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姝沉默，她那位姑父野心勃勃，对长子寄予厚望，不会轻易放表哥出门。
顾清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自家的事他还是清楚的，见气氛尴尬，正待出声把这个话题绕过去，就听到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
“大兄要是真想出门游历，不妨去找祖父试试。”
“啊？”顾清云愕然，“祖父他……”
顾祖父是一族之长，事务繁忙不说，又颇具威严，顾清云对他尊而不亲，其实不止顾清云，小辈们都是如此。
顾长安摇头，告诉他，“你只管去和祖父说，祖父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
顾清云有些许明悟，点头道谢，从金园出来直奔前院顾祖父的书房。
“光叔，祖父在吗？清云有事求见。”顾清云对着面前的中年清瘦男子行礼。
光叔从年轻时候就跟着顾族长了，在族中有几分脸面，听了这话，摸着下巴处的短须，笑道，“大公子莫急，老奴这就去通报。”
“清云？”顾族长挑眉，手指点了点，“让他进来吧。”
光叔腰略微弯了一下，做了个请状，“大公子请进。”
“不敢不敢，”顾清云赶紧避开，说实话，这走出去他这个二房长子都不一定有光叔得人重视。
“坐，”顾族长停下笔，指了指下方的椅子，看起来威严，声音却很温和，“刚从外面回来吧，喝口茶，慢慢说。”
顾清云莫名的就不紧张了，他端起茶托喝了一口，“祖父，孙儿想去游厉。”
“哦？”顾族长顿了顿，面色不改，“你父亲可知道？”
顾清云低下头，“不知。”他不敢和父亲说，父亲不止一次为他的“不务正业”骂过他，他不敢尝试。
顾族长了然，自家儿子什么德性他还是知道的，又问，“为什么想去游历？”
说到这个，顾清云就正色起来，“天下之大，不知凡几，孙儿时常感觉到个人的渺小，书上的记载真假不论，孙儿想要用自己的腿去丈量山河，用自己的笔记下历史……”
世家从来不缺荒诞出格之人，论起来，他们白云顾氏还算守规矩的了，何况顾清云这也不算出格，顾族长沉默片刻，在顾清云期待紧张的目光下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你父亲那里我会替你解决。”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待秋日宴后。”
这是自然，顾清云大喜，撩开衣袍，对他行了个大礼，“孙儿谢过祖父。”
顾族长摆摆手，“行了，出去吧。”
等顾清云出去后，光叔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公子今日在金园宴请九娘子。”
“小九？”顾族长点头，“那就难怪了。”
第75章 世家风流（三）
出发的日期很快就到了, 依附顾氏的世家离得近的都要等着顾氏的车驾一同前往。
一路上要来拜见顾长安的数不胜数, 顾长安只见了几个重要的，其他的都交给顾清云。
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公子，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出错, 顾清云僵着脸笑了一天，直到第二天这群养尊处优的小祖宗们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 才算是消停。
顾清云和程静姝上了顾长安的马车, 三个人围着坐了一圈，顾清云“啧啧”打量她的马车, 喟叹了一声, “祖母可真心疼九妹，这可是朱大家的大作。”
这可是朱大家做的马车, 最是舒服不过，寻常人有一两件朱大家的作品就给乐的了，九妹竟然有朱大家的马车，几年前听说祖母手里也只有一辆, 都没见过，祖母已有许久未曾出过远门了。
顾长安捧着红豆刚上的茶，抿了一口, “这是前些年朱大家输给我的。”可不是祖母偏心，别多想。
呵, 程静姝拧了一把她不着调的表哥, 顾老夫人要是有朱大家做的马车, 能单单只给顾九娘用？那是疼她呢还是害她呢？
说实话, 程静姝刚才听到顾清云说这马车是朱大家的手笔，也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朱大家成名也是顾族长那一辈的事情了，算起来现在也有六十往上了，这在古代绝对是年迈了，他的大作流出的不多，程静姝记得她父亲有一件朱大家的手炉，宝贝的不得了。
“兄长出去可别乱说。”顾长安叮嘱他，她这马车单从外面看是绝对看不出是朱大家的手笔的，造的时候添了不少顾长安的主意。只有进来才能隐约看出一二，还是只有顾清云这样对杂学精通的才能看出来。
顾长安的马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知道这是朱大家的大作，顾清云越发赖在顾长安的马车上，拿着本朱大家作的书神神叨叨的，研究马车上的机关，看得程静姝都想捶死他算啦！也幸好这是亲哥，顾长安不跟他计较，换作别人，那就“呵呵”了。
