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倏尔又听曜珮心头之语:【这女子好有本事,跟榜眼柔情蜜意不说,还与我芝哥哥眉来眼去。】
“……!”
叶秋嬗一腔赞叹卡在喉咙口,差点一个趔趄,先前对她的印象悉数消散……
心头不由得纳罕,这公主眼神未免太差了些,方才她与稽央一人在树下,一人在道上,相隔了有花灯河那么远,怎能算是柔情蜜意?再者谢芝分明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眼,她自己更是避之不及,何来眉来眼去之说?
叶秋嬗只觉得一股恼意直冲脑海,思及方才谢芝与曜珮才是孤男寡女私会一起,连个奴仆都没有,那不是比她更不守礼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她公主杀了人也可以不作数么?
叶秋嬗也是个思想天马行空之人,如此编排半响,曜珮却仍紧紧拉着她向昭和殿走,半分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叶姑娘,”曜珮忽的唤道,“你与本宫的芝表哥好似相识?”
“……只知姓名,倒是不大熟识。”叶秋嬗忙扯谎道。
“哦?那他为何方才能唤出你的名字?”曜珮轻揉额角,状似有几分醉意。
“兴许是谢公子有过目不忘之能吧。”叶秋嬗生出一种被盘问的错觉,心头暗怪谢芝害了自己,竟有些心虚。
“这倒也是,芝表哥的确天资聪颖,以前他做皇兄伴读时,便时常被夫子夸奖。只不过他生性不爱拘束,更不喜攻读书卷。记得那时候他还时常逃课偷偷带本宫出宫游玩,是以即便到了如今,我们之间也存着深厚情谊的。”
曜珮斜睨叶秋嬗一眼,饱含深意。
【这是你羡慕不来的。】
叶秋嬗嘴角抽了抽,面上不动声色,暗自却大摇其头。
羡慕?不不不,你们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便好,她小小官户之女,只求不被贵人视作眼中钉便感激涕零了。
曜珮见她默不作声,颇为得意。两个女子,一个兀自走着,一个不情不愿。就这么绕出了御花园。
秋夜风凉,叶秋嬗穿着袄裙倒是不冷,摸着曜珮的手却越发滚烫了……
“公主,您是不是有些受凉了?”叶秋嬗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曜珮扶额,头上的确烫手。她觉得有些昏沉,但还是强打精神摇了摇头:“无碍,本宫只是有些不胜酒力。昭和殿便在前方,去取件外衣披上便可。”
两人加快了步伐,昭和殿原也是圣上寝宫,新帝上位后此处便闲置起来,于是皇后吩咐宫人在殿内放了些急用的杂物包括衣饰等,此处紧挨大殿,若是有什么状况也能迅速急用。
此时昭和殿内灯火通明,曜珮朝里头张望片刻对叶秋嬗道:“叶姑娘在此等候片刻,本宫自行去取衣便可。”
叶秋嬗还是客气道:“不若臣女与公主一道进去吧。”
“不必了,你在此等候便可。”曜珮兀自道,而后提裙走入殿内。
这昭和殿不大,四合院式,她甫一进门便折了个弯往净房走去,人有三急,方才不让叶秋嬗跟进来也是因拉不下颜面。在这方面她是个极讲究的。
……
叶秋嬗便乖顺地站在门口处吹着凉风,等了恐怕将近一刻钟,忽见暗处一人缓缓走来,走近了瞧却是一个着玄色绸衣的老嬷嬷,模样有几分面熟。
她也看见了叶秋嬗,走过来恭敬地行礼。
“见过叶姑娘,叶姑娘怎么待在此处?”
听她一把子沙哑的嗓音,叶秋嬗立即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随侍庚太妃左右的老嬷嬷。
“我随公主前来取衣,老嬷嬷怎么没在太妃姑姑身旁伺候?”叶秋嬗对她也是十足的敬意。
“娘娘吹了会儿冷风,凤体有恙,遂吩咐奴婢来取件衣裳。”
“哦,原来如此。那嬷嬷您去取衣吧,我便不耽搁您了。”叶秋嬗让开道。
老嬷嬷躬身退进殿内,即便是对她一个小官之女也是敬重有加,叶秋嬗难免心生几分感动。
她又转过身去,耐心地等着曜珮,晚风送来凉意。此刻大殿内正放着孔明灯,一盏盏升上天空,十分壮观。
叶秋嬗仰头看着,大殿那处的喝彩欢笑声传达过来,真是热闹。
她正失神,忽然殿内传来铜铁落地的声音,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
是老嬷嬷的声音!
叶秋嬗反应敏捷,提裙奔入殿内,就见老嬷嬷形单影只杵在正殿门口,殿门大敞开,她浑身抖如糠筛。
“嬷嬷,怎么了?”
