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疏楼
时间:2018-07-25 08:15:31

  他眉开眼笑地,很是欣喜,看样子像是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般。
  赵顽顽猜测到:“是你叫我来的?”
  荀子衣作了一个请的姿势,便想请着她往马球场子外面的一排屋后柳去走。
  赵顽顽一看那方向,倒觉这荀子衣多年都没变,还想偷偷的领着人往墙后柳后躲着说话,于是淡淡哼道:“有什么这里说便是。”
  荀子衣怔了怔,只好在韵德那位子坐下,道,“我知道你一定关心西军道战事,所以特特想趁着这时机来告诉你。西军熙河路前些日遭来西夏与辽的联合偷袭,冯熙亲自率军前面去迎战了,邸报回了宫,说西夏与辽这回打算将之前西军夺回的云中彻底收回,因此布下罗网,打了个措手不及,回防略有不利,冯熙吃了败仗,官家因此很不高兴。”
  赵顽顽一听,肚皮一紧。果然小阿氅对他爹爹的担心是对的,父子俩真有了些心灵感应。
  “朝堂上的议和派便对冯熙多有言辞声讨,说冯熙惹怒了西夏与辽,才让对方恼羞成怒破坏了之前的盟约。”
  赵顽顽听完,仰头问:“那荀驸马是哪一派?”
  荀子衣又一愣,支吾道:“我?我一个闲散驸马,终日就陪着官家在这马球场子消磨时光,我还能是哪一派?”
  “上皇还在位的时候,荀驸马也是这般终日在马球场子上与上皇消磨时光,但后来……还不是帮了太子,成了肱骨之臣么?驸马一向是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荀子衣:“公主谬赞。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公主应该很清楚。”
  他低头望着赵顽顽的腹部。此时她的胎儿才不过四五月,略略隆起,但见他眉头蹙成一团,嘴唇有些发抖,低声道:“公主还欠我当时的承诺。”
  赵顽顽回头过去,她自然记得入掖庭前,曾许诺过给他利益来让他帮助自己。
  荀子衣拿起韵德用过杯子,上面有她的胭脂味道。荀子衣闻来闻,故意不小心的扔到地上。
  随后抬头,向她鞠躬,一笑,上马回到场子中去了。
  ————
  回去后,赵顽顽便叫刘仙鹤去打听那小蓝礼是怎么死在内侍省的。
  刘仙鹤打听回来,“是韵德公主这和小内监的话一传出来,遭了御史弹劾官家训斥,韵德公主便立即将那蓝礼主动送进去内侍省,说道自己冤枉,不知道他没净身,随后让人把他屈打成招,说他是受了驸马挑拨故意让她声名扫地,摆了荀驸马一道。但官家念驸马是功臣,就没追究。随后她怕蓝礼说出什么话来,就让人把他弄死了。”
  赵顽顽听得暗暗心惊。
  这十二姐,还真对谁都下得去手。
  