顾清云放下书，摇头叹道，“朱大家之能，吾远不及也！”
“不知九妹可知晓朱大家在何处？”
顾长安拈起一块糕点，边吃边答，“兄长当真想要学习机关巧术？”世家对此虽不排斥，但绝对不会支持自家子弟去学习，想也知道二叔知道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去学习机关巧术之后难看的脸色。
顾清云犹豫了，他捏紧了手里的书，他是长子，不禁是父亲的长子，还是顾氏三代的嫡长孙，从小就是不同的。
也正是这份不同，让他过的疲惫，他不善谋术，资质平庸，父亲总想要他去争，可他拿什么去争？何况他也从来都不想去争。
扪心自问，他想吗？
“想！我想！”顾清云狠狠的点了下头，“九妹可能助我？”自从上次按照九妹的叮嘱去求了祖父答应后，顾清云就对他这个九妹多了一份信心，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一样。
实际上不中却也不远，顾长安唇角弯弯，点点头，“可以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顾清云哪里管是一个条件还是几个？十个八个他都答应。
“九妹请讲！”
“兄长尽管放心，不是什么大问题，”顾长安掏出一本书扔给他，“小妹不仅可以告诉兄长朱大家在哪里，还可以让朱大家收兄长位图，条件只有一个，三年内吃透这本书，保证其中十分之六七都给做出来，且大批量生产。”
有些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家人手里好。
顾长安莫名接过来一看，顿时紧张的双手颤抖，“刷”的一声合上了书，咽了咽口水，“九……九九妹，这是打哪弄来的？”
他在杂学上有一定造诣，打眼一眼就知道这些器具是干嘛用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吃惊。
顾长安淡淡瞥了他一眼，“兄长不用担心，小妹姓顾，还能害了顾氏不成？”
那可不一定。
这话顾清云没敢说出来，不过他忧心的可不是这个，“九妹，难道皇族又不老实了？”他也只能这样猜，不和皇室打仗，还能和谁打？
“防患于未然罢了。”顾长安自然不能把实情告诉他，含糊敷衍了一句。
扯淡！顾清云腹诽，和皇族打仗他们需要这些东西？开玩笑！皇族从来都不成气候，和世家对着干？可能吗？
顾清云心中不屑，可也不能逼人家说实话，“定不负九妹所托。”
这就是答应了，顾长安勾唇一笑，“兄长放心，小妹已经让人去取信物，待秋日宴后兄长即可放心离开。”
……
南阳郡与繁华透着柔软气息的白云郡不同，这里是冷硬的，荒凉的，黄沙漫天，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观。
“听闻秦氏是武将发家……”顾清云挑开帘子，给两位姑娘讲解他知道的秦氏历史。
其实南阳秦氏的历史哪个世家子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们自幼的功课，不过是太过无聊了，找找有什么话能说罢了。
不过顾长安也不得不承认顾清云的确是博学多识，南阳的民风作物，他从未见过，也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拘在白云郡的确是埋没他了，顾长安不得不承认，她抿唇想着，看来少不得得罪一下她那位二叔了。
“九娘子，秦氏迎接的人到城门口了。”护卫顾一前来禀报。
“哦？”顾长安挑眉，这么早？“可知道来的是秦氏哪位公子？”长辈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同辈。
“回九娘子，是秦氏大公子。”
顾长安这是真有些惊讶了，世家多傲气，她还以为秦氏听了是她和顾清云二人前来，不会派什么重要的人物迎接呢，毕竟她二人在外面可没什么名声。
想了想，顾长安吩咐道，“加快速度，正午之前赶到。”别人给了她们脸面，她们也不能失礼。
“是。”顾一恭敬应下，下去安排了。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了，顾清云两人都回了自己的车驾，换了礼服，顾长安率先出来。
青色的礼服繁琐又厚重，走动之间，环佩叮当作响。
她一出来，其他人也都赶紧下了马车，跟在她身后。
城门已被清空，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相迎，一见领头那人，顾长安就笑了，打趣道，“秦大公子，可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那人同样也是一身青色大袖礼服，远远看着便觉得风采卓然，走得近了，发现人家不止气质非凡，眉目如同山水写意的水墨画，只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正是“南阳独秀”秦炎吧，九妹与他认识？”顾清云站在顾长安左侧，小声问她。
