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查清了,昨天内侍省责打了那摔碎扳指的宫女,回去后她就发了烧,趴得起不来,到现在……已经……”
“已经怎么了?”这小内监瞪起眼。
“死了,打得太惨,回来的时候就白布裹着,我们公主看了一眼,吓得一晚上都睡不着,但是想着瑞福长公主还在生着气,因此今日赶紧着我来赔礼道歉……”刘仙鹤打量着他,看他嘴唇都有些抖,心想这人是个没做过坏事的,但做过了心虚得一点儿都瞒不住。
“小的还有干事,先走了。”
“哎,别走呀,”刘仙鹤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她死前还说,做了鬼一定要找那害他的人,吃他肠子,吃他娘的肚子!说得可狠。我被她那眼神给吓得,但我还是壮胆问,‘你就知道是谁?’,她就笑,笑着笑着那脸就硬了,身子就冰了……不过我倒奇怪了,做鬼就做鬼……怎么还咒了人家娘……”说着刘仙鹤自己也头皮发麻似的浑身一颤,急忙地说,“我憋坏了,赶紧的去解手,你不是手上也有活计?”
然后他躲进茅厕里躲了一会儿,出来又回到原位上。果然方才让他等的婢女这时候过来寻他了,“刘勾当跑去哪里了,让我一顿好找。”
“憋不住了借了个茅厕。”
“你来一趟当真是有诚意。”那婢女冷哼一声,将个小布包裹拿出来,“真是对不住,我们长公主刚才拿你们这宝贝没拿稳,一看这贵重的,失了手,掉地上了,也让我出来赔礼道歉来。”
那婢女将布包交给他,他一捏,果然东西是碎的,正要打开看,那婢女道,“你拆什么,我们长公主是要将这原封退给和国公主,这个结回去让你们公主解。”
刘仙鹤道这是瑞福故意要和赵顽顽撕破脸,半点不饶人。但他们已经赔上一条人命,瑞福还得理不饶人,这个不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显得十分无理了。但她毕竟是长公主,飞扬跋扈迟早也要嫁出去出降的,即便太皇太后说骂她她似乎也有恃无恐。
刘仙鹤将东西拿回来给了赵顽顽,赵顽顽倒是没多惊讶。这个包裹的结还真是死结,系得也真够紧的,拿剪刀一剪开,果然见这珍惜犀角梳子都碎了几块。赵顽顽叹一声,当真暴殄天物。瑞福现今对她心里的怨念越来越深,如果要追根究底——想到那小太监李符是李铭府的人——也就不难联想是谁教坏她的。
霜小死了的事很快不胫而走,隔了两日,赵顽顽将凤霞叫过来,又拿了一个西域进贡来的巧夺天工的银香囊给她,里边儿烧着香料水儿却怎么晃荡都掉不出来,十分神器。这回可摔不坏了。她交代了凤霞些话让她再去瑞福宫里送去赔礼。
去了也是一样,那婢女看见凤霞也不爱搭理,但还是将香囊又送上去了。送上去的这当口,瑞福宫里便有她以前的熟人宫女,攀谈两句,难免说到传闻,对方便问说“听说太皇太后宫里闹鬼了?”
凤霞道:“没有的事,你们别瞎说!太皇太后坐镇怎么可能有鬼魅滋生。”
凤霞是实诚人,赵顽顽没交代让她说谎。那宫女也知道凤霞实诚,便继续问,“听说头七的时候魂魄回来,那你们就不怕么?”
凤霞想了想,“我们也没做对不起人的事,且公主从玉清神霄宫求来了特特为此写的符纸,给了我们见过霜小的每人一张,放在自己枕头下面过了七天就无事了。我们公主人好,让徐柳灵大先生多给我们宫里的写了几张。”
过了一会儿那递东西的婢女回来了,又将装礼物的袋子退回来,这回倒是没碎,只说,“如果和国公主真的有诚意,便不应该再遣人来只送这些人人都有的玩意儿,而应该亲自过来向她赔罪。”
凤霞瞪眼:“……叫我们公主亲自来?”
那婢女摊手回去了。
凤霞回来气鼓鼓地说了这事,赵顽顽倒是笑,眼看她的香囊无损,知道瑞福就算有人挑拨,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东西来泄愤,她就是孩子心性,容易被挑拨,等想通了自然也能平静下来。这样便好办。
随后等了几天,赵顽顽叫刘仙鹤过来问,“有没有人问咱们宫里的要符纸?”
刘仙鹤道:“还有不少人问的,都是平日那些怕鬼的。”
“瑞福宫里的呢?”
