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罢了。朕的皇后,谁敢说你。”
阮青杳垂眸沉默了下,自己也没意识到指尖又开始纠缠。
她舔舔唇,语气变得几分小心:“陛下,那我以后能不能偶尔出个宫呢?”怕郑衍误会,阮青杳忙又紧跟着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不是很寻常的,就是像逢年过节时候,偶尔的,若陛下允许,能够回阮家看看爹娘……”
“有何不可?”
阮青杳话没说完呢,便听到了陛下的反问。她噤声一懵,可陛下语气目色很温和,也不像是生气之言。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瞬时点亮。在他点头后,又靠近一步偏过头与他说:“君无戏言哦。”
郑衍微笑。
他想起他允过阮卿,给阮青杳御赐一门好亲事,更不让夫家轻慢了她。这也是君无戏言啊。
只是阮毅大概从没想到,这最后会是门皇家的亲事。
咳……趁着岳丈病中将人的宝贝闺女给抢走了,有那么点心虚。
就那么一点点。
得了陛下一言,阮青杳心中一块沉重大石便卸下了。半分没有过陛下可能在哄骗她的猜疑。
这般的信任,使郑衍心中暖流涓涓。
此次郑衍按耐不住悄然出宫来见人,不好在宫外久待,虽不舍最后还是放了人回去。
而他也正欲回宫时,则听见了侍从阻拦动静。一问,竟然是阮泽塘。
阮泽塘进来后,见虽是微服仍旧行了大礼。起身之后,浑身少了惯有的疏懒淡然,面容正色且严肃。
郑衍察觉到,看着他问:“你知道朕在,有话对朕说?”
“是。”阮泽塘再次拱手垂首,“今日斗胆一言,请皇上恕无礼之罪。”
稍稍一顿,他紧接着道:“阮家上下从小呵护妹妹至今,如今能得皇上垂爱,是皎皎的福气。可如若……如若皇上以后有了新欢,不那么喜欢皎皎了。哪怕不对她好,也请皇上不要欺负伤害她。她单纯没什么心眼,待人也一向掏心。她的性子乖巧更不会去争抢什么的。”
阮泽塘说着,直起了身抬眸目视郑衍,语声轻缓却有力,“否则,哪怕您是皇上,哪怕皎皎身在宫中,我也会去将她带走。”
郑衍挑眉,眼露意外:“你这算是……威胁警告朕么?”
“是。”
近旁侍从指骨霎时紧绷,眼中戒备威慑。傅德永则出声斥责。
郑衍却未着怒,思忖着什么,反而浅浅笑起。
说要他恕无礼之罪,还果真是有些无礼啊。不过……
郑衍此刻在想的,却是小姑娘那副气鼓鼓的样子。
看吧,可不是朕一个人说过你傻。你这二哥话里话外的,不也是这么个意思?
但阮毅二子冒死此举,仍是令他意想不到。郑衍心道阮家个个都这么宠护着小姑娘,他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郑衍迈步离去,经过阮泽塘身边时疑惑道:“朕有她一人足矣,怎还会有什么新欢?”
似是对他这番假设难以理解。
人心是不能分的。
正因他有那样一个父皇,郑衍比谁都清楚明白。
……
随着冬雪落得越发频繁,大夏国很快迎来了年关。
这种时候,无论大门小户都处于繁忙,阮府也是。往年只窝在暖暖和和的屋内,没多少事可做的阮青杳,今年也没有停歇。
宫里头又来了一批女官宫人们,围着她静声忙活整日,量裁筹备制衣。
关乎她喜好的琐碎事宜,女官亦时不时询问记下。
到了腊月三十这日,宫内赐赏。
傅德永身后跟着两纵列内侍,从宫中出至阮府,阵势之大沿道邻近就是想忽略都不能。
手捧赏赐的内侍鱼贯而入,将阮府前院厅堂堆了个满当,光唱名就花了半个时辰,直叫人眼花缭乱耳木。
其中一些是赐予阮大人的,其余则是赏赐给皇后的。
阵势之大,哪怕在这望京城中也少见。天子脚下见惯种种的百姓们都赶着听瞧热闹。但已见识过皇上对阮姑娘有多上心的朝臣们,都已淡定到不再惊讶了。
倒是当初有开罪过阮家的,或在阮毅病后落井下石踩过一脚的,都悄然闭门低调收敛,生怕再被皇上想起点什么,成了第二个李家。
初一,停雪,日头大好。阮青杳才起没多久,尚宫便来了。道过几句吉利话后,笑呵呵拿出一本册子,塞进了她的手中。
阮青杳见尚宫今日笑容神色有几分异于寻常,并让她定要记得看,心生好奇想要翻动。
手却先一步被她按下了。说收好得空自个看就行。
见皇后点了头,也就抿唇笑着先离开了。
尚宫实在是怪怪的,阮青杳几分纳闷,低头去看手中的,封皮空空平淡无奇。正要翻开看看里头写的什么时,半杏突然间跑了进来,激动欢喜道:“姑娘!老爷刚刚摔了个茶壶!”
