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还没有分家,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所以小皇帝赐他侯府的时候,荀司韶以孝顺长辈为由,还赖在荀国公府不走。皇上都没意见,当然也没有人敢说他不识好歹,朝中反倒人人夸赞开远侯有孝心。
荀司韶心想,这不逗他吗?要是搬出去了,怎么跟小姑姑朝夕相处啊?万一谢昶之那货趁虚而入怎么办?
想着想着,他更觉得不能掉以轻心,绝不能让任何男人接近小姑姑半步。
正发着呆,宫氏在丫鬟的簇拥下,施施然从里屋走出来,一见到荀司韶,原本含着笑的脸上,突然一顿,打量了他半天,戏谑道:“傻小子想什么呢?思春呐?”
“……”的确是在思春的荀司韶被他言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您儿子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宫氏闻言瞪了瞪眼,有些不敢置信,眼神古怪地扫了他一眼,审问道:“你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哪儿啊!”荀司韶还生怕宫氏给他乱指亲呢,他有心想问问自己亲娘知不知道甄将军并非甄家亲自,又觉得怕问了打草惊蛇,万一宫氏不同意怎么办?
眼看着小姑姑还没看上自己,若是有人阻拦,那就更没戏了。
深思熟虑了一番,他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没有就好,”宫氏轻哼一声,心想谁家姑娘都好不过容容去,懂事聪明有礼貌,漂亮大方身手好,加上还有个将军爹,讲真,要不是荀司韶才被封了开远侯,宫氏都觉得自己家高攀了甄从容,她都没好意思跟甄将军提!
别过头自顾自踏出屋子,宫氏不耐地扫了眼还在发呆的儿子:“还不快走,慢慢吞吞的,可别叫容容等急了!”
“……”到底是谁花半天时间磨磨蹭蹭的打扮,害他等半天?
心里装的事儿一大堆,荀司韶郁闷得不行,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不过等到了马车上见到甄从容,他满肚子的闷顿就一吹而散了。
帘子一拉,就看到里头坐着的美丽少女微微抬头,长睫一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叫少年的心扑通扑通剧烈的跳了起来,如雷震谷。
尤其是当她那双顾盼生姿的桃花眼,配上清淡如水的琉璃瞳,望过来的时候,恰好窗外的光落在上头,有一瞬间,仿佛碧水深潭,水光涟漪。
今日甄从容也是特意装扮了一番,虽没施粉黛,唇上却点了朱。宫氏显然也注意到了,含笑点点头,赞同道:“容容果然丽质天成,这口脂也点的恰到好处,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确不需要被脂粉污了颜色,仅用朱砂点唇才是点睛之笔。”
甄从容被她夸的不好意思,却听宫氏怪道:“我夸你小姑姑,你脸红什么?”
荀司韶:……
他当然知道自己脸红什么,方才顺着他娘说的话,下意识盯着少女的朱唇看入了迷,乍然想到两年前自己还偷香窃玉一亲芳泽了一回……只觉得全身的火气都在往脸上冒……
他支支吾吾了一声,默默坐在甄从容对面,一低头,就对上了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
那双手安分乖巧地交迭与膝上,十指手指宛如青葱玉笋,白皙修长,但荀司韶知道,也是这双手,有着力拔千钧的雷霆之势,只需两根手指,便挡住了刘召安的致命一击。
也是这双手,保护过他帮过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小姑姑心里,是在乎他的?
马车前头传来了荀萱的呵斥声,似乎在不满自己乘坐的马车,宫氏听到动静,皱了皱眉,不想被坏了心情,索性与甄从容闲聊了起来。
“容容,听说那日,她还求你别对刘召安下手?”
这个她说的是谁,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宫氏不直接说出来,是在两人面前给荀萱留点最后的面子。
“嗯,”甄从容回忆当时的情景,沉默了一瞬,才轻声道:“刘召安此人留不得。”
顺亲王临死前请求小皇帝绕刘召安一命,小皇帝信守承诺,甚至饶恕了其母,曾经的顺亲王世子妃,将两人贬为庶人,终身□□。除此之外,顺亲王府其余人满门抄斩。
宫氏面色转冷,淡淡地说:“的确,斩尽不杀绝,必有后患,皇上太过心善了。”
荀司韶皱了皱眉,看看甄从容又看看自己亲娘,不满道:“你们妇道人家说什么打打杀杀,皇上的决定自然有皇上的理由,再说那臭小子敢东山再起,那我们就再把他打趴下一次,有什么好忧虑的?”