“有个宫女来要了两张,她认识咱们外间洒扫的那……”
“嗯,那我也该去亲自找一趟瑞福了。”
————
到了头七那天夜里,李符换了班回去,他那房里已经有人睡下。本来点了烛台,突然间就给灭了,这天也没风,他纳闷,心下一害怕赶忙去看自己的枕头下面,还好符纸还在。
突然他那关着的窗子给开了,外面露出个白衣裳披头散发的人样,他吓了一跳,往后直缩,然后狠推那睡觉的,将睡觉的内监推醒了,指着窗口问,“你看见那人没有,你看见没有?”
那内监睡眼惺忪地看过去,“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你怎么会看不见,还在那里站着啊……点烛台,烛台呢!”
那内监道:“找找呗。”说着便站起来找,找了半天没找着,李符看见这同室的内监竟然就站在窗口上,借着月光那女鬼样的人儿明明就站着,李符额头冷汗发出,尖叫道:“你真的没看见?你盯着窗口啊!”
那内监瞧了窗口一眼,离得那惨兮兮的女人明明就咫尺距离,却扭过头来说,“没看见,什么也没有。”
李符慌了,突然那女子消失了,随后大门打开,那女子飘也似地进了来,道:“李符,你娘的肚子在我手里,我是来拿你的肠子的!”声音是霜小的,这下可把李符吓坏了。但他那同室的,却说了句,“风把门吹开了,正好我去上茅厕。”
那那李符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千万别走啊!”
那人见势已经迈出娶了,李符不敢动,跪在地上又惊又哭,“娘……娘……我错了!”
“礼符,扳指呢……你说扳指在哪,我就不掏你的肠子,还把你娘肚子还给你……”说着手里晃一晃一堆肠子肚子之类的东西,还正有着新鲜的血腥味。”
“我……我没拿,是李勾当要的!我扳指给了李勾当了!你找他去啊!”
“是哪个李勾当?”
“李铭府……李铭府……是他要的……跟我没关!”
“哦。”说着外面有两个内监进来,直接将他拎着抬出去了。
外面赵顽顽与瑞福在门后站着,看着李符被抬走,赵顽顽对瑞福说,“一切也都大白了。”
瑞福脸红了红,“其实我让人检查了他那枕头下面,我就猜到怎么回事了。我差人查了他的底细,确实是和十二姑那手底下的人有关……只是可怜了那个犀角梳子。”
赵顽顽想去拉她的手,她还是没伸,放回自己袖子里,暼着头不看她,“但是十四姑,你也是好心机。”
赵顽顽义正言辞:“清白身,对我来说如同一切。如果谁人都能辱我欺我,我和过去有何分别?如若有人胆敢毁我清白,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瑞福,难道你愿意被人摆布,被人欺骗吗?你若仔细想想就能想通,便能知道我一直以来是何样人。好了,今夜都累了,我也该回去了。”
☆、腹痛
赵顽顽说完便往回走, 刘仙鹤问, “您怎么不和瑞福长公主多解释两句,譬如那李符乃是韵德公主身边那李铭府的同乡,这事摆明了是韵德公主借长公主摆您一道。”
赵顽顽摇头, “如果话要说这么清楚才能明白, 那这一次我说了,下一次别人摆布她,她依然会上当。她自己若长了心眼,也就不用我说话了。”
刘仙鹤点头, “小的懂了……且说得太多,若是瑞福长公主不能明白,还会以为咱们挑拨离间她与韵德公主, 倒显得咱们不是了。而现在那李符被咱们揭穿个正着,她自然要深思这李符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一查,也就明了这其中的是非了。”
赵顽顽心里明白瑞福现在还正是天真明丽的及笄年龄, 正如三年前的自己一般, 轻信、莽撞、自以为是,但眼中却还有灿烂的光, 现如今她眼中若还有这样的光,也只会属于自己腹中这胎儿了吧。
霜小在后面跟着一语不发,这场扮鬼做完,她就可以出宫了。她身上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 夜晚确实吓人。大冬天里冷得发抖,赵顽顽让刘仙鹤脱了衣裳给她披回去。她的喉头有一丝哽咽,眼里却干涩,大约被这冬日的风一吹,也就没什么泪可流了。
赵顽顽只送她走了一截,再远就要出第一道宫门了。
“出去后好好照顾大姐儿,她在吕宅并不好过,月凝跟着大姐儿时间长了,同她一样性子高傲些,也不圆滑,反你聪明机巧,比月凝强上不少。”
霜小在她身前跪下,跪拜着叩了一个头,起身,“霜小自己知道不配待在公主身边了,公主也早不再喜欢我了……往后没机会再服侍公主,但霜小一直记得公主待我的好。霜小也有个请求……万一哪天这贱命没了,公主也能像给小环做寿衣那样,给我做一件吗?”
刘仙鹤在旁听着皱眉呵斥:”说什么呢,让公主做寿衣,不像话!”
