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蕲州虽未要她性命,却也没让她好过。
从被送到五道巷的宅子里开始,孙嬷嬷便一直被关在后院柴房之中,见不得天日。
府中小厮会每天送一餐饭食给她,让她既饿不死,却又吃不饱。
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孙嬷嬷整个人就饿得脱了形。
她两颊凹陷,颧骨突出,尖瘦的下巴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一条口子,早已经结痂。
此时她一头花白长发杂乱的披在脑后,嘴唇干裂,正捧着一只破碗,喝着里面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稀粥,双眼黯淡的蒙上了一层灰色。
她曾经想过去死,可她却不敢。
二爷说过,她若是死了,他便让她儿子,让她男人,让她整个亲族为她陪葬。
孙嬷嬷艰难的吞咽着碗里的稀粥,胃里一阵火烧般的疼痛,每咽下一口稀粥,她眼里便湿润一分。
她怀念当初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小姐依赖着她,二爷信任着她,整个二房没有主母,她一人便能定下所有的事情。
她本该风风光光的度过晚年,可是这一切却都被她亲手毁了。
孙嬷嬷哽咽出声,一边哭,一边抱着碗拼命的吞咽。眼里的眼泪砸落在碗里,混着那些浑浊的米粥,被她全数咽了回去,而孙嬷嬷就那般一边狼狈吞咽,一边泣不成声。
房门被突然推了开来,孙嬷嬷连忙大口大口吞咽着剩余的稀粥,一边边哭边声音沙哑的哀求道:“我没有寻死,我会好好活着,求你……求你告诉二爷,让他放过我的孩子……”
“放过他们……”
门外没有声音,只听到几人的脚步声传来。
孙嬷嬷费力的扭头朝着门外看去,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她眼睛一直流泪。
她拼命的睁大眼睛,不顾那刺眼的光芒,当看清楚那逆光而站逐渐靠近的几人时,孙嬷嬷手里一松,那原本捧着的碗“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米汤撒了她一声,那碎片甚至割裂了她手心。
孙嬷嬷却不管不顾,她拼命的撑着地面,连滚带爬的朝着门口爬了过去,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在冯乔身前,嚎啕大哭。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小姐,我求你饶了我,饶了我这条狗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冯乔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狼狈肮脏的孙嬷嬷,几乎要认不出来她原本的模样。
眼前的她就那般趴在地上,凄惨哀求,哪还有半点上一世将她送回冯家时,拿着刘氏递给她的那叠银票,对着她说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狠心绝情的模样。
“小姐,我求求你,奴婢求求你,看在奴婢照顾你那么多年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奴婢是你的奶嬷嬷啊,奴婢求你了,求你……”
孙嬷嬷伸手想要去抱冯乔的腿,一旁的衾九却早已经挡在她身前,一脚将孙嬷嬷踹翻出去。
孙嬷嬷吃痛之下,抱着手惨叫出声。
冯乔看见她凄惨模样,伸手止住了衾九还想要继续出手的动作,就那般走到孙嬷嬷身前,对着她沉声道:“孙嬷嬷,你既说你知错了,那我问你,你将我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碧玉葫芦弄去了何处?”
第092章 心狠
孙嬷嬷脸色一僵。
碧玉葫芦…
“怎么,嬷嬷一直贴身照顾我,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吧。”
冯乔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嬷嬷:“还是嬷嬷知道,却不愿意告诉我?”
冯蕲州站在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说道:“那玉葫乃是夫人留给小姐的遗物,孙嬷嬷若是不清楚去了哪里,不如我去问问你家中其他人,想必他们应该知道玉葫的下落。”
“只是我这人向来粗莽,他们若有损伤,便怪不得我了。”
“不要,不要找他们,我知道,我知道!”
孙嬷嬷原是不想开口,可当听到冯蕲州说要去寻她家人。
一想起他的手段,孙嬷嬷心中发寒顿时不敢隐瞒,连忙急声道:“那玉葫是奴婢拿了,奴婢看见其成色极好,家中又急缺钱财,所以就……就……”
“就如何?”
“就拿去外面卖了。”
孙嬷嬷因为心虚,说话时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冯乔脸上站的极近,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猛的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厉色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卖了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孙嬷嬷吓了一跳,被冯乔那般看着的时候,只觉得她眼中的森寒仿佛出笼的恶兽,几欲噬人,那双眼睛更是如刀芒一般,刺得她脸皮生痛。
她整个人吓得簌簌发抖,一把抱住冯乔的腿大哭道:“小姐,小姐你饶了奴婢,奴婢是猪油蒙了心,小姐…”
冯乔一脚踹开她,寒声道:“你把东西卖去了何处?”
