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没让女官们为难,都克制着只七八分饱, 再走动一阵消食。免得贪了嘴,像吃莲花糕那回一样。
这日晚间,阮青杳吃过后,也照例正在小院里走动消食。
绕了两圈后正打算回房时,一直跟在阮麟身边的小厮却焦急跑来。
说是小少爷不见了。
阮麟今晚用饭时,只扒拉了几口就搁下了,然后转眼就没了人影。
下人们察觉后,到处找不到,还以为可能跑她这来了。听说没在,更心慌了。
虽说阮麟爱到处跑动,但跑哪,哪就能传来声音动静。断不会像今日这样,悄无声息没了踪影。
阮青杳知晓后亦是担心,不过阮府大门与几个后门都说没见过,那么人总不会出了府去。
倒不必太紧张。
她想了想,又差半杏去问了那小厮几句,听后略一沉吟,就让半杏将她斗篷取来。
她想她大概知道小家伙在哪里了。
阮青杳没让人跟,独自去了花园。绕过几丛冬日枯柴了的花圃,停在了最边角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前。
园子里独这假山最为偏僻,笼在所有之后,只是没被月色遗忘。
阮青杳轻声:“小麟?你在么?”
接着,她就听见里头传出些许细微的窸窣声响。
阮青杳松口气,围着绕了半圈,在处难辨的阴暗角,矮身钻进了里头。
这假山中央有一方小天地。小麟只有特别难过的时候,才会躲在里头。再小些时,他也有躲过,是她给找到的。此处也就成了俩人的小秘密。
阮青杳钻入,眼前霎时通亮。月色当头洒下来,恰好将里面映得亮堂。
那抹小身影就安静坐在眼前的小石块上,正抬起头向她看来。很快头又低了下去,拿手背在脸上一阵抹。
里头空间不大不小,能容挤个三四人,阮青杳两步就到了阮麟身边,蹲下扯斗篷将他也罩了进来。
小家伙外头什么也没披,瞧着就冷。
“小麟。”阮青杳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很能安抚到人。
都怪她这些日子忙晕了头,丝毫没有留意小家伙。下人说,他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他们怎么逗哄都没用。
是自圣旨颁下后就一直如此。
阮麟胡乱抹掉脸上眼泪,不想被阿姐看到,可被温温暖暖的斗篷罩着,鼻头立马又酸了,扑过来小胳膊抱住她说:“阿姐不要进宫……阿姐进宫了,我就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阮青杳一怔。
小家伙难过到躲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么?不过直到小麟说出来,阮青杳似乎也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嫁的是皇家,本就不同于寻常。进了宫,确实就轻易再出不了宫城。
阮青杳这才突然想到,原来她与家人的相处,就真的只剩下这短短时日了啊。
心里头浓浓不舍顿生,漫的她喉间也是一股子酸涩。
尽管她心有些乱,可也只能再压下先去安抚小弟。
阮青杳拍拍小家伙的背:“怎么会再见不到呢,阿姐还在望京城中,就定会常常记得回来见小麟的。”
阮麟半信半疑:“真的吗?每天吗?”
阮青杳迟疑了下,心道这事是骗不了的,于是说:“不能每天。宫里头离咱家好远呢,每天回阿姐会很累的。但肯定会回来看小麟的。”
话落良久,小家伙靠在她肩上点了头,从鼻子里挤出个还带了哭音的“嗯”。
娘说过皇上是最厉害的,可他现在觉得皇上最讨厌了,抢走了他的阿姐。真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说这是好事。
“阿姐要当皇后,是不是特别厉害的?阿姐高兴吗?”
阮青杳笑着称是。
小麟闻言破涕,也咧嘴笑起来:“阿姐高兴了,我也高兴!”
最后阮青杳牵着小麟走出来,远远下人们瞧见了拥上,兄长们得知后也来了,大哥一把将小家伙给抱了回去。
小家伙是安抚好了,可阮青杳这心里却不踏实了。她回去后心不在焉的,尚宫以为她是累了想劝她早些歇下,却听阮青杳突然问她:“我以后,可以时常出宫回来吗?”
尚宫面上的笑一僵,露出为难之色来。
她自然是想捡令皇后高兴的话来说,但这事显然是不可能的。就连寻常女子出嫁,那也没有时常回娘家的,更何况是皇后呢。
她斟酌大半天,笑着道:“若是想念,是可以召夫人进宫说说话的。”
说完便见阮青杳皱眉沉默下来,她忙绞着脑汁想还能再说点什么。
阮青杳是才想起一事来。
爹爹每日都要听她念话本的,还非得听她念的才行。她进宫以后,爹爹要怎么办?