霜小仰头,一双眸子定定望着她不放:“我是真羡慕小环,能穿着您亲手缝制的衣裳上路,我怕将来没这样的福分,请您务必……将来为我那寿衣也缝上两针。”
赵顽顽叹道:“现在你没有死,将来也会长命百岁的,想想还有孔大哥,你舍得离他么。”这孩子因为小环的死性子大变,悲伤难抑,也想着自己的死……赵顽顽看她泫然欲泣,执着得盯着她,满怀期待,好似自己一旦答应,她便要为了着寿衣而立即寻死一样。
“你出嫁孔家时,我会让造作所给你制件好衣裳,上面会有我的针线。好了,该出宫了。”
刘仙鹤牵拉着霜小出去,“快走吧,你在宫里都是个传着已死的人了,再不走给人看见,是要给公主再惹麻烦来么?”
霜小一边被拉着,一边扭头不停的看她。刘仙鹤催促推搡,将她推出宫门去。
赵顽顽的小腹忽然痛了痛,刘仙鹤赶上来扶住她,“莫不是今天大晚上的来回动了胎气?”
赵顽顽额头冒出虚汗,低声扶着他往墙边靠去,已经说不上话来了。这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彻底着了慌,只怕孩子有何异动,紧紧蹙眉做出一个口型:“太医……”
……
刘仙鹤喊着侍卫叫太医,又急着赶着将她一路横抱回了长兴宫。
太医一来,赵顽顽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务必保证他没事!”
太医吓了一跳,连忙劝慰:“臣先替公主查看。”
问了症状,脉搏探了一阵,“无甚大事,这时候有些虚浮症状,也属常有,臣给公主开一副保胎的药每日吃下便是。这天也冷了,公主还需小心风寒侵体,伤了胎儿。”
“是我今日不小心了。”赵顽顽长吁一口气,额头冷汗被绛绡擦掉,又给她手里递上暖炉,但心还是跳个不停,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前些日子都没有这么大症状,今日这突然一疼,倒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日刘仙鹤来报,说赵煦今日朝堂上很不高兴,打听到今日提了西北到战事,好似是冯熙吃了败仗。
赵顽顽感觉自己昨日的反应,就好像预料到这事一样,问刘仙鹤:“那情势究竟是如何?”
刘仙鹤茫然:“这就不是内侍能知道的了。”
赵顽顽的小腹又开始疼痛,她轻轻抚摸着,:“阿氅都担心了。”随即想到若问外面局势还得是朝中人。
才正想到此,有宫人送信来说下午官家在马球场子打马球,请赵顽顽等一众皇亲去看。赵顽顽推脱身孕,那传话的内侍却神秘兮兮的道:“公主来一阵必有收获,都是公主想知道的事。”
马球场子倒也不远,下午阳光算和暖,一去之后,倒是见了不少人。
马球场子上赵煦与那荀子衣为一队,正与人争抢那小小的吊彩猪皮球儿,瑞福也在马上,不过此时没加入这些男人们中间去争抢。韵德在下首椅子上坐着喝茶。一看见赵顽顽过来,便招手。
等她坐下了,韵德道:“我倒不知你还会来看这样场子,有了身孕玩心却不减少。少时倒没见你怎么来过。”
赵顽顽笑了一声,知道了并不她传话让自己来此的。
“那还不是因为十二姐当年从这里抢了我的驸马么?”
韵德捏着杯子的手一紧,转头望向场子里的荀子衣。那人倒还同三年前是一般模样,但却令她生厌,“你现在想要,拿回去,我巴不得呢。只怕那个家伙还有同样的心思。”
赵顽顽一边看一边道, “我夫君还在战场上,孩儿还在腹中,这两个已经够是令我烦扰。”
韵德放下杯子,“你是不烦扰,但我却甚被你烦扰。近来我被御史上书骂了多少次,又被官家骂了多少次,你不知道么?上回我求你同我一道与官家呈请和驸马仳离,你不愿意就罢了,还在宫中传话抹黑我与那小蓝礼,让内侍省把他从玉清神霄宫给带了出去,查证了他原先不是内监,现如今他也死了,你算是报复我成功,可满意?”
赵顽顽皱了皱眉:“死了?”
蓝礼已经脱籍,按理内侍省也不应该抓回去杀了他,赵顽顽只想着这事能挫一挫韵德锐气,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却没想过蓝礼这孩子竟然死在了宫里。
韵德把玩那茶杯子:“你在我这里欠了一条人命,我感激你,咱们这姐妹情分,真是剪也剪不断,当真安分不了。”
说着起身,让侍儿扶着她解手去。
荀子衣远远的看过来,与赵顽顽对视了一眼,见旁边的韵德已经不在了,便驱策着马靠近过来,下了马接过侍儿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脖颈儿的汗,与她一揖,“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