“城中,城中的宝月楼。”
冯蕲州转身朝着左越看去,左越连忙点点头,脚下疾走便快步朝着府外而去。
冯乔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孙嬷嬷,转身便和冯蕲州准备离开。
孙嬷嬷见他们要走,眼中闪过抹急切之色,她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孙嬷嬷顾不得害怕,连滚带爬的扑在两人脚下嚎啕大哭。
“小姐,小姐你别走,奴婢知错了,小姐你饶了奴婢吧。”
“奴婢只是贪心,奴婢真的不敢害你,你若真不饶奴婢,那便杀了我吧,奴婢用这条老命向小姐赎罪,只求小姐能让二爷放了奴婢的家人,放了奴婢的儿子,就看在奴婢伺候小姐一场的份上。”
“奴婢求小姐了,求求您了…”
冯蕲州脸色不大好看,就连衾九也是微微抬头,两人都怕冯乔会因孙嬷嬷的话而心软。
谁知道冯乔闻言却是突然轻笑了起来,她嘴角上扬,嘴里轻飘飘的道:“好啊。”
孙嬷嬷大喜过望,然而冯乔接下来的话却让得她彻骨寒凉。
“孙嬷嬷既然想死,那卿卿怎能不成全你。你也算是伺候我一场,看在往日的主仆情分上,我给你自己选择死法,如何?”
“白绫,毒酒,还是刎喉…也不对,那样的死法好像太难看了些,要不然就贴加官好了。”
“只需用几张薄薄的桑皮纸,浸湿了贴在嬷嬷脸上,一层一层的盖住嬷嬷口鼻,嬷嬷便会呼吸受阻,慢慢儿的脑中一片空白,如登仙界,毫无痛苦的送您上路,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听人说,等到那人窒息而死后,只需将人脸上的桑皮纸取下来,便如同拓印了面容一般留下一张活生生的面皮。到时候卿卿便将其送回嬷嬷家中,也好让您儿子,让您的家人每一日都能见着你,就好像你一直都活在他们身边,可好?”
“你,你…”
孙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听着冯乔的声音,她便感觉到好像是有人捂住了她口鼻,而冯乔每多说一句,她的呼吸就愈发急促,整张脸不知不觉间已然煞白。
冯乔缓缓蹲下身子,她顿时如同惊弓之鸟,撑着地面忙不迭的后退。
“嬷嬷这般害怕做什么,不是你说的吗,要用这条命来赎罪,只求我和爹爹放过你的家人。你可是我的奶嬷嬷,我怎能不成全你?”
“你放心,你死之后,我必定会让爹爹放过你家人。”
冯乔说完后扭头淡声道:“衾九,去准备好东西吧,好好的送嬷嬷上路。”
衾九还未应声,孙嬷嬷就已经吓得大喊出声。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
“鬼,你是鬼……你不是小姐,你不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瘫软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断叫嚷,双腿间更是流出黄色水渍。
冯乔看着披头散发,像是被吓得神志失常的孙嬷嬷,笑着站起身来,眼中却清冷的吓人。
求死?
她当初也求过,那种痛苦,那种折磨,那种恨不得去死的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孙嬷嬷拿家人当借口,拿她的儿子当借口,便以为她便会心软,落到如此田地却还不忘挑拨她和爹爹的关系,她当真以为她只是十岁孩童,什么都不懂,只因为她三两句哀求便会心软吗?
爹爹再狠,却从未伤过无辜之人。
爹爹行事再绝,却也从未去朝着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伸手。
可是孙嬷嬷呢?
她却是把自己的荣华富贵,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她口口声声喊着她知道错了,喊着让她看在她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次,可她哪怕有半点良知,哪怕有半点惦念着这份主仆之情,上一世也不会为了区区数百两银子,就将好不容逃出去的她再次送回冯家那个狼窝。
任由她哭喊哀求,任她跌入绝望,几近疯狂,她却自顾自的数着银子,笑眯眯的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她这般自私凉薄之人,爱惜她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若自己无忧之时,她自然会记着家中之人,帮衬一把;
可事关自己安危,她又怎会真的因为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家人,便将自己的命也交送出去,只为护他们周全?
