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呆愣在床上的陆非镜,缓缓开口,“纪家的根在大商,我娘,我家人在这里。对不起小镜子,我不能帮你。魔教败了尚可退回大陈,若是纪家因我助你,便参与到如此大的阴谋中,那么纪家的人都是要死在这里的。这是我身上全部可以拿出去典当的东西,羡安药铺的药材你也可以拿去用。”
纪如寻转过身,对上了泡好壶茶的小黑,转头对小黑说,“关于吃住,药材上的事全部帮小镜子解决好,银两不够来找我。”
小黑虽然疑惑,也恭敬点头。
“寻儿!”床上的女子用尽力气喊道,纪如寻立马跑回去床边,担忧地看着因为一声喊叫就出了冷汗的陆非镜。
陆非镜微微喘气,费力说道:“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缘由。”她有些凄苦地笑了,“魔教十几年前便就易主,为了解药为了生存,不得不听从新主人的吩咐。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大致猜出他是京都的权贵。”
她稍微顺了顺气,再次握住一脸担忧的纪如寻手掌,,说:“你在京都,要记住,不要与逸川侯李家,三省六部的三省官员和豫王府走得过近。”
陆非镜说完就伸回了自己的手。纪如寻看她虚弱的样子,也不再说话,眉头紧锁走出了厢房。
后院的大爷正在阳光下轻轻摊开药材,他头发花白,鬓角有了些细汗。抬头望天时,眯着眼睛成了一条缝。但嘴角始终有笑意。
大爷看见纪如寻,立马回过头来,恭敬问道:“小姐您办完事了?”
纪如寻牵起嘴角点点头,“我改日会再来看她。我先走了。”
“好嘞。”大爷说完要放下他手中的背篓里的药材,过来为她开门。纪如寻赶忙让他坐下,自己一个轻功就飞出了这院墙。
轻落地到了后巷,纪如寻本就穿得简单,现在身上毫无首饰更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小女娃。
纪如寻突然不知道要去哪,她只是慢悠悠地瞎游荡。
这条街上店铺并不华贵,全是些小摊子。纪如寻身上一个铜板也没了,看见话本上穷才子给贵小姐买的冰糖葫芦,也是买不起的。
她站在大街上,看着周围小孩子拿着糖人和糖葫芦跑来跑去,不知为何,清泪两行。纪如寻就这么傻呆呆地跟着前面一个小孩子走,她突然想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小镜子说她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如今,她只能帮她这般活着,没有自由,沾满鲜血。一个眨巴眼,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连忙用手抹去,再次睁眼时,一直在她前面跑跑跳跳的小女孩已经不见踪影。
看向前方,竟然来到十八里河。这边是京都普通人家的住宅区,怪不得此处的街道尽是小吃小铺。
纪如寻看见了之前的小女孩正在河边石砌的阶梯旁玩耍。她也走过去,坐在最高一阶上。河边竟然还有开得极为饱满的莲花,随着小孩往河中扔石子,一时间河面上布满了波纹。
“糖葫芦,糖人,糖炒栗子!”有小贩从身后的河畔道上沿着河流吆喝。小孩子们听见了都一窝蜂跑上去,纪如寻想了想自己身无分文,只是侧头看着小孩子拿着吃食蹦跶。
回过头来,一串鲜红透亮的糖葫芦正立在她眼前,顺着拿着糖葫芦修长白皙的手看去。高仪淮秀气清俊的脸庞出现在她左面。他白衣素雅,料子也不是用的华贵布料,只一根纯白的象牙笄便高束起墨发。
高仪淮脸上正是柔和的笑意,正和这暖阳拂面。纪如寻有些讶异,自己是否太大意了,居然没感受到别人已经走到自己身旁。
纪如寻如此近地看着高仪淮,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突然感觉阳光炙热了起来,从她耳尖滚烫到整个小脸。
第25章
高仪淮手中的糖葫芦扬了扬,示意她接过。纪如寻还是很快回过神来,呆愣愣地接过,声音微弱,“谢四殿下。”
高仪淮直起身跨前来也坐在纪如寻身边,纪如寻被惊了般,连忙站起来站得规规矩矩,“四殿下,这儿脏。”
看着被吓着样的小女孩,清俊如他只是笑笑,“无妨,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卫国公府的小姐为何独自在河边伤心。”言毕还做了邀请她坐下的手势。
纪如寻只得坐下,她手指转哒糖葫芦竹签,想了想侧头问道:“四殿下,我有个药谷的朋友,她要去和我们那里的地主做对,还想让我一起去。可是失败的话,地主要把我家的药苗地都收回,家人都会饿死。我不知道怎么办?”
高仪淮听闻,整个人脸上都浮出笑意,他眼睛弯弯看着纪如寻,“你以前的朋友送来的信件么?你现在可是卫国公府的小姐,谁能收回你们的土地,嗯?”
