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找我干嘛?你不是都逃了么?”纪如寻看着面色凝重的玉无伤,很是不解。
“我是逃了,可是对于醉琴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打得过李歌的暗卫,就肯定能打得过那堆人。你随我去看看醉琴有没有什么危险!”说着玉无伤便想拖着纪如寻走。
纪如寻并不理会,她大致能猜到在京都,虽是城外但能这么大手笔的绝不是常人。怕是醉琴假东家和真东家的不友好会晤,这趟浑水不能瞎搅和。
玉无伤回发现不动的纪如寻,一脸伤怀,“你是这京都我唯一的朋友,李歌受我大哥所托,只管我安全,不管其他。我很担心醉琴。”他目光在月色下像一块弧度优美的琥珀,沉满了不为人知的哀凉。
初秋的夜风像是慵懒的猫儿,一下惊起刮来时。纪如寻全身一哆嗦,她看了玉无伤一眼,回头披上了深蓝色的外衣。
纪如寻一个点地就飞上了房梁,拿下了她剑鞘已被白布缠裹的鬼门斩。看了望向她目光有些呆滞的玉无伤一眼,就是一脚踢过去,“走吧。还要出城了,快些。”
玉无伤回过神来,感激地看她一眼。掏出一小瓷瓶来,给自己灌下一颗药,便飞速向外飞去。
月下,杂黑色的幕帘中。俩人如同两尾轻巧游动的鱼儿,消失在卫国公府。
还要指望玉无伤带路,纪如寻一路只得放慢速度与他同步。“玉无伤,你刚刚吃的什么?”纪如寻对刚刚的药丸产生好奇,难道是?
“玉家的固心丸,练武后气息不稳服用的。我刚刚赶回来太急了气息不稳。”玉无伤轻功速度已经提至最快,不同于纪如寻的轻松,他说话很是费力。
俩人保持着这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城墙,出了城门。经过夜幕里稀稀落落的城郊人家院子,便飞速赶往东城门后东南方向的密林。
玉无伤领着纪如寻在一片山林中停下了步伐,山林略茂密,夜色里隐隐约约见得着有一条路。玉无伤做了个手势。俩人不用轻功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
山林里常见的白杨和银杏都算得上高大,纪如寻神情微变,有一股味道正隐隐扩散。很熟悉的味道。
这是她幼时闻了三天三夜的味道,是死人的味道。而且不止一具尸体。快到目的地,玉无伤在这有些令他呕吐的气味中,控制不住走得更加快了。
纪如寻想上前拦住他,突然她在血腥之中感受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这是只有修炼邪门武功才会有的气息。
她立马上前拉住了他!在刚刚触碰到他衣角时,他自己停下来了。纪如寻看向密林,皎洁月色下,是七八具尸体。有的一剑封喉,有的断肢乱飞,有的是浑身紫黑中毒而死。
又是腥臭味,毫无生气的腥臭味。蔓延在他们周围,像是一个无形的牢笼。玉无伤看到此情此景,再也抑制不了弯身吐了。
而纪如寻则是笔直地站着,她的手放在剑柄上。屏气凝神,正专心感受周围人气息波动。像是一把随时会取人性命的利剑。
那人,就在此处。
纪如寻没有去扶起玉无伤,只是冷冷地站着。剑出鞘的轻吟,让玉无伤很疑惑,他回过神看着纪如寻。
她头发披散,一件深蓝色的外衣。瘦弱的身子,这个在他心中只是个会点拳脚会打老虎的小女孩,正拿着一把剑。剑身轻薄弧度极美,剑柄纯黑毫无装饰。
纪如寻把白布缠绕的剑鞘轻轻丢在一旁,右手拿剑斜向下。月下的鬼门斩,似乎在叫嚣着饮血。
玉无伤皱眉,他也是个练剑的人。他都能感受到这把剑带着诡异,很不寻常。为何此剑会落入一个小女孩手中。
纪如寻眼神冷冷盯着前方。玉无伤顺着她眼神望去。
不知何时,有一人,站在尸体堆中。
也很笔直地站着。
第21章
初秋的夜里总是寒凉无风。头上一轮皎月算得上明净,纪如寻勉强看得清前方的人身形,干瘦至极。
“鬼门斩。”来人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嘶哑难听。像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冷哼一声,话语间尽是嘲讽,“右护法的剑居然落入一个毛头孩子手中。”
虽是夜幕笼罩,但纪如寻能感觉到男子的目光似毒蛇,从她银亮的剑身慢慢向上蠕动。直对她的双眼。
“丫头,你若是直接把剑奉上,我就留你们二人全尸。”男子有一丝停顿,便冷冷笑了起来,“否则...”
