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疏楼
时间:2018-07-25 08:15:31

  “娘别说了。”
  那李氏大喘了几声,叫人都退出去,要同文拂樱说话。望见文迎儿,为了让她出去,竟然挣扎着撑起身子道:“还请行个方便……”
  文迎儿浑身如蚁爬疮,恐惧非常,她走出屋子,那门立即被关上。又是夜里,她的思绪立时被拉回很久以前,在那个地方,身旁的婢女与内监,好像也是这样,一个一个地莫名抽搐、倒地,一个个地瞪着大眼睛最后望一望她,或者望着虚空中某一个点,蹬一蹬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她的脑袋只觉天旋地转,这些记忆突然回来了!怎么会是此时?她是因为孔小环、文拂樱和李氏刺激了脑子,想到的这些可怕的东西,这是告诉她一模一样的事在重来一遍吗?
  文迎儿想走,那门忽然开了,文拂樱眼中带泪地走出来,请她进去。
  文迎儿走到李氏跟前,那李氏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待外面门一关上,那李氏突然挣扎起上半身,顶着满脸的红疹,眼睛里渗出眼泪,给她扣头道:“贵女饶命!”
  文迎儿扶她“您不必如此!”
  李氏哽咽道:“我命苦,连带我女儿也命苦。眼下她爹已卷入案中,这文氏不知结局,我那儿子仍在军中,即便此时叫回,可能也赶不上我还活着……我文家一族,总算是帮衬冯家救贵女有功,若有亏待贵女的地方,还请贵女看在老身将死的份上,饶恕则个,一切都当是老身承担,这一家老小,请贵女看在咱们这救命恩德上面,帮衬帮衬……”
  文迎儿仰头:“我并非有这么大能耐,请您好好看顾自己身体。”
  她已经无话可说。李氏知道得太少,眼下在求她救命,求她开恩,将一切罪魁也都当做是因她而带来的。
  不过,何尝不是?那些人知晓她的身份,正在一一荼毒她周围之人,便是要击碎她的心智。她不能垮……她该如何?
  此时文拂樱急急开门:“大夫来了!”那大夫正是文宅的傅大夫,曾还给文迎儿把过脉。傅大夫立即坐下为李氏诊脉,越是诊,脸色越是凝重。文迎儿的头昏昏沉沉,跨步而出。
  文拂樱过了片刻出来,对她一个万福,脸色沉重,道:“二妹……还是先回去罢,此处人多也用不上,更不能让贵女在此寒酸,娘的病症一有消息,立即报到冯宅去。”
  “大夫可说是什么问题?”
  “便是今日的吃食。说来也奇,我娘亲虽然是西北之人,却是一点麦麸不能沾,从来只吃谷乳豆之类,曾误食一次,就浑身起了疹子,也是如此吐了多日,险些挺不过来。今日我是不是没注意,午饭那一顿让娘给误食了……”她脸上懊悔,低头瞧地,手握紧了拳头。
  文迎儿道,“大姐不要自责。家中如此注意,不会是因为你。今日我们在外饮食,定是那里被人做了手脚。”
  “可那茶楼上的点心和果水,一样都不沾麦麸啊。我娘平日也在外饮食,只稍加注意,从未出过这事,怎么可能偏偏这一回?”
  文迎儿摇摇头:“若有心,谁能尝得出味道如何。”说罢不愿再停留,“但叫我知道娘的病情。”
  ……
  冯熙下午送了她们出门,便已经回去冯宅等候了,方才已经有侍卫来报了今日的事情,见文迎儿回来一脸颓然,便道:“我已问过侍卫,李氏所喝所吃也并不多,只一杯水、一块杏仁豆腐,我已命人查过,那豆腐并非现时所做,而是早上便备下切下的,若要在原先的豆腐汁水中加那麦麸磨成的粉进去,便得清早便早早下药,那店中经手人多,不止一人切用大块豆腐,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哪块要给李氏上去。且我问过,并未有人在店中吩咐不可动那豆腐哪部分。那么便只有百神水,那百神水是用荔枝、凌霄、茉莉、秋菊、龙井等十三种,并非他店中所说的百种,里头掺麦麸,不能掺太多,若多则麦麸味道扑鼻,掩盖不住,因此那一杯能有多少?大抵得上几天疹子,吐上几天便好。我已经请了御医前往,唐御医妙手回春,能生死人,你放心便是!”
  文迎儿听他早已经运筹帷幄,终于能将心放了一放,“你说的可是真的?”
  冯熙道:“千真万确。”
  她仍旧哆嗦,“我要等大夫和御医说话。否则我今日不进去,就在这外面。我怕我又瞧见了谁,谁又会因为我身上沾满了血……”
  文迎儿仰头看他,“还会有人因我而要被阴谋所害么?”