看着还是一脸苦相的纪如寻,高仪淮这才清晰看见她脸上还有泪痕。他这才思索了会,像是劝慰小孩子般温和,“不如,你把你的小伙伴接出药谷,如何?”高仪淮的声音总是轻柔,像是云月山上林间的风,绕山绕水绕过怀善寺前的古钟。
纪如寻本是心中烦闷,又要在这个有好感的美男面前装呆子,可他的一句话却是让她开了窍,她为何不想办法让陆非镜脱离魔教。一下子想到解决方法的她很是兴奋,满脸通红。
“不过,你朋友为何要让你一起呢,这样岂不是很危险?”高仪淮接着问道。
“她年纪也不大,只有一个刀口舔血的爹爹,浪荡孤寂危险惯了。”
纪如寻一口咬掉一颗冰糖葫芦,“好...好酸。”第一次吃的纪如寻没有任何对表皮糖浆的舔舐,直接咬破一颗山楂。
高仪淮神色不明,“你是...第一次吃么?”纪如寻还未将山楂吞下,只是猛点头。这怎么跟话本上的娇小姐吃的不一样。
“啊,终于吞下了。”纪如寻急喘气,感觉喉咙口都要被撑大了。好不容易平稳了些,才回答道:“是啊,我一直在山野里,没机会吃过。酒倒是喝了不少。”
高仪淮望向她的目光带了丝怜惜,“以后会好的。”
纪如寻只是低头,“我倒是喜欢山野里的生活,起码不是傻子。”
高仪淮的动作忽然顿了下,他垂下眼帘。纪如寻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转头看着瘦小总是怯弱的少女,好似看见了宫殿门口玉团子样的女童。
一时间,二人无话。纪如寻忽而想起,“四殿下,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高仪淮眼神幽深,“以前我娘亲未入宫前就住在里河桥这边。”
纪如寻正想说些什么,转头见便看见桥上正中立了两个男子。少年的身形,却都戴了银色的面具,衣饰华贵,站在此处很是格格不入。纪如寻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定在自己和高仪淮身上,特别是望向自己的目光,还有些许杀意。
高仪淮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面色凝重起来。依旧侧头笑着说道:“还记得怎么会卫国公府么,我送你回去。”
说罢便起了身,纪如寻跟着起身。顺便拍了拍屁股,动作很是连贯。她兀地想到旁边还有个皇子殿下呢。看见高仪淮嘴角扬起转过了头,脸红不已。
“走吧。”
纪如寻跟在高仪淮身后,抬头看见男子的后背。高仪淮长身似玉,身材匀称,步伐沉稳。清风徐来时,白衣衣角翻飞。
缓缓地,俩人走上了里河桥,经过两个银面具男子时。纪如寻感到他的气息变了,她微微皱眉,突然她听到一阵轻哼声,是后面的那个面具少年在轻轻哼歌。
完全走过了桥,纪如寻才感受到高仪淮的气息松了下来。俩人悠哉悠哉溜达到卫国公府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高仪淮看着纪如寻手中只吃了一颗的冰糖葫芦,好声说道:“里面的山楂有小种子,你慢些吃,把小种子吐出来。”
纪如寻呆呆地点头。他有些皱眉,“你怕我?”
纪如寻又像是被吓着般,使劲摇头,“我礼节也记不清,话也不会说。所以想尽量少说话。”
高仪淮叹了口气,“快些进府吧,这时的风有些凉。”他看着少女又是点点头,便一溜烟跑进大门中。眼神幽深,令人无法探究。
一会儿后,高仪淮也转身离去。
晚膳。
纪铮晨将红烧肉,猪膀子一系列肉食一股脑堆在纪如寻碗中,纪如寻却全无反应。他有些惊奇,这个小妹是头一次吃肉这般不积极。
纪如寻不知为何想到自己房中放在盘中的冰糖葫芦。她一次次告诉自己,高仪淮绝对不简单。却还是无可奈何想起他走在自己前方时的背影。
“小妹你是思春了?”纪铮晨把脸凑过来。他偷偷夹走她碗中的一块肉,纪如寻居然没反应!纪家的人都愣了。
回过神来的纪如寻看着家人打量的眼光,有些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纪如玥放下碗筷,很是担忧,“小妹今日和玉无伤喝告别酒了,回来就是这般样子。”
段清璇听闻,两道眉皱成一字,纪直言更是老脸一板,“就是那几日客房的白净小子?喜欢就嫁,我们纪家的女儿配谁都不会高攀!”
武将的这一喝,生生吓掉了纪如寻筷子上的肉,她刚想开口辩解。纪铮晨赶忙说道:“小妹早就换目标了,前两日问起四皇子,今日下午有小厮看见是四皇子送小妹回来。”
“四皇子除了样貌好看会不会太平庸了?”纪铮云也开始认真思考。
“四小子我看着长大的,不会差!”