还未待她走近,屋内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手持血刃,华贵的衣裙上也沾满了血污。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曜珮恍若疯癫,厉声尖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二合一双更,爱我吗baby~~~(????)??
第40章 妍嫔案(一)
叶秋嬗几乎没认出眼前这个疯癫女子便是高傲的曜珮公主, 她冲出屋子,直直摔在殿外的青砖上, 似乎醒悟过来,嘴里念叨的和方才有些出入:“有鬼……是鬼……”
叶秋嬗难以置信, 片刻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见老嬷嬷还杵在门前呆若木鸡,声音颤抖地催促道:“嬷嬷,快去大殿叫人啊!”
老嬷嬷怔忪, 忙道是, 而后神色惶惶地跑了。
曜珮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叶秋嬗不敢靠近。但心底里却对曜珮杀人不大确信,方才她守在宫门口处,在那铁器落地声音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异动, 若曜珮真的杀了人, 双方怎么也会纠缠一番。况且她今晚并无异状,怎么会无缘无故便杀了人呢?
除非是殿内真有什么妖魔鬼怪迷了她的心智,让她生出幻想……
此事太过诡异, 叶秋嬗心头怪力乱神猜测一番。遥遥往那殿内看了一眼,却见纱幔随微风轻摇, 地板上遗留了一滩血迹……
“会不会是闯入了什么野兽,让公主误认为是人?”她妄加猜测着,好在月前审理宝田会一案,给她壮了不少胆子。如今见识了人心之恶,对这些牛鬼蛇神反而不那么畏惧了。
见人还未通知来,叶秋嬗壮着胆子缓步移向殿门口处, 往里看去。
青纱帐内,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期然撞入眼帘,在尸体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刀伤的婢女,两具尸体横竖卧着,了无生息……
曜珮真的杀人了?还是两条人命?!
叶秋嬗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曜珮,见其蓦地直起身来,一张泪脸毫无血色。
“是鬼……”她抽泣道。
“怎么回事?!”
这时一道威严的怒喝响彻殿内,随后宫人鱼贯而入。
圣上与皇后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光景,俱是惊在当场。“曜珮你……”
“皇兄,昭和殿里有鬼!”曜珮直起身子,一身血衣十分瘆人。
皇帝见自己亲妹这般惨状,因不知内情,还当是她受了伤。大为担心:“珮儿,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欲要上前,却被皇后拦了下来,也是十分焦灼,但仍强作镇定道:“皇上,且慢。”转而又面向身后侍卫,“你们几个,还不进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皇上醒悟过来,看向人群之中的谢芝,指向他:“对对对,无舆你也去。”
谢芝领命,沉着冷静地疾步走到殿外。经过叶秋嬗时,暗自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叶秋嬗回以同样不解的神情。
虽未说话,两人却仍能默契地意会对方所想。
“待会儿再细说。”谢芝低语一声,跨入殿内看到那两具尸体也是一惊。而后迅速回神对身后侍卫下令道:“包围出口处,若有什么可疑之人,立即将其拿下。”
叶秋嬗侧头看去,就见他身形轻健,使了轻功直接跃到两具尸体旁,一一查看。而后神色一凝,又跃了出来。
“情况如何?”皇后手捏一方锦帕,神色紧张问道。
谢芝俯身跪下,看了看已濒临崩溃的曜珮,神色复杂。“回禀皇上、皇后,殿内躺着两个女子,一个已经气绝,一个还尚存生机。看两人穿着应是宫内之人,若将活着那人救醒,想必能知晓内情。”
“那快快唤人进去将她抬出来!”皇上急道。
谢芝道是,见已有几个侍卫想里走去,忙叮嘱一番。“谨慎些,莫要破坏遗症。”
片刻后,几个侍卫将一女子抬了出来,穿着一身宫女常服,脸颊上胸口处都有刀伤,十分惨烈。
“这……这不是妍嫔身边伺候的春晓么?”皇后身旁的嬷嬷脱口惊道。
这句话仿佛是宫内忌讳,皇上、皇后甚至庚太妃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其中皇后更是面如土色,几步跨到殿门处,还未进去便瞧见地上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一身绛紫色锦衣綉裙,正是她前些日子送的那件,这尸体不是她那娘家堂姐又是谁?