 
  ☆、狂妄
 
  冯熙站在云中城的城墙上。方到西军之时, 辽联合西夏给了他个突然袭击, 他们从边境到了云中城下。
  云中是久战之地,百来年间数百次的来回地抢夺让整个城都显得颓败。内城巷中布满了丁字巷街,传说百年前便是为了抵抗辽人入侵而将十字街全都翻改成丁字, 指望在巷战中守住城池, 可到底不过是妄想。巷战乃是城破后的最后挽歌,长驱直入的大军只会将这巷战当做猫抓老鼠的游戏,而藏身于内奋勇抵抗的人们,也注定是这挽歌中的一个个音符罢了。
  所以冯熙不可能让敌人攻破这黑灰的城门。
  城门上的烟灰昭告着百年间云中城的你来我往, 现在已经入了深冬,冯熙在城墙上快步巡视,对身边的儒风下令:“从护城河引水浇灌。”
  “得令。”儒风现在是他身边副都统, 点了头立即下去部署。
  滴水成冰,城墙上下又冻又滑。辽人牧马放羊为生,打仗也是跑到汉地来直接割粮充军饷。眼下寒冬本就没什么粮食在地,冯熙又让人把干在地里的玉米之类也收割一空, 没留给辽人任何东西。
  三日后辽人又发动一次攻势, 冰天雪地之下,又是无粮, 一接近云中城,便因冰路难行、城上的箭雨而阻滞,死伤惨重。辽人没有坚持了多久便被打退了。
  冯熙站在城墙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儒风精神百倍,十分兴奋, 道: “看来这一整冬,他们不敢不安分了。”
  冯熙“嗯”了一声,往南看了看,“今天的抵报传回去了吗?”
  儒风道:“兵差已经上路了,明日清晨便能抵京。”
  儒风忽地脑中想到绛绡的身影,眼神一柔。她是被冯熙和公主赐婚给他的未来妻子,眼下分离日久,跟随着冯熙在西军征战,按着帝王的意思,要在此驻守三年后回京。
  怕被长官看见自己眼神,这时候斜睨过去,见冯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南面,目光望向辽远,嘴角微微地笑了笑。
  “……相公是不是想公主了?”
  儒风说了一声,立即低下头,果然冯熙皱眉瞪了他一眼,但随即轻笑一声,“我是想,这抵报一回去,她母子两个就知道我平安无事。”
  说着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转眼已经到了腊月,赵顽顽的肚皮一定变得圆多了,那小家伙在里头踢她了没有?可不能太用力踢疼了她,若是她疼了给他知道,将来回去,得揪住那生出来的小不点儿好好教训教训。
  眼见自己想了他们太久,也被部下盯着不放,只怕儿女情长多了,影响士气。
  儒风看出来他的神色,岔开话题,“京里也能过一个舒服冬天了。那些个咬文嚼字口是生非的陛下身边的贼鼠,也能消停着待在暖和地方,兴许是小妾怀里头,不在朝堂上瞎叫唤了。”
  这回辽人西夏人裹足不前,赵煦身边的那些馋臣就没话说了吧?
  冯熙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养的老鼠可不冬眠。转身向城下走,一边问儒风,“招募得怎么样了?”
  儒风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冯熙一到西军,就立刻发布招募亲兵的指令,在西北几路招揽他父亲当年死后留在西北散归的旧部以及招募新兵,打算建一支“毅捷军”。冯熙在皇城司时,也有三千精兵,但属于禁军。禁军的将领与兵士按制经常轮换,不够忠诚,且因骄奢淫逸久了,不堪重用。 
  “已招募七千人,皆在军部大营。”
  冯熙点点头,“走,咱们回军部。”
  说罢两人星夜上马,从云中回到西军军部大营去。前方传令,七千将士蓄势待发,军部营房中摆开流水酒席。
  偌大的厅内,坐满了毅捷军中有阶的将士,待冯熙一走进去,尽皆端着酒起身,大声唱着西军的战歌迎他。歌声浩气冲云霄,冯熙从军乐鼓手中抢过羯鼓来,击鼓应和。
  冯熙高举酒觞,与诸将痛饮,微醺之时,眼前的儒风依稀变作一个熟悉的模样。
  “顽顽……照顾好自己……”
  ……
  ……
  赵顽顽喝下一整晚太医开的保胎药。这药甚苦,绛绡在旁看得心疼,赵顽顽喝得却和夏天喝凉水一样爽快,咕咚咕咚几口便吞完了。
  太医说她脉象虚浮,得每天喝三顿才好。长宁宫里赵顽顽的屋子这月间便一直飘着一股苦药味。
  “抵报来了!”刘仙鹤快步过来,恰逢着太医要过来探脉,他先快了一步,笑嘻嘻地跟赵顽顽道:“冯相公打了胜仗,辽人退到百里外了,损失惨重,今冬看来没法子再进攻。今日早朝官家高兴,赏了冯家金银,且准冯家那小孩子冯忨入宫来做侍读。”
  侍读……
  赵顽顽一听“侍读”这两个字,便知道了,与刘仙鹤一笑。绛绡不明所以,“给谁做侍读,宫里没有皇子,难道是给公主们?那也不成啊,公主们一般都请着翰林老教授教导言行,若侍读也是找婢子或者小内监……”
  刘仙鹤笑:“自然不是公主们,你难道不知新太子便要定下了?”
  前几个月大臣们便要赵煦选宗族里的人立储,那时赵煦并不乐意,但现下太子便要定下人选了?赵顽顽也有疑惑,刘仙鹤看了看人,凑到赵顽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他说的是:太医院诊了,官家那个已经不行,日后没法得子嗣了……
  前些时日赵煦寝宫换了一批内监宫女,换的蹊跷,现在听刘仙鹤说出来,才猜测应该是有人将“赵煦不行”的事泄密出来了——若不然,刘仙鹤也无从知道。
  这冯忨,便是要入宫给新太子做侍读。
  “定下了哪位宗亲的孩子?”
  “是公主十哥信王赵植之嫡长子,今年方四岁,名字叫赵琰。今日下午便要入宫面圣,届时便要来长宁宫拜见太皇太后,公主便会见到他了。”
  十哥赵植乃是上皇的郑皇后所出,按理说赵煦应当是十分厌恶郑皇后的,却选了她的亲孙,究其原因,也是因赵植去年病故,留下这一嫡子,而上皇与郑皇后已经无势,这个父亲已死的孩子更容易掌控罢了。
  正想着这些,太医也终于进来了,这一搭脉,竟然大喜道:“公主这脉象沉稳了,这药可不用再喝了!”
  绛绡大喜,蹲在赵顽顽身旁握住她的手,“便知道公主就是一直担心二哥才身子不爽,今天得了二哥得胜让辽人退兵的消息,立时就好了。再加上冯忨也进宫来,您可算是欢喜了。”
  赵顽顽嘴硬,“哪里是我,我没担心过,只是肚里的阿氅担心罢了。”等太医走后,她兴奋起来,几日因为保胎没下过床,这时却见着正午的时候阳光照进来,便立即跳下床来,“绛绡,凤霞,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凤霞正在外边守着,刚一进来,便见她自己蹬上了鞋子往外走,赶紧上来扶着:“公主这是怎么了?”还有三个字,“抽风了?”她没敢说出口。
  绛绡也听到喊过来了,接口道:“这是高兴的。”
  “阿氅高兴,带他见见太阳。这几日都闷坏他了。”
  绛绡看她走得脚步飞快,还得穷追才能赶上,凤霞也在嘟哝:“这刚好了,公主又不怕孩子了……”
  御花园里的冬菊从深秋开到现在,能艳得过整个冬天。赵顽顽站在其中,身着太皇太后新赏的红色大氅,捧着肚子沐浴阳光。今日里面色红润,艳若桃李,姣好的身形上只凸了肚子那一丁点儿,曼妙地站在花外。
  凤霞已经看呆了,她喃喃道:“公主真好看啊……”
  绛绡虽说看得多了,此时见她的发丝在阳光下的和风里抖动,那大氅肩头的狐狸短毛柔顺地贴着她绯红的双颊,口里呼出一丝薄雾,颇有亦仙亦幻的错觉。
  “是啊。”
  原先她担忧冯熙,绛绡便跟着担忧儒风,现在看她好容易开朗了,自己的愁云惨雾也散去,这样一来,本就觉得周遭赏心悦目,再看她,当真如仙女儿似的。
  赵顽顽正晒太阳,腰上忽地被猛地一撞,踉跄前倒。便听有个男孩儿大声道:“是谁挡了本宫的路!滚开!”
  那男孩儿出现得太突然,是从后面一溜烟跑着窜过来的,绛绡与凤霞看见时已经晚了,惊呼一声向赵顽顽跑去。
  赵顽顽在跌倒的瞬间,捂紧了自己的肚子,膝盖前屈,猛地跪在地上。
  这地上是菊花下铺着的厚厚的草甸,她虽跪得突然,却也并没受伤。虽然是虚惊一场,也差点把绛绡和凤霞的胆子都给吓出来了。
  绛绡扶住赵顽顽,凤霞此时转头看那男孩儿,怒道:“你又是哪一位,如此的不当心,还口出狂言?” 
  那男孩儿的长相颇令她熟悉,很像她曾经在大宴上见过的十哥赵植。果然,那孩子双手叉腰,哼一声,仰头开口:“我就是信王之子,当朝太子!”
  狂。
  