“什么?爹他?”阮青杳震惊一下站起,衣裳都忘了披就匆匆跑出。
小册被她随手搁放桌边,大半悬空没搁稳,两头起伏摇摇摆摆了几下,终是撑不住哗啦啦翻动一下砸落。
册脊不偏不倚敲在椅子边缘,啪得一下蹦跳,给弹进了边上小柜的底下。
听说阮毅砸摔了茶壶,阮青杳一路急急地就跑来了。
爹病着,总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连吃用都要人伺候,更别提动手拿什么东西,做什么事了。
这样的他,竟然摔了茶壶么?这可是大事啊!
她赶到时,院子里已有不少人。娘亲兄长小麟管事们都在,大哥手里还攥着册话本。
这些日子都是大哥一早来给爹念话本的。
至于爹还是那个老样子,坐立一旁目视远方。
阮青杳走近,就发现大哥脸色黑黑的,挥动手中话本嗓音不由拔高:“我不是说了啊!是我刚在念话本,爹听到兴起,摇动藤椅时不小心撞上旁边了。茶壶就搁在小桌边缘才被撞下去,不是爹动手摔的!”
阮泽塘发现她来了,一身单薄,便脱了外袍给她披上。
“所以不是爹爹摔的茶壶?”阮青杳听明白大哥所说了,目色不免黯然。
小阮麟挠着头说:“可那也算是阿爹撞下去的吧。”
阮泽塘沉吟了下,一脸正经点头:“这还是爹病后第一回砸了茶壶。大哥的功劳啊。”
“哈?”阮致渊一脸懵。
现如今阮致渊仿声念话本一事阮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么一说,倒又能令人高兴起来几分。毕竟病的事急不来。摇摆藤椅的动静幅度变大了也是种好迹象。
“是啊是啊。”
“初一就砸了茶壶,是好预兆呢!”
“太医院一直在诊治,用药,老爷病情是有在好转的。”
“今年肯定能好!”
管事下人们纷纷笑着附和。
小麟拉拽他袍子:“大哥念书真厉害!”
许氏抿嘴笑着转身给阮毅擦拭脸庞。
阮泽塘:“早知道这差事就早些交给大哥了。”
阮青杳也笑了:“看来爹更喜欢大哥给念的话本呀。”
阮致渊哑然瞪眼:“……”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没完了还?
第27章
初一之后, 望京城又接连下过了三场大雪,随着冬气逐步散去,丝丝暖意隐隐显现,帝后大婚的吉日也在慢慢临近。
上元节望京城中花灯如瀑延绵了数条街巷,如星河璀璨, 阮青杳虽忙也没落下, 在阮府与爹娘一同用饭赏灯过后,便拉着小麟出门玩赏。
阮致渊与阮泽塘也一道出的门, 可还没过半个时辰呢, 小家伙就从妹妹手中, 被挪到了他俩这。
至于妹妹, 竟是一个不留意, 又被悄然出宫的皇上不知拐到何处去了。
若说之前几回他俩还能跟随上, 这次就是连影都没了,想必是皇上刻意为之。
虽然皎皎同皇上在一起不必担心安危,且皇上在意皎皎也是好事, 但少不得让两人吃着味又磨了一通牙。
花灯节上,那是阮青杳大婚前最后一次见到皇上。日子越临近,郑衍诸事繁忙越抽不开身。
阮青杳倒闲适了下来。只是每每掰指数数, 心内就各番滋味陈杂,还增添了一丝丝的紧张。
封后旨意下后, 阮府就多了好些她知道不知道的夫人姑娘们要上门,不过都被娘给挡住了。最终阮青杳也只见了几位以前要好的。
时日如驹,如此一转眼, 竟已是大婚前三日。
尚宫前来与阮青杳最后提道一些事宜之时,忽想起什么停下问她:“对了,初一那日的画册姑娘可有看了吧?”