“否则什么!你们这些魔教恶徒,追杀我还掳走醉琴到底有什么目的!”玉无伤冲着男子吼道,一时间密林里倦鸟齐飞,缓缓地才消融了少年的怒吼。
男子没有答话,他抬脚向二人走来,越来越近。纪如寻看得见他眼中晦暗,藏着杀意。刚吐完的玉无伤被男子动作吓得后退了几步。
只留纪如寻一人还在直直站着。男子停下脚步,她能看见,男子黑色的外袍上渗满了暗红色的血迹,从面相来看,这男子却形容枯槁。
“小丫头,你是想杀我?你杀过人么?”杀人?纪如寻只觉得他暗哑的声音像是尸体在地面拖动。
“不是想杀你,是你必须死。”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稚嫩。她可不想参与到江湖朝野的阴谋中,这个人,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去。
玉无伤听到此话,震惊地抬头看向她。从来人语气说话看,地位不低于血莲潭七大护法。哪是他们这种十几岁的练武之人能赢过的。
“你疯了么!”
纪如寻没有理会玉无伤的嘶吼,她看着男子,像看着一个死人。杀人么?她突然想到那个被她扔下山崖的少年,死前无力的求饶。
杀该杀的人,有什么好怕的。她举起手中的剑,剑光冷意如冰,月落乌啼霜满天。
“不知死活。”看着少女的气势,男子眯眼低骂。
男子双拳紧握,披风震开,像是轻薄纸片撕开的声音,他从身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薄如纸张的剑。剑身可以弯曲的角度很大,在月下发出破风“咻咻”的声音。
他踏地一瞬间,身形转换极快。不过眨眼间就从纪如寻前方刺来。
薄剑要割破纪如寻喉咙的那一刻,剑身却不再动弹。
男子大惊,他抬头看着轻易挡下这一刺的纪如寻。少女眼中毫无波澜,“为了练夜蝙蝠剑法,就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值么?”
没等男子回过神。纪如寻点地起身一个旋转便到了男子后方,慢悠悠地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好一会男子才慢慢起身站直,冰冷的剑身搭在他脖子上,看似漫不经心。只有他知道,他被一股强悍的内力压制得无法动弹。内心震惊不已,不过十四五岁怎会有如此功力。
玉无伤呆了,他立马跑上前,对着一脸淡漠的纪如寻,“这...这怎么一瞬间就...”
“撕拉”玉无伤还未站定,就看到一脸干瘦骇人的男子目眦尽裂,倒了下去。
他看着男子身后的纪如寻,剑上满是血迹不过须臾就慢慢滴落。
“纪如寻!你什么意思!我话还没问你就杀了他!”
纪如寻看着已无血迹的鬼门斩,笑着感叹果真是把好剑。她看着玉无伤,耸耸肩膀,“他右脚蓄力,左手凝聚内力定是想死前拉你当垫背。我才出手砍死了他,况且我是砍背,都没割喉就是怕血溅在你身上。你还要怎样?”
玉无伤长呼出一口气,他看着纪如寻,满是惊讶,“你好厉害啊,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没有活口了。”
“回家睡觉阿。”纪如寻一脸疑惑地看着玉无伤,“魔教的护法会来看情况,说明醉琴已经被另一拨人带走了。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谁,除了等还能干嘛?”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要继续追就去满京都找,我是要回去睡觉的。”纪如寻看着提到醉琴就满脸焦急的玉无伤,也很无奈。她也只能帮到这个程度。
接着吓唬他道:“你说魔教的人在追杀你,现在他们又搅到醉琴金主的浑水里,指不定京都来了多少高手,你要是碰上了可真要尸骨无存。”
说完便去捡起剑鞘,慢悠悠地向城门口方向走去。玉无伤无奈,只能跟上。他看着砍完人很是冷静的纪如寻问道:“这尸体就这么摆着?”
“不然你给他们刨个坟?”
...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都愈发明亮。倒在地上,背上伤口深可见骨的男子,手指微动。他重重咳出一口血,他还不能死,任务没有完成,主人定会杀了他的妹妹。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动。
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是极好的靴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他抬头望去,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英俊少年。
“救我...救我...我会和主人说五皇子才是最适合皇位的人。”他发声很困难,喉间还是鲜血涌上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也是费了番功夫才找到你啊。”男子好似很柔和的样子,望月感叹,接着他低头道:“不过你们在四皇子身边安插的那个小镜子,可真是惹恼了殿下,魔教的人他现在是见一个杀一个。”
“不过是个不受宠皇子身边的眼线...”剩余的话和他的头一起,被少年割了下来。
少年一手提着人头,一手转悠滴血的匕首。哼着歌踏月离去。
第二日。
京都的老百姓又有了一个热闹可谈。
正午,玉无伤正陪着纪如寻坐在挽风楼内,不过就纪如寻一人吃得很开心。玉无伤正愁云满面,一口一口给自己灌着酒。
“你知道么?大皇子给醉琴仙子赎身了,花了十万两银子啊!”隔壁座的老大爷唾沫横飞,一双肥乎乎的手不停颤动。
“啧啧啧,那可是十万两的雪花银啊,这大皇子连个正妃都没有,你说说醉琴这福气有多大!”