 
  ☆、教化
 
  赵琰, 未来的太子殿下。
  凤霞听到是他, 登时愣了愣,语气弱了一些,“那也不能如此冲撞长公主……”
  凤霞老实人, 一听到他身份知道尊贵, 便就没什么词儿了。
  那四岁的赵琰虽然小,却已经如此骄纵。在赵顽顽印象当中,十哥赵植当年也是被郑皇后与向太后宠坏,恃宠而骄, 横行霸道,这孩子与他不仅长相肖似,连脾性都如出一辙, 果然是他亲生的。
  这太子的人选,赵顽顽前些时日就听说有好几个,其中有李昂那一派推举的,也有荀子衣那一派推出来的。这赵琰便是荀子衣等人定下, 再加上徐柳灵测算了其八字对国祚有益, 这才定下了他。
  那赵琰愣了愣,但仍旧负手立着说:“你刚才又没说你是谁, 我便当你是宫女儿,怨不得我。”
  绛绡道:“哪里是公主没说,你横刺里窜出来,还没抬头看,滚字便已说了出口。若仔细抬眼睛看上一看, 也知道不是寻常宫女。”
  赵琰毫无悔意地道:“我是幼童,姑姑不要怪罪就是。”那一双手仍旧负在身后,派头十足。
  赵顽顽没什么表情,也不生气,只道:“既然你已经入了宫,往后日子便还长。”说罢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赵琰仰头盯着她,这姑姑面上绯红,眉眼如画,让人一眼便记在心里。她眼角微微弯着,笑起来像夜里清亮的月牙儿,美得很,也美得含蓄。但他不喜欢旁人摸他的头,他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算日子还长,见这位姑姑的机会也不多。”却伸手将她的手从他脑袋顶抓开,撕扯着自己脸皮做了个难看的鬼脸,便迅速跑走了。
  绛绡和凤霞一肚子气,“没大没小!公主怎的不教训这浑小子,眼下还没正式被官家立为太子呢,就骄纵得连您也不放在眼里了。”
  赵顽顽吸一口气:“日子还长,不急着现在。”
  绛绡和凤霞想,这日子长,和现在教训新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
  果然。第二日早上去太皇太后寝殿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便道:“官家传了话,我那小重孙琰儿正午要过来用膳,你也跟我一起吧。”
  赵顽顽答应下来。到了中午那赵琰果然来了,走进殿来还没给太皇太后跪下,便看见了赵顽顽坐在太皇太后座底下的左首,直接伸出手指头来指着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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