顾长安面不改色，点头，她也听说过“南阳独秀”，不过早先还以为是同名，毕竟哪里那么容易遇见。
秦炎微微一笑，拱手道，“谢过九娘子挂怀，炎一向都好，九娘子旅途跋涉，还是先与炎入城可好？”
“自然。”顾长安目光扫过秦炎身后，与之相比，反而是秦炎更不像是秦氏族人，秦氏族人皆是身姿笔挺，个个看起来都是经过一番磨练的，顾长安眨了眨眼睛，这些人只怕都见过血。
不是世家子弟玩笑性质的打猎，是真正战场上的厮杀。
见他们都唯秦炎马首是瞻，不是秦炎的嫡系就是秦炎在秦氏地位很稳固。
不管怎么样，都比他们顾氏现在强，顾长安无奈，不过一时半会也没办法。
南阳秦氏以武力闻名，白云顾氏以财力闻名，至于常山齐氏――
以姻亲闻名。
这是一个奇怪的家族，姻亲遍布各族，无论大小，也就这些年世家有意打压，才使得齐氏低调一些，如今正在找寻其他的生存方法。即使如此，依旧十分可怕，就拿顾氏来说，虽然第二代嫡系没有齐氏女子，可是――顾老夫人姓齐。
可以想见，连白云顾氏的当家主母都姓齐，更不要提其他的世家了。
顾长安知道的时候也是非常惊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家族，虽然说世家通婚是很普遍的，可也没有哪个家族能把自家的子女遍布各大世家，没有点能力手腕是不成的，而且自家子女还要出色。
顾长安突然想起齐氏，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们一行人入城后刚好碰上了齐氏女。
“炎表哥，这就是白云顾氏的人吗？”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粉衣少女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好奇的看着他们，一脸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
顾长安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秦炎的资料，秦炎的母亲是赵氏，继母齐氏，齐氏女唤他一声表哥也不失礼。
“正是，”秦炎侧身一躲，理了理被她拽乱的袖子，他却没有看向那齐氏女，反而看着顾长安，说道，“这是齐十一娘。”
至于其他的他就没说了，相信在场的都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
齐氏双珠嘛，顾长安自然知道。只是――这位姑娘的画风让她有点看不懂。
一上来就喊姐姐是怎么回事？
齐十一娘歪歪头，看着顾长安，然后行了一礼，“这位姐姐好，我是齐十一，姐姐唤我十一娘就好。”
姐姐？
顾清云嘴角一抽，恕他眼神不好，他家九妹好像才十四吧，这位齐十一娘明显及笄了，好意思唤他九妹姐姐？
第76章 世家风流（四）
顾清云等人面色古怪, 嘴唇嗫嚅, 齐十一娘似无所觉，依旧柔柔的看向顾长安。
不等顾长安回话，秦炎轻咳一声, 挡在顾长安面前，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
齐十一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顾长安, 青衣少女被簇拥在人群正中, 面容清冷，有着莫名的威严, 任谁也第一眼看来都会忽视她的年纪, 想不到这是一个未及笄的少女。
想到这里，她握住帕子的手一紧, 姑姑透漏给她，迎接顾氏的任务是炎哥哥主动要求的。
见到顾九娘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这会是她嫁入秦氏最大的阻碍。
同时迸发的还有浓烈的嫉妒, 为什么有的女子能够在家族掌握大权，于天下翻云覆雨，而她却只能及汲为营, 只为嫁一个好人家？
她不甘！
顾长安感受到带着恶意的视线，寻着看去, 就见到方才的齐十一娘正站在不远处一家店铺的门口, 见她看来, 柔柔一笑, 双颊生晕。
顾长安微微颔首，却能肯定那恶意的视线就是来自她。
路上秦炎又跟顾长安说，“齐家来的是齐十一和齐五。”齐十一有“齐氏双珠”之称，另一位“齐氏双珠”似乎已经出嫁，齐氏虽然依靠姻亲维持地位，但齐氏男子却也不是易于之辈，这齐五就是其中翘楚。
“那齐十一是冲着你来的？”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第一时间想不出原因，不过刚才没想到不代表现在还无所觉，顾长安摇摇头，唇角微弯，“我这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秦炎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突然说到一个消息，“小皇帝正在来南阳的路上。”
嗯？顾长安眉头不自觉的蹙起，“秋日宴是世家的宴会，小皇帝要来会引起众人的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