惊惶骤然而至,皇后嘴中连道几声“堂姐”,而后双目一翻,昏死过去。好在叶秋嬗离她近,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没让凤体再生挂碍。
皇后一晕,众人混乱。有奴仆速去传唤太医,有奴仆上前搀扶。皇上则冲向殿门处,想要进去查看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神色复杂地对谢芝道:“无舆,传刑部来验尸。还有方才在我们来之前便在场的几人全数带走,命人看管拷问,务必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谢芝领命,犹豫片刻又问:“皇上,那公主……”
皇上浑身一顿,蹙紧了眉,扫视四周。见众人都紧盯着这方,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心偏袒自己皇妹却难逃悠悠之口。双目一闭冷酷道:“公主也不例外。”
话音落下,侍卫上前将几个在场之人逮捕,其中便有叶秋嬗。她并无罪过倒是不怕,谢芝却极为担心,悄然走了过来暗中碰了碰她,说了一句:【莫怕。】
……
刑部的人来得极快,仵作进场验尸,通过面貌与体型,确认是妍嫔无疑。且致命之处的确来自曜珮手中凶刃……
中秋宫宴,长公主殿下持刀行凶,将曾与自己有过节的妍嫔乱刀砍死在昭和殿。一夜间,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一般流传到大街小巷,即便皇上有意禁言也阻拦不住。
人人嘴上义正言辞说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双双眼睛却紧盯皇室动向,以看戏心态要瞧瞧天子的举措。
天子自然是焦虑的,一方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一方是律法威严与百姓舆论。实在无法,只得对枢密省连连施压,催促他们迅速查明真相。
这夜,枢密省上下皆彻夜未眠,谢芝更是频繁出入宫中,直至天色大亮才顶着一脸疲意回了枢密省。还未歇息片刻便匆匆朝刑拘房走去,一想到叶秋嬗被关了一整夜必定提心吊胆,说不准此时正躲在暗处哭泣……他便惴惴不安。
在刑部取了钥匙径直朝叶秋嬗那间暗室走去,速将房门打开,暗室日光乍泄,寂静一片。
光线所及之处,一张细白如玉的小脸沐在日光下,秀目微合,呼吸清浅,静若处子,分明正安心浅眠……
听到门锁声响,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睁眼见到谢芝,不由得大喜道:“咦?谢大人来得这般早?”
“……”
谢芝无言,轻吐一口气,暗笑自己多虑。
“叶姑娘如今这性情,倒是淡定得可以。”他笑着揶揄,走至叶秋嬗石床前,见其一副仍有睡意的模样,发间还沾了几根稻草,伸手给她摘了去,动作自然,两人谁也没觉察到这非同一般的亲近。
“谢大人昨夜辛苦了吧?”叶秋嬗起身理了理衣裙,关切道:“昭和殿内可有查到线索?昏迷的宫女可醒来了?”
她连连发问,谢芝只是点头,“那宫女苏醒过来了,我来找你也正是为此。我先带你出去,回叶府换上男装,路上再与你细说。”
叶秋嬗忙颔首应是,两人从暗室出来,再从枢密省地道往叶府方向赶去。
赶路中途,叶秋嬗便从谢芝口中了解到案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昨夜那惨死的妍嫔乃是圣上还未即位时便纳了的侧妃,为圣上育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那时身为太子的皇上还未册立正妃,照规矩,即位后理当立她为四妃之首,可还未半年,妍妃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庚太妃不敬且与长公主恶言相向,闹得人尽皆知。
如此失德之举实在有损天家颜面,皇上又是以仁治国、以孝为先的仁君,自然龙颜大怒,直接将妍妃降为妍嫔,自此打入冷宫,未再出现众人视线。
自打入冷宫后,妍嫔便患了疯癫之症,时常打骂虐待冷宫婢女内侍,成了人人都畏惧唾弃的疯子。
只有一人除外,这人便是她亲堂妹白皇后,两人同是白家嫡女。自小便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听闻即便是妍嫔入了冷宫,白皇后也经常凤驾亲临去探望她。
是以那日见殿内尸体是自己堂姐,才会心如刀绞昏死过去。
听到此处,叶秋嬗却有疑问,“妍嫔既在冷宫,怎么会莫名出现在昭和殿?”
谢芝答道:“这一点我也觉得古怪,命人去查探一番,昨夜负责看守冷宫的内侍与一宫女私会赏月,想来妍嫔和其婢女便是趁此逃出来的。”
“真是巧了,我陪公主去昭和殿取衣,她进去时明明没有异状,我在外头守了许久也没听到任何争执声。直到庚太妃身边的老嬷嬷进去才有所发觉。”
叶秋嬗也将自己所知的内情告知谢芝,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嗯,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老嬷嬷和妍嫔婢女知晓,我们不急,你先去将衣裳换了,再随我去盘问那两人。”
叶秋嬗道是,片刻之后他们便到了落亭苑假山下的暗道处,谢芝轻抬铁板往外张望,确定没人之后才将其打开,轻身翻了上去。
“叶姑娘,上来。”谢芝反身拉她,叶秋嬗也不拘泥,拉住他的手跳出暗道。
两人手心相触,这段时日来,因叶秋嬗这特殊能力,似乎都已习惯,坦坦荡荡倒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