“衾九,替孙嬷嬷好好收拾一下,将她带来房中,我有事要问她。”
冯乔看了眼像是疯了似得,蜷缩在地上的孙嬷嬷,淡淡道:“当然,如果她已经疯了,回答不了我的问题,那便直接送她上路,让她黄泉路上好走。”
第093章 指使
孙嬷嬷浑身一僵,如同被人卡住了喉咙,嘴里的嘶喊声猛的停住。
冯乔见状冷哼一声,转身看着冯蕲州时,眼底却有些忐忑。
她怕爹爹觉得她心狠手辣,觉得她狠毒无情,谁知道入目所见的,却依旧是饱含宠溺和温和的眼神。
冯蕲州不仅丝毫没觉得她这般模样可怕,反而欣慰于自家闺女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耳软心软,甚至想着以德报怨之人。
心狠些好,心狠便不易受伤。
心狠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在将来或有可能出现的乱世之中求存。
冯蕲州伸手鼓励似得摸了摸冯乔的头发,对着旁边之人说道:“照着小姐吩咐的去做,若是神智清楚,便打理干净带去让小姐问话,若神智已无,就用贴加官送她上路。”
“爹爹…”
“走吧,这里不干净,回去后让趣儿替你净净手。”
冯蕲州拍拍她的头,笑着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冯乔看着冯蕲州高大的背影,脸上缓缓绽放出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轻松,她知道她不必在爹爹面前隐瞒,她更知道,爹爹对她的溺爱,远非她所以为的那般肤浅。
“爹爹,等等我。”
冯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提着裙摆快步朝着冯蕲州身后追了过去,然后拉着他的手撒娇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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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房中之后,也不知道冯蕲州是对冯乔的手段有了了解,还是觉得以她的心性,已经足够处理这些事情。
孙嬷嬷收拾干净,被人带到冯乔房中时,冯蕲州已经去了书房。
冯乔就那么靠在软塌上,小小的一团蜷在那里,她伸手杵着下巴,一双星眸微暗,粉唇轻抿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嬷嬷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亲眼见识过了冯乔的手段,对她再无半点轻视。
她被衾九半提着衣领带到堂前时,看到蜷着腿缩在榻上的冯乔时,双腿一软,直接“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她身前。
冯乔缓缓回头。
“孙嬷嬷,你可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孙嬷嬷满脸茫然。
冯乔用手杵着下巴,手指轻点着脸颊,神情浅淡道:“你在我房中已经十年,娘亲在世时,便由你照顾我,娘亲走后,这房中更是几乎任你作为。”
“你之前屡次向房中私库下手,拿了不少贵重东西,可却从来没胆子动我随身之物,这次怎么突然有这么大胆子,敢取了我的玉葫拿去换钱?”
孙嬷嬷瞳孔一缩,连忙低着头呐呐道:“是奴婢一时糊涂,见那玉葫成色极好,想必能换不少钱,所以才鬼迷了心窍…”
“呵。”
冯乔一声轻笑,惊得孙嬷嬷汗毛都几乎要竖起来。
“是鬼迷心窍,还是有人指使?”
孙嬷嬷猛的抬头,神情中带着些慌乱:“没有,没有人指使,小姐,奴婢真的只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拿走玉葫,奴婢不敢撒谎…”
“衾九。”
冯乔淡漠扬唇。
一旁的衾九几步上前,直接拉着孙嬷嬷的胳膊,猛的朝后一扭,就听到“咔”的一声,紧接着孙嬷嬷便惨叫出声。
“那玉葫是娘亲留给我的遗物,如今被你弄丢,我很不开心呢,嬷嬷你说,该怎么办呢?”
冯乔笑的温柔,孙嬷嬷却是疼的满头大汗。
她脸上煞白,颤抖着嘴唇哭声道:“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真的只是一时贪心才会拿了玉葫,奴婢……啊!!”
没等她说完,衾九再次折了她一条胳膊。
孙嬷嬷惨叫着瘫软在地上。
冯乔放下手来,舒展着手心看着那上面的纹路,轻笑道:“我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刑罚极为好玩,先找一口大瓮,里头放满陈年老酒,然后将人削了四肢,剜了眼鼻,截了唇舌置于其中,三日方能骨醉。”
“孙嬷嬷,你可想要试试?”
孙嬷嬷面色如土,她满脸惊惧的抬头嘶声道:“你,你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