  ”
  冯熙紧盯着她,眼看着她嘴唇发抖,便要回到原先那疯疯癫癫之状了。
  他立时捏住她的下巴,捏得她有些疼,但他却狠狠道,“怕疼么?怕疼你就不要抖。抖什么?你不是要重新做赵顽顽么?原先的赵顽顽,冲动、莽撞、机敏、勇敢,会破口大骂,不畏权势,不惧将来,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后来的赵顽顽,被没入掖庭,便成了个软柿子,被人拿捏至死。我知你现在回不来原先那个你,但就要做后来那个你?你要是没胆量,就老老实实当这个冯夫人,在我背后躲藏好了,我替你走出脚印,你跟上便是。你要是想站在我前头去,就得提起你的胆量,做你原先的崇德帝姬赵顽顽罢!”
  冯熙说完,将她扛起来回去,她仍旧默默地如头一日嫁过来一般,半夜走到地上去靠着墙根发呆。冯熙用被子裹着她,抱着她到了第二日。
  翌日五更上,冯熙便急匆匆离开了。原本他说多在家中待几日的,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待住。文迎儿似有所感,他是因为自己的失态而要做些什么。
  御医特地过来告诉,李氏虽然症状未消,但亦无向坏处发展,让他们暂且宽心,那御医还会再去。所幸这文家是有惊无险,可李氏一日没好,文迎儿便一日觉得不安。
  今日里绛绡带了衣料回来,是为给孔小环做寿衣的,要她穿着以前未穿过的锦绣风光下葬。两个人合力亲手而制,虽然一齐动手,心里都阴霾密布,谁也不说话。绛绡更是从昨日回来进门便一语不发,两个冷冰似的人在一块,令屋内越发冷清。
  文迎儿一边为那寿衣上缝制金线云纹,一边思索近来所有的古怪。冯熙是说得对,她是得鼓起勇气做回赵顽顽了。躲得太好,藏得太稳,周围的保护太多,于她便永远是在冯熙背后让他挡风,令她越发怯懦。那些觊觎她的,得不到她,便要加害周围一切与她有关之人。若她再无所行动,他们便要变本加厉,害人无数了。
  那衣裳她与绛绡缝制至深夜,仍有默契地不放下手。冯熙此夜亦没回来,她便更加变本加厉,趁夜点了灯,在灯下仔细缝。一针一脚,直到绛绡受不住地,趴在桌上,文迎儿又将她扶至自己床榻去睡。
  绛绡一觉睡至早上,醒来时模糊看见文迎儿依然坐在桌前,立时过去,见她一双眼睛通红,血丝满布,便从她手里夺那衣裳,“娘子不要眼睛了?这一个人被夺了命,你也要被夺了眼,你是想让孔冯两家都不过了么?”
  文迎儿继续缝,任绛绡怎么说也不理,到了最后,绛绡只得去净房抹一把眼泪,回来与她继续同缝。直到下午将所有花纹都缝上去了,她才站起身,嘱咐绛绡送过去孔宅,随后往院外走去。
  这日儒风已经回来,却不进门,只守护门口。绛绡出入时,对他毫无反应,匆匆就走,所以这会儿看见文迎儿过来,便忍不住上前来问,“娘子,绛绡可好?”
  “近来有个亲人过逝,有些不好。”
  儒风明了,略略发呆。过得片刻才发觉文迎儿已经站在门口。冯熙走时已经下令,要他看住她不要出来,若非得出来便上马车遮蔽,一路护送,吃食不入。
  “娘子还请回去,否则冯提举担忧,小的也不好过。”
  “儒押班不要大惊小怪,我只不过在门口站上一站,透一透气。”
  文迎儿四下望去,若有人想引她出来,她现在出来了,就该现身才是。不是给她一个字条,说“掖庭救我”么?
  她初时不明白,可前日随文拂樱与李氏在首饰店内,看见了瑞福的字,才觉那字与那字条上的四字字体极为相似。虽不过是楷体,但一笔一划的勾勒,仍有瑞福她自己的特点。
  她越发深想,越觉得她走入那个首饰店去,也不是什么随意的,而是早就有人盘旋好的。她们走了那许多个首饰店,该逛的也都逛遍了,偏偏那一个店里让文拂樱身上掉了火灯笼,又有如她母亲一般的石榴花色,还有瑞福的字迹?
  这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快出来罢,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出来。”
  掖庭救我。
  文迎儿思索,冯熙早已经知道这事了,但却不告诉她。她亦不是没猜测过会否与瑞福有关,但太子几能通天,又何必要她出手?
  这“掖庭”二字,咂摸仔细,也就是要她入宫,入掖庭的意思。至于救谁,不过是个幌子。
  文迎儿远远地望见对面茶楼二层上站着个人。那人面孔如此熟悉,有着忧愁的书生模样,一身秀丽,头戴小冠,凄凄清清地望着她。
  荀子衣么。她的驸马?