他一开始醒来,整日不动不说也吃喝不了多少,像个无知无觉的木人。还是开始听她念话本之后,才渐渐好了许多。
听话本对爹爹的病情是有益的。他能听得进,会高兴,会激动,会多了神色动作,偶尔还能蹦出几个字来。
若是就此断了,也不知病情会不会回去。但肯定对爹爹的康复有着不好的影响。
阮青杳想着想着,觉得头都开始疼了,她揉了揉脑门:“这样我就不能进宫啊……”
尚宫听着浑身一个哆嗦,魂都要吓没了。
阮青杳心里有事记挂,当夜辗转反侧睡不好。
而女官们,则是几乎一夜都没睡着。
她们遇上了到阮府以来,最焦心的事。因为她们的皇后竟起了不想进宫的可怕念头!
事关父亲病情如此重大之事,阮青杳想不出两全之法,一连郁郁了几日无心他事。
女官们则心急如焚。
于是就在一日午后,阮青杳才刚用完午膳,就见大哥阮致渊面色凝沉大步而来,然后径直到她面前,只丢下一句“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就立马转身而去。
那道背影,颇有种壮士断腕的悲壮气息。
直闹得阮青杳一头雾水。
第二日一早,就有大哥身边下人来说,大少爷让她不必去给老爷念话本了,由他去便可。
“?”阮青杳更是满腹莫名。
此刻爹娘的院子中,内里脆生轻软的女子念书之声,时起时落,时明时弱随风就飘了出来。
阮泽塘紧揣双手倚靠在院门边墙,喉间滚动,淡然面容上少有的显出一丝崩裂,还透着几许庄崇。
若不是他探头往里瞧过,亲眼看到父亲身边那个大马金刀坐着,捏着嗓子念话本的人是自己的同孪兄弟,还真要以为是妹妹在里头了。
这声仿的,可真与皎皎有九成相似。
阮致渊何时竟有如此本事?真是……令人……惊叹啊……
阮致渊今早过来,把娘劝走把下人们也都赶走了,才开始试的。果然,爹对他仿妹妹的声音并没有抵触,依旧当作是皎皎在。
既然此法行得通,阮致渊也放下心来。
小时候他逗妹妹玩时,会学着她说话闹她,渐渐就发现了自己竟能仿得同妹妹一般无二。
后来他藏掖着这事,谁都没说过,也没显露过。
要脸。
最终阮致渊念完后起身,将话本揣进怀里走出,冷不防就撞见了墙边立着的一个人。
两道视线沉默着对上。
并没有打算藏起来的阮泽塘:“……”
想要把自己埋起来的阮致渊:“……”
阮泽塘虽没开口,但阮致渊看着二弟的视线,觉得自己仿佛清清楚楚听到二弟在说话——噫……大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子的大哥。
阮致渊胸闷,正要瞪起眼,阮泽塘却已开口打断他思绪,正正色喊了他一声:“大哥。”
这一次,这一声大哥,喊得特别有份量!
阮致渊感觉出来后,顿时目色复杂。
他大哥的地位,怎么似乎以一种令人不大舒服的方式,就突然巩固了下来?
第26章
“出来。”
皇上说的是出来, 而不是喊来人。
声方落,隐匿暗中的暗卫未有迟疑,瞬间现身膝跪在皇帝面前,等候听令。
这大半夜的,离上朝也就只短短几个时辰了, 可皇上一直未寝。有歇下的动静, 也有再起来的动静,还有窸窸窣窣沉思走动的动静。
然而静待了半晌, 感觉到皇上又踱走了两步, 沉吟几许后, 就听皇上声音低低只道:“没事。”
摆了下手, 暗卫消失, 如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
没有多余疑惑猜问, 人如夜同雕梁檐柱融作一体。
郑衍抿紧唇,摇摇头转身回去要歇下。
他这可真的是……
如何辗转也睡不着,刚刚竟想着即刻出宫去阮府看一眼阮青杳。
自封诏下后, 他都好阵日子没有见上小姑娘了。只有从阮府传到他耳边的汇禀,才能得知想象着她每日都在做些什么,高兴还是不开心。
在此之前, 他竟不知自己也会有朝一日,在这么件事上失了耐性, 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姑娘。
当时拟定时,其实年前有一个吉日。
但郑衍考虑到大婚繁复辛苦,阮青杳又娇娇瘦瘦的, 天那么冷,晨起艰难,又容易冻累着。所以才刻意选定了开春天气转暖后,离得最近的大吉之日。
现在他……有点后悔。
这日子用笔画勾选是轻轻巧巧的,没想到实实在在等待起来,竟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熬磨人得慌。
可是这大深夜的,让暗卫悄带他出宫去阮府,这不合适,也不像话啊。况且这个时辰小姑娘又睡着,不宜惊扰。