看吧,这就是她儿子的性子。宫氏淡淡一笑,恰好与甄从容对上视线,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小姑姑,你现在好不容易变好看了……”荀司韶快速看了甄从容一眼,慢吞吞地说:“这种事情,该让我们男人来。”
他不是看不惯女孩子舞刀弄枪,他只是不想他的小姑姑掺合进来,涉及的人命越来越多,手染鲜血。她这般美好,不该被那些黑暗污浊的东西弄脏双手。
甄从容微微一愣,她张了张嘴,眼睛一眨不眨地静静看他,似乎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出这样的话。她没有傻到以为是这位小侄子看不惯自己,因为了解他,所以听出了他语气里关心。
宫氏在一旁默不作声,假装在看外头街上的热闹,心想自己儿子居然开窍了,懂的主动关心容容了……果然这两年在军营里没白待啊……
半天没见少女回复,荀司韶自己又不好意思了,别扭的性子发作,别过头,半是害羞半是恼怒道:“你们姑娘家掺合什么呀,还得害我们男人分神顾及你们……”
说完又后悔了,怎么看之前几次似乎都是甄从容保护他……好在少女根本没打算跟他计较,只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了。”
荀司韶一抬头,瞥到他亲娘像看傻子一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一下子又觉得心中烦闷,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抿着唇暗自恼怒。
恰好这会儿马车到了地方,听得车夫吆喝声,他当即把帘子一掀,头也不回地跳了出去。
宫氏心里暗骂了一句,蠢死了,到底会不会说话,跟他爹当年一样,一点都不讨女孩子欢心。
两辆马车前后到了玄武湖边,荀家众人才下来慢慢步行,宫氏拉着甄从容去了留给开远侯的席位。荀萱和荀芷自然就跟着辛氏一道。
荀国公府定下的席位中规中矩,但与周围其他各家的大小比,显然小了一些。荀萱才坐下来,往旁头一瞥,恰好看到左边就是建南候府的席地。虽然只有唐凤已与她的小姑子端木萱,但明显看起来要比自己这边宽敞多了。
再看唐凤已一身华府珠翠精致又雍容华贵的模样,她自然看得心头不快。
当即有些不舒坦,忍不住问辛氏道:“大伯母,今年这席位是派哪个管事定下来的,怎的这般不用心?”
辛氏近日心情好,这是因为她的长子要从琅琊游学回来了,所以素来不出门的她,因着兴致高也被宫氏说动,跟小辈们一道出来看龙舟。
但显然她也被荀萱这番话弄得不太愉快,慢慢收了笑,道:“这位置怎么不如萱儿意了?”
荀萱怪异一笑,直指一旁的唐凤已,道:“大伯母不觉得咱们家的席位,尤其窄小么,这是国公府该有的待遇?大伯母看看下面的人是怎么做事的!”
辛氏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自从荀萱被救回来以后,整个人都性情大变。如果说以前的端庄大方优雅娴淑是装样子,那么现在就连装都懒得装了,凡事都要计较。
平日里跟下人计较,跟管事计较,却没想到如今要跑来跟自己计较。什么叫看看下面的人是怎么做事的。这话是在质问自己没管好下人吗?
辛氏难得没给她好脸色看,即便知道她这样多少是受之前的事影响。更何况近几日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是荀二老爷被掳,全是因为她与刘召年私通,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差点坑了亲爹害死全府。
别说以后难嫁金陵的名门世家,恐怕连新贵们都看不上她了。如今还要被外头说三道四,以至于有些接受不了,才变成现在这副咄咄逼人的德行。
辛氏不冷不热地说:“你三婶会去司韶订的席位坐,这儿只有我,你与芷儿,你大可不必担心容不下你。”
荀萱冷笑一声,听出她话里的不耐,也全然没了以前的恭敬小心,毫不介意地把自己心中不快摆在脸上。她直接起身,跨过荀芷往外走。
“萱儿,你去哪里?”