  荀子衣曾经数月前,就站在这茶楼上,看见冯熙那高头大马前坐着崇德大摇大摆地走过这街去。
  他也曾将自己的马车停在这儿,看着她突然掀开帘子走上来,坐在他身边,透出一直以来他想问的淡淡脂粉和体香。
  现如今,他的马车也正在这茶楼之下,准备接她去一个地方。
  掖庭。
  
 
  ☆、离去
 
  
  文迎儿告诉自己, 从现在起, 她要做回赵顽顽,她也不打算顶着一个假名字假身份活着了。
  儒风道:“这里风冷,娘子到底要吹多久的风?”
  赵顽顽从手上拿出一封信笺, “替我送至玉清神霄宫, 给徐柳灵徐侍宸。”
  儒风警觉:“这是什么信?”
  赵顽顽道:“信未封死,你打开看看。”
  儒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来看,见上面不过是寒暄问询, 火势之中可有受伤之类。
  那徐柳灵在阁楼失火时大难未死,逃出生天,这是她已问过冯熙的。此人在门锁开时舍弃她独自求生, 因此知道他没死,她也没多过问。后来便将此事遗忘。
  补衣之时她已经有计较,送信过去,聊表她这被舍弃之人的问候。
  儒风派人立马送去, 随后赵顽顽道:“儒押班陪我去对面茶楼喝上一小口吧。我也口渴, 想尝着点新鲜味道。”
  “让小的帮娘子买回来。”
  赵顽顽皱了皱眉头,上下看他一眼, “你跟在冯提举身边这么久,又守护我有一段时日,应当知道我的身份吧?”
  儒风立即低头抱拳答:“知道。”
  赵顽顽摆回头来,“那你就是大胆,本位现在就要去对面坐着点一壶茶水几盘点心, 你再回答一次,可否?”
  儒风自然知道帝姬尊贵,她拿身份来压,他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地,便当即得跪下。此刻只好低头答:“小的知错!可!”
  赵顽顽往对街走去。儒风顺手指挥一队人马跟上,赵顽顽怒目回头,“只是去对街吃茶,用得着这么多人都去么?在此等候有何不可?还是说,儒押班要亲自请所有弟兄与我一同进食?”
  儒风见她和往常神情大不相同,没了往日和颜悦色、躲在冯熙或是绛绡身后的怯懦神情,这么性情大改,应该是和这些天的连续经历打击有关。
  儒风只好继续答:“小的不敢,小的跟随便是。”他不再多说,心想自己的班队就在对面,有自己在酒楼之中,这般身手,小心谨慎,与之前跟着她一样,就不会出纰漏。
  赵顽顽于是过街而去,他随即跟上,两人在茶楼中坐下来。荀子衣已经在楼下雅间中静候。
  赵顽顽静静喝完半壶茶水,儒风滴水未进,紧盯着周遭动静。
  正警觉间,突然桌子被掀翻,有三个彪形大汉从赵顽顽一侧桌下暗档中钻出来,推桌将儒风隔去好远,儒风与这三人迅速打斗起来。
  而在此时,赵顽顽向茶楼之后走去。那荀子衣的马车已经从前头停靠过来,她已过去,马车上帘子掀开,一只手如奴仆一般虔诚恭敬地递过来。
  赵顽顽冷笑一声,搭手上去,车夫驾车,向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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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绛绡从孔宅送寿衣回来,在大门口就听见对面茶楼有动静,站了十几个侍卫在茶楼例外,刀枪棍棒桌椅板凳地作响。她本不想过问,但不知怎么警觉了下,就问旁边侍卫:“那是怎么了?”
  “儒押班和人打了起来,那伙人将娘子劫走了!”
  绛绡一着急:“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吗?!”
  那侍卫是个愣头青:“我听了令在这里守门。”绛绡撒腿就往那边跑,这侍卫把她一把懒腰抱住,往门里扔,“现在谁也不能出去,你赶紧回去!”
  绛绡道:“娘子怎么办?告了冯提举没有?”
  那侍卫不耐烦,一边给冯宅关门一边道:“肯定是告了,还用你说?让宅里的都别出来!”
  绛绡着急,这事都不知该不该告诉堂上,这告诉了也不济事啊,还是先跑回自己院内,结果一进书房就看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桌上的写满了的纸。她一看就是文迎儿的笔迹,拿起来一看,就四行字:“是非祸福已不相干。若有他日当再言婚配,若无他日则切勿记取。愿冯郎前程万里!崇德伏拜!”
  绛绡看得一知半解,赶忙地跑出去找到侍卫,让人立即把这个给冯熙送去。
  另一边销金马车往宫中去,赵顽顽坐在里边望着窗口,荀子衣在旁边春心大动,用手掌回翻,抓住她搭上的手指。柔仪触感冰凉,却是娇柔美好。
  赵顽顽没撒手,倒是回头瞧他,“荀驸马上次说,你才是我的驸马,真真切切地听在我耳朵里了。但你这驸马身份是给了我十二姐,你那话说的就和放屁一样。”
  “屁”字出来的时候,赵顽顽特地将口水溅到他脸上,荀子衣愣了愣,也顾不上擦脸。
  “你的意思是……”
  “我是看见你在外面,我才出来的。”
  “你不是厌烦我?那堆你带给我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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