,可想想方才张世秀张至灵对着道友的看重,他觉得说不定人家还真能横着走!只不过便是横着走也是这道友,这位表哥算怎么回事?
袁松越已是大步走在了前头,薛云卉连忙朝待客道士赔礼,“表哥脾气大些,多担待!”
待客道士如何继续在心中嘀咕这位“表哥”,薛云卉并不想问,只她这位“表哥”就这么跟着,好吗?
眼下这般情形也只能见机行事了。薛云卉跟着待客道士往朝天宫里间去,中途又换了一个人带路,绕了半天,大殿前香客们的喧闹已是听不见了,竹林掩映间有一座小院,到了院门口,在院前等候的人便道:“至灵等许久了!”
至灵便是张世秀的官衔,薛云卉晓得,她不由地回头,正好同袁松越眼神对了个正着。
这张世秀可是狠狠参与了张正印做的那些事的,从黎恭和姜幕僚的联络可以看得出来,张正印并不直接出面,替他出面的亲信便是这位张世秀,名为张正印的亲侄儿,实则是张世秋的小情郎。
最后这一层关系袁松越并不知道,只晓得这是个要紧的人物,于是暗暗捏了薛云卉一把,示意她莫要乱来。
薛云卉连忙朝他笑笑,顿了一下脚步同前边的人错开两步,跟袁松越小声道:“侯爷放心,我有分寸!”
她所谓的分寸,袁松越从来没放心过,只眼下也不再多说,随着人进了院子,正对院子的廊下,一个中等身材长相俊秀的男子垂手而立。
薛云卉着重打量了他一眼,张世秀迎上前来,“有失远迎!”
他同一身道袍的薛云卉拱手,又转而看向袁松越,“这位是?”
“是我表兄,他不爱说话,有些个脾性,您可别介意!”薛云卉连忙道。
袁松越听着她把“不爱说话”咬的重,又一副赔小心模样的同人道别介意,心下感觉有些奇异,好似自己是到武馆砸场子一般。若不是这等场面不合适,袁松越要忍不住对这个张口就能说谎,还把谎说得跟真事一般的人,展颜一笑了!
只是他得记得,她是个张口就能撒谎的,自己得把眼睛耳朵练得尖利一些!
思虑间,两人已是跟着张世秀进了屋子。屋子里有药味,还有些残留的混杂人气,想来是方才太医来去掺进来的。
张世秀尤为客气,对二人尤其是薛云卉显得很尊重,问了薛云卉是哪个庙宇的道士,薛云卉不想让他摸上家门,只道四处游方,这张世秀倒也并不刨根问底。
民间有高手,高人当然神龙见首不见尾!
袁松越坐在一旁果然不说话,张世秀问薛云卉:“薛道长怎么知晓家兄的病情?”
薛云卉早就备好了说辞,“自然不是掐指一算,乃是曾听说过类似之情况。”
“听说过?”张世秀颇为惊讶,“难道道长也遇见过死而复生之人?”
薛云卉摇摇头,“未曾见过,只是听一位老人提过,说早几十年有这么一桩事,那人死而复生不过相隔三日,可活过来却也是浑身莫名地疼。”
张世秀闻言手都攥了起来,薛云卉知道他是真的紧张了,事关张世秋,他怎么能不紧张呢?只是她没察觉自己身后的“表哥”,一直将注意放在她身上。
“道长,可知道解法?!”张世秀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了出来。
薛云卉也开门见山,“我得瞧一瞧这位死而复生的张道长。”
张世秀有些犹豫了。只说过几句话的外人,怎好直接让他进去?他的秋哥现如今正是体弱,万一这人有什么歹心怎么办?
看看薛云卉,又看了看薛云卉身后的袁松越,这位“表哥”一看就是身怀武艺之人,这两个人突然而来,会否有什么企图?
张世秀心里打鼓,犹豫不决,既不敢拿张世秋的身子开玩笑,也不舍错过这次机会。
薛云卉晓得他的心思,从怀中掏出一物,“至灵不妨拿这个给张道长看一看,若是与贫道有缘,自然能得见,若是无缘,便也罢了。”
张世秀听着这话,看着她手里捏得东西,觉得这人果真神秘,只他说得倒也不失一个法子。而袁松越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住了薛云卉手里的东西——一根树枝。
那晚到了忠勤伯府,他便将从她怀里掏出的树枝反复研究了一遍,这树枝出自梧桐,她怀里所有的树枝都出自梧桐。
不由地便想起了她一门心思想赎回来的梧桐田庄,还有她经常带在头上当做簪子的梧桐枝,有什么就在一念之间,可他拼命去想了,这一念就是猜不透想不破!
今日又是梧桐枝,还要给那张世秋看!
袁松越心下不由地猜测起张世秋的复生又同这梧桐有何干系,难道这梧桐能让人病痛皆消,就像她的伤和自己的伤与时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