“一堆奶娃娃,对乖孙女好就行,四小子再差以后也会是个闲散王爷。”纪老爷子正色道,转头对着段清璇说:“清璇你过几日就去找端妃退还信物,待乖孙女十五及笄后就再跟皇上请旨跟四小子的婚事。”
纪如寻拿筷的手,微微颤抖,“没有的事,只是顺路回来。而且我才十四。”
众人刚想说话,纪如寻忙说句:“大哥二十了还未定亲事。”
一时间,围攻对象转移。
入夜,沐浴完的纪如寻准备入睡。忽然感到屋顶有人,并且乃绝顶高手,纪如寻神情微变。真把卫国公府当菜市场了?
裹上一件白袍拿着剑就蹿上屋顶。月明星稀,青瓦幽暗。她身上还有未干的水珠,一阵夜风带走不少温度。
“小师侄,剑裹得不错。”男子轻笑声传来,像月下时隐时没的风声般迷离。
第26章
“李歌,你夜里来我屋顶干嘛?还有,谁是你师侄啊。”纪如寻一把将剑立在身后,打算装傻到底。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袭红袍白净明玉眉眼如画,心里暗想,这厮怎么可以比女子还好看些。
李歌看着还在装正经的小丫头,并没急着说话。他将一坛子酒抛来,纪如寻轻抬手便握住。
他缓缓走过来,月下的红衣翩飞。看着拿着酒傻愣的纪如寻,自顾自说道:“你的身法路数跟我有五分相似,这想必是玉石剑客与我师出同门的原因,而且如此武功卓绝的小丫头并不多见,加上见过你两次运功的身形猜出来自然容易。”
纪如寻想到墓谷赌桌旁和仙娥楼楼阁顶上的两次相交,不得不感叹此人细致入微。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剑放在屋顶上,打开酒坛尝一口先。酒水与土坛子里,怕有小半斤,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很是温和,却回味无穷。
还有丝竹叶的香气。纪如寻朝着李歌惊喜道:“竹叶青?”
“你倒是个品酒的小行家,这只是我府里的青竹酿制的,虽比不上小隐山上的,但也是好酒。”说罢李歌便坐在屋顶上。
酒肉酒肉,喝酒吃肉真乃人生畅快之事,纪如寻瞬间心情很好,拿着酒坛子也坐了下来。李歌瞧了一眼她小酒鬼的样子,有些失笑。
“你...你今晚就是来找我何事?”纪如寻看着李歌,这厮没有哪次请她喝酒是白喝的。
李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说道:“玉无恨托我将这封信带给羡安药铺的主人。”
“玉无恨,那个玉家少主?”纪如寻接过信封,满脸不解。她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保护玉无恨”落笔下方,“玉青烈”。玉青烈是师父的名字。
“师父不是被逐出家门么?为何会让我保护现在的玉家少主?”纪如寻拿着纸眉头皱成山川。
李歌听闻,说道:“我跟玉无恨私交甚好,大致知道些玉石剑客被逐出家门的缘由。”
他灌了口酒,接着说:“玉家发展至今,对玉家而言飞星剑法是极为重要的。如若有一天有个小辈冲出来对着那些练了几十年飞星剑法的长老说,这剑法是不完整的,那些古板的长老会如何做?玉家我是接触过的,家规极严,长老长辈权力很大。逐个小辈不过是小事。”
纪如寻愣住了,“你说的是,是师父?”
“正是,现在玉无恨能与玉石剑客有交情,想必也是剑法到了某个境界有了自己的顿悟吧。”李歌懒散惯了,说了没两句就躺在了屋顶上。
“那玉无恨也是个武功极高的人,为何要我来保护他?”纪如寻疑惑,自己剑法说不定还不如玉无恨。
“你可知他到平野路上,身边有多少想取他性命的人。魔教的护法估摸着就有五个,还有就是,”虽是夜里,纪如寻看得见李歌的眼神更为幽深。“某些名门正派。玉无恨在一夜与人交手,那人像是苍穹派的人。”
“苍穹派。”纪如寻哼笑了声,李歌注意到她神情微变,像是突然冷情了般。
“你与他们有何瓜葛?”
“杀了苍穹一个长老门下的大弟子。”纪如寻说出这话时,很是平淡。“那人在怀善寺养伤认识了我师姐,我师姐并不喜他,有一日,他竟然捆住她欲在山林中对她施暴。那时我师姐才十四岁,他已经二十来岁。加上师姐练武不勤无力反抗,我及时赶到,打伤他将他砸昏,再丢下山崖。”
纪如寻眼中微微闪烁,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其实把他拖在山崖边上时,他还有口气,苦苦哀求我给他生路,可我只是冷眼将他推下去。”
李歌听完只是沉默,他靠得更近了些,轻说道:“他该死,你不必想太多。”
“师姐未受到任何伤害,可她当时反应受到惊吓,拿着匕首在他身上划了十几条口子。为了遮掩这件事,我和师姐在山崖下找到他的尸体,用火烤他的每一处伤口,引来了深山里的些猛兽。那日下午,我一人躲在一旁的树上,看着他的尸体被一点点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