阮青杳闻言微愣,霎时在脑海中好一番搜寻,才忆了一星半点。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都过去好些时日了,她心里又日日被大婚的事给占据满当,尚宫不提,她可谓是忘了个干净。
原来那本是画册么?阮青杳没翻开过,自然不知道。当天因为突然得知爹爹摔壶,赶去后一直待了大半日。虽说其实是误传了,可等回来时早已大意将册子忘在脑后了。
眼下一回想,阮青杳顿时面色讪讪。她下意识抿起了唇,眨巴了两下眼,长睫轻轻扫过眼睑,眼下肌肤通透,一时间隐约泛起红来。
她打一开始,就铁了心要将诸事都记清做好,好以在陛下跟前正自己的“不傻”之名的。
直到今日,这还是她出的第一个纰漏呢。
阮青杳这般想着,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她迟疑着还没开口,尚宫打量着她的神情,却禁不住先掩嘴笑了。
皇后面庞娇嫩,脸颊一泛红,便好似整个人都浴着一团火簇,明明亮亮的。经过这段时日的接触,她是打心里头喜欢。皇后性子温和纯粹,声音甜脆又娇丽可人,比她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瞧瞧,就连这害羞的模样,都是这般的柔人心肠。
她不过一提,就羞成了这样,显然是已经看过了。
于是尚宫很贴心的打住了,最后又很贴心补了一句:“只需看过一眼便可以了。”
初看这些也确实为难了些。
“嗯……”阮青杳最终目光闪躲着轻轻点了下头。
既然都这么说了,便先装作看过吧。一会她找出来补上便是了。
然而尚宫走后,那本册子,阮青杳却如何也翻找不出来了。喊了半杏与几个丫鬟一块,把屋子里装话本的箱匣都翻过底了,也没找见。
阮青杳心觉纳闷,可纠结整日整晚也想不出册子当时被自己随手丢去哪了。
直到困倦袭来,阮青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如墨长发垂肩,脑袋低着一点一点的,撑着精神迷迷糊糊地在回想。
想来想去想不出,倒是人犯着困栽倒几回。最后眼皮寸寸耷拉,一脚都快踏进梦乡时,忽然闪过一念。
但凡是什么要紧事宜,女官们都是亲口一点点与她说的。只有次要些的,才会记于书籍册子上给她。而她也只消随便翻阅翻阅便好。
并且尚宫也说了,看过一眼便可,又只是图册,想来也是同之前那些书册一样不甚重要的。
既然如此,那没看应该也不打紧吧!
念头如卵石,在阮青杳脑中的溪河面上轻轻弹跳滑过,打了个漂亮的旋后没入。
于是阮青杳眼皮彻底一阖,安安心心地放自己入梦了。
……
帝后大婚当日,伺候梳妆着服的宫人早早便候在阮府,而阮青杳亦是天未亮便要起。
前一晚,阮青杳心内起伏难平,好不容易才睡着,只觉得自己才眯了眯眼,就又被喊起,然后被宫人丫鬟们齐齐拥着去沐浴净面了。
直到重被拥回镜前开始梳妆时,才褪去困意起了精神。
宫人侍女们皆环绕身旁,屋内便显得拥攘许多。众人片刻不停,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多余声响。
随着金钗发饰不断往她发间叠加,脑袋也越发沉重了。等到礼服层层叠叠再往身上加时,阮青杳寻空稍稍伸展手臂摇了摇头,只感觉自己的小身板都在咯吱响。
也不知是筋骨在叫还是衣料发出来的,她立马定住不敢再乱动了。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也由昏暗转明亮。阮青杳梳妆穿戴到差不多时,却是被人拥扶着,步步缓慢先去了爹娘的院子。
阮毅依旧定时才起身,对自己的宝贝闺女今日将要出嫁入中宫没有半分知察。
阮青杳到后,丫鬟们小心扶着她在阮毅身旁坐下,再都远远退去。
“爹。”阮青杳握了握他的手唤他。
阮毅目色呆滞,无动于衷。
阮青杳叹了口气,复又轻轻笑了起来。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因今日妆容明艳,而添了几分截然不同的神采。眼尾挑起,涂了大红口脂的双唇晶莹润泽,不同往日,颇具气势。
她抹唇轻笑起来,雍容华贵,仿佛将刚刚崭亮的天色都比下去了。
她慢慢低头,脸颊蹭蹭阮毅手背:“爹,您看到了么……女儿今日出嫁了啊。”
许氏眼一酸忍不住背过了身去。
阮毅木然而坐,视线远远停留院前枝头所在,不动不言。
……
到了时辰,宫廷仪仗从皇宫到阮府,一路绵延,不见首尾。
仪仗,祭礼,册立,奉迎。
凤舆之上,阮青杳听着外头的鼓喧乐闹之音,礼乐声声虽相隔重重,却依旧穿透一切,一下又一下,敲击在她的心口上。
而她心里的那面小鼓,也在一下,一下,有力不断地撞击。
阮青杳轻轻伸手按了上去,感受到那里头跳跃得飞快。有忐忑有不安,但更多的,却是紧张与欢喜。
凤舆迎皇后入宫,再依程制一顶软轿将阮青杳送入了中宫。
等到阮青杳被扶着在喜床上坐下时,只觉得背都僵了,从头到脚好似都不是自己的。
听着骨子里冒出点点细微声响,她终于认定在咯吱叫的不是服料,就是她快被压垮的小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