荀萱漫不经心地说:“去找阿欣,她门家有权有势,想来也有手段弄到好位置,我就不碍着大伯母了。”
辛氏脸色一变,但碍于这是在外头,不能让左右的世家贵胄看了笑话,便忍下斥责,严厉地看着她。荀萱却毫无所谓,挂着得体的笑容,带着丫鬟直接离开了。
另外一头开远侯的席位却是在这一块最好的位置,视野好,环境好,还宽敞舒适,甚至还有下面的人特地给他们送来了新鲜的时令瓜果,供几个人用。
但荀司韶一点都不开心,只因为他和小姑姑中间坐了个宫氏也就算了,这突然冒出来打招呼的谢昶之,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枉费他特地交代工部的人,给自己最最偏远不显眼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荀宣领盒饭了
最近劲椎病犯了 不能久坐码字了 更新晚不好意思
第71章 诡计
荀萱去找易欣怜的时候, 走过路上冷不防瞥到某处角落里坐着的甄从容,她身边还有一左一右陪着两个少年,宫氏也含笑温和地与她说话。
下意识驻足,看了许久。
她忍不住想, 老天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当初甄从容初来乍到的时候, 她见到其本人其实松了口气,同时幸灾乐祸的想, 哪怕亲爹有权有势又怎么样?出身在毫无底蕴的甄家, 人生的丑,又是个不通书墨粗枝大叶的, 即便来了金陵, 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她曾经以为作为大周的贵女,最需要有的就是德才兼备, 所以当年的唐凤已才会明扬天下。但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唐凤已之所以被金陵的才子贵胄捧为绝世佳人,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难得的美人。
所以哪怕甄从容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还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粗鲁无礼。靠着如今这张脸,也能让谢昶之刘召年之流,对其死心塌地。
可她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出身世家,国公府嫡出的三姑娘,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可端木景桓当初却不肯为了她与家中坚持自己的婚事,连刘召安也弃她而去。如今难得出一次门, 还得让她听一路的冷嘲热讽。
她不过是想嫁个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有错吗?
看着看着,她目光转冷,恰好此时看到不远处有一年纪不大的奴役,端着果盆朝这边走来,荀萱心底的一抹犹豫只是转瞬即逝,便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
玄武湖岸边,数条龙舟色彩各异,每条舟上十二名壮年男子穿着各自统一的短打,分坐左右,最前头是个单披马褂,臂缚红巾的大汉,双手皆提一小儿手粗的鼓槌,站于一面大鼓前,高声阔词,大声地说着祝词鼓舞人心。
“要开始了要开始!”
“端庆王府的龙舟好不威风!还请了藩国的大力士来助阵!”
“红的是启平书院吧?那条银白色龙舟就肯定是白露书院的了!”
一听到旁边议论纷纷,点出银白龙舟,甄从容、荀司韶与谢昶之,便饶有兴致的抬眼望去,仔细打量。
荀司韶这才瞧出龙舟前头击鼓的少年,大笑一声,道:“我道那击鼓的怎么这般眼熟,居然是刘同舟!”
宫氏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留意了几眼,闻言好奇地问他:“是你们在书院的同窗?”
“的确是当初甲字班的同窗,此人力大无穷,虽不善文墨,骑射课上却总能大放光彩。”荀司韶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夫子常言其有张飞之勇。”
这是夸人的话吗?宫氏神情古怪,“似张益德之人,岂不莽撞无谋?”
谢昶之摇了摇头,“伯母,此话不是这么说的,夫子的意思是刘同舟这样的出身,难得有一副侠肝义胆,平日里也常为书院里的寒门学子伸张正义,像极了其父禁卫军刘虎贲。”
宫氏一愣,问:“可是刘甲聪虎贲?”
谢昶之与荀司韶沉默片刻,一齐点头。
“竟是刘虎奔之子,看来确实有乃父风范,”宫氏幽幽叹了口气,见一旁甄从容露出不解的眼神,便与她解释道:“其父刘甲聪,丙申年的虎贲校尉,宣午之变后他奉先皇之命护送当时的贵妃也就是太后娘娘和皇上出宫,在与唐丞相汇合的路上,遭到丽贵妃派人刺杀,于是独自带着十二名禁卫军誓死堵住宫门,硬是以血肉之躯拖了一百多人半个多时辰,这才换来娘娘和皇上安全离开。刘虎贲后被追为全义校尉……走的时候,其子尚在腹中……“
一个从小失去父亲的孩子,能如现在这样积极乐观,且锄强扶弱大义凛然,其实还是相当不容易的。谢昶之在一旁默默补了一句,默默道:“不用多久,他也要升为虎贲了。”
荀司韶赞赏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甄从容闻言,又朝那少年看去一眼,却见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岸边某一处出神。因为白露书院的银龙舟距离他们席坐的区域最近,所以很容易就看到了岸边围观赛龙舟的贵人们。
刘同舟看着那个少女倚着自己的好友,肆意大笑着,忍不住暗暗红了脸,手里的鼓槌一颤,差点没乱了鼓点。
“这少年郎是看到哪家姑娘了吧?今日玄武湖两岸全是妙龄姑娘,看来都是为自己的心上人加油助威的。”宫氏细细观察,刘同舟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她这个过来人。看了只觉得自己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荀司韶皱了皱眉,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看,轻哼一声,果不其然。
“这厮在书院的时候就喜欢三姐,”荀司韶冷笑一声,一脸嫌弃,与宫氏道:“三姐姐可真有手段啊,至少我再怎么劝,人家刘同舟都痴情不改,真想让他看看这位里子是个什么货色。”
宫氏与甄从容:……
宫氏心想,这孩子怎么那么惨,喜欢谁不好喜欢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荀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