否决掉自己的突发奇想,郑衍只好沉默着忍下,重新收拾收拾心思歇去了。
暗卫虽然不明白皇上的这番举动,但也知皇上喊了人又让退去不是耍着他玩的。
因为皇上的背影,竟然有一种既单薄又可怜还委屈的感觉……
阮青杳并不知道宫里头某个人想她想的夜不能寐,反而因为渐渐忙碌,每晚一沾枕就能睡着。
自从大哥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后,就睡得更香了。
听到郑衍耳中时,他百般滋味。不知该因她睡得香而安心好,还是要说她没心没肺的好。
旨意下后,阮青杳足不出户,时日一长难免会觉得憋闷。特别这日出了大暖阳,风也不冷,难得的好天气,阮青杳对着外头阳光眯眯眼,就懒懒更提不起劲了。
府上窝不住,阮青杳又想起点什么,便跟尚宫说想要出去逛逛。女官们哪敢锢着她。自然都是笑着连声应好的。
于是马车载着阮青杳从阮府前离开,最先停在了一间大书铺前。
等进了宫,还不知下一次回来见阿爹阿娘是什么时候。阮青杳便想着亲自再给爹挑选几匣话本回去。
有过经验,阮青杳挑书快上了许多。挑着挑着,想到这是她进宫前最后次给爹爹买话本了,心里还是会有股酸酸与不舍。
而就在阮青杳出府后不到半刻,消息就进了宫。
之后,两位打好了腹稿,正候着要同皇上议事的大臣,就这么被皇帝陛下给暂时晾在那了。
阮青杳连去了两间大书铺,然后安排人将挑好的话本先送回了府。在临近酒楼随意用过后,又转去了其他铺子。打算给小麟买点小玩意,也好哄哄小家伙。
她步入间铺子内堂,正思索挑选中,不知不觉间,身边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等到阮青杳察觉时,左右一看,竟已没了半个人影。连半杏都不在身边,这也太奇怪了!阮青杳不明状况,心中不由着了慌,转身往外走。
脚步不自觉急了,就一下没踩稳,勾上了铺子里置放东西的长桌边角,顿时一个趔趄。
大冬日的穿着厚重,裹得人都失了灵巧,阮青杳一声低呼,还当自己这下要摔得狠了,不想地没撞上,反而是有人跨步而来,及时将她接入了怀中。
“当心!”郑衍话语急沉,他才一见到小姑娘,就遇上方才那幕,吓得他心跳骤停。
阮青杳惊诧抬头眨眼:“陛陛陛下?”
出乎意料地竟然看见了皇上,阮青杳顿时瞠圆了眼,连舌头都打起磕绊。
郑衍听见紧张淡去,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可算给他找到机会来见小姑娘了,并且娇人儿此刻就在他怀中。郑衍感受着掌心温软,目光呼吸也随之轻柔。
尽管小姑娘穿着暖和,多层衣料之下的腰身还是纤细的不堪一握。被抱着时因为惊讶而发愣,呆呆眨眼一动也不动,特别特别乖的模样。
郑衍瞬间踏实。特别踏实。
什么依制帝后大婚前最好不见,都丢一边去!
“怎么一阵子没见,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阮青杳才意识到此时情况,立即抿紧嘴,脸蓦地一下腾起淡粉红晕。
她忙起身退开,今日戴的珠花撞出铃铃铛铛的响。
“陛下又笑话我。”小姑娘蹙起了眉头,朱唇嗫嚅,“还吓唬人。”
人都被赶不见了,想来也不是凑巧……
不过陛下以前明明是亲切随和好说话,现在却总要笑话她。
“朕哪有?”郑衍颇觉无辜,他上前叹气,语气带着几许幽怨,“朕明明是太想一人。”
阮青杳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尖。
她很想说,陛下你能不能不要靠太近,也不要用这样好听清润的声音说这种话……
阮青杳耳颊粉粉透透,杏眼润润亮亮,瞧来可人又娇俏。像个糯米果团上,撒了层晶莹的糖霜,碰一碰便嫩嫩弹弹。
郑衍虽然很想试一试,但怕小姑娘要恼,便眸中含笑转而问起:“这些日子累不累?可有什么不开心,受委屈的?”
阮青杳摇摇头,忽想起什么,抬眼身子微微前倾:“陛下可要考我?”
这阵子她可努力了,定然完全不在话下的。
小姑娘显出一副得意骄傲的神色。在郑衍一句不考之后又垂下了嘴角。
她若是有毛茸茸的短尾巴,刚那一瞬肯定也一并耷拉下来了。
可惜小姑娘不是小鹿也不是小狐狸,他没法子揪。郑衍竟莫名因为这古怪的想法而可惜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