“要是以后大皇子做了皇帝,她可不就是贵妃娘娘?皇后都可以啊!”
...
纪如寻很感慨,我国开明,没有史书上什么百姓不可议论朝政皇族的屁事。侧头看着已经醉醺醺的玉无伤,没了小娇花的样子,她顿时皱起眉头。李歌这厮已经知道这消息,还把玉无伤放出来,分明就是把烂摊子扔给她,着实过分。
傍晚,李歌派来了马车,载着醉成烂泥的玉无伤和吃好喝好的纪如寻哒哒哒地回了李家侯府。
刚把玉无伤直接扔给搭把手的小厮,纪如寻闻着身上的酒臭,一脸嫌弃的跨出李歌的院子。
后脚还在空中尚未完全踏出,就听到某人的呼喊,“纪小姐,请留步。”
纪如寻颦眉回头,看见了身后几步远的李歌,一身红衣,笑容在这落日辉映中极为明亮。
“何事?”
“无伤今日麻烦纪小姐了。”李歌走上前笑盈盈地说道。
纪如寻看见这般笑容,却遍体生寒,忙不迭失回答道:“小事小事。”
李歌跨上一步,看着纪如寻。一双桃花眼笑意极浓,“昨晚无伤回来,跟我说了些事。听说纪小姐剑法极为高超。”
第22章
纪如寻一时间呆若木鸡,按那个男人说出“鬼门斩”几个字的时间来看,玉无伤正吐得如下鬼界。现在只要蒙混过去就行。
她正儿八经道:“不过是杀鸡样的剑法,不值一提。”
李歌抿唇笑道:“一招制服苦练夜蝙蝠剑法几十年的魔教护法,真是杀人如杀鸡。我还听说你使了一把很不寻常的剑?”
纪如寻摸摸脑袋:“不过是村口铁匠铺的大爷所铸的,不足挂齿。”
李歌笑着看她,没有再接话。他站立了会儿,说道:“昨夜那个护法的头被人割了。”
初秋的晚风凉淡得很,纪如寻一时间颤栗了下,她瞪大眼睛对着李歌说道:“我没这个癖好。”
李歌定定望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把扇子占着身高优势敲在她头上,“我知道不是你,现在京都很乱,你以后少在夜晚外出。”
纪如寻低着脑袋答了声“是”。便跑了出去,凉风刮过没有带走她脸上的热气。她定了心神,话本上像李歌这样的浪荡子都是不会真真喜欢一个女子的,她得冷静些。
第二日的正午。
纪如寻看着手中李歌的请帖,眼神晦暗不明。
醉琴,夜里暴毙。
大商女子十五岁成年,纪如寻不过十四,她还挂着孩童发髻。随意套了件外袍便要出门。
如果她猜的不错,醉琴的真东家是跟魔教有瓜葛,前夜,不知是大皇子的人秘密跟踪还是无意撞见。便将她掳走了。
至于大皇子为何会先花十万两为其赎身,再将她杀死。她猜不透。
京都青楼第一头牌殁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纪如寻到达挽风楼时,都觉得对面的仙娥楼不如以前有气焰。京都还是这般繁华。
“这命就是命,谁能想到醉琴仙子会一夜暴毙。”
“可不就是,终究是福薄。”
...
一个女子从十五岁惊艳众人到十八岁暴毙于皇子府中,都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而已。
她很诧异李歌和玉无伤没有选择坐在厢房内,只是坐在二楼阳台的位置。纪如寻对这个位置记忆深刻,她第一次见到玉无伤就坐在此处。
纪如寻走近了些看,玉无伤很意外地没有痛哭流涕。她看着玉无伤的背影,静静地坐着。
李歌一身白衣,头发高高束起。他见了纪如寻走来,轻轻微笑示意她坐下,“今日,邀你来是无伤想谢你对他的照顾。明日玉家的人便会来京都参加惊鸿,惊鸿之后他也要回墓谷。”
声音没有像往常般有些许调笑,温和清越像是潺潺细流。极为舒爽地流入她的耳朵。玉无伤听此也回过头来,依旧是粉面小生的模样,只是一双凤眼生生哭成了丹凤眼。玉无伤的声音此时有些暗哑,“如寻,你救了我两次性命。若你有所求,我玉无伤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年作揖,好似一夜长大。眼神分明黯淡无光,但对着纪如寻说出此话时,却透着坚毅。转而,少年扯出一抹笑意,“能够认识你,是我玉某的荣幸。既然要告别了,今日便不醉不归。”
说完,他玉家少爷风范尽显,一挥手,挺着好似显怀的掌柜就带着俩跑堂的提了六壶酒来。玉无伤侧头对纪如寻说道:“你要是不能喝就看着我们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