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收拾妥当,只是双眸刚经过刷洗,含着薄薄水雾尤为明亮清彻。
阮青杳方才思绪都僵住了,鬼使神差地也不知怎么就应了陛下意思要去取斗篷。此时念头稍转便不禁迟疑起来。
郑衍见小姑娘脚步越挪越慢,只好走过去牵住了她。
“朕不过来,你都走不动了?”
才不是如此!阮青杳瞠大眼要解释,对上陛下戏谑含笑的眼神,才知陛下是故意的呢。
郑衍拉上小姑娘往外而去,他今日一身浅水色,阮青杳落在他身后半步。远远看去,如同湖水中央开出来的一朵嫣红小花。
阮青杳水眸转动。
陛下的手掌大而有力,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其中,比手炉还要温暖,又很贴心丝毫没握疼她。
阮青杳垂眸看着看着,那一点点迷晕也尽数退去,阵阵暖意通过手心传进了心底里。
嘴角慢悠悠地扬了起来,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
不是梦中啊……
姑娘被人带出了府,还是紧紧牵着手带出去的。可因为那个人是皇帝,府门内外个个垂头噤语,虽不知如何是好,但更是不敢相拦。
即便没敢怎么猜测,也看得出来皇上对他们姑娘太不一般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夫人怎么不知去向了呢?
眼见着两人走了出去,阮泽塘也把拦在阮致渊身前的手收了回来。
“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阮泽塘蹙起眉头问。
听闻皇上突至,阮致渊急忙赶去,结果眼见着皇帝都要将妹妹带出府了。他想冲出阻止,却被不知从哪个角落阴影里钻出来的阮泽塘给拦住了。
他都还没问话呢,他倒先问起他来了?
阮致渊不耐又心焦,口气自然不好:“你干吗拦着我?他可是把皎皎给带走了!你没胆就窝着,我去把皎皎带回来。”
阮泽塘神情严肃又认真,还带着审度之后的郑重,正色道:“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阮致渊被他这副样子一唬,也不由地冷静下来,当他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了,凑上来放低声音询问:“什么道理?”
“道理就是。”阮泽塘视线移到了阮致渊身上,一眨眼收起了佯装的一本正经,挑眉白了他一眼,“那可是九五之尊,就你,当能拦得住?”
然后揣揣袖子转身回去:“我可比你年轻,想死也不要拉上我。”
阮致渊瞪眼气结。什么跟什么啊,还有,谁就比谁年轻了?
阮泽塘不理会他,走着走着,嘴角却勾了起来。
天子么,也许,未必就一定不好吧。
阮青杳看着皇上的马车,尚犹豫着,可郑衍却直接将她拉上了车。
厚重车帘垂落,隔绝了外头的冷风。阮青杳想车内定是太暖和了,所以她与陛下相对坐着,才会觉得脸上这般热。
虽然是陛下,可同坐车厢内,她还是略有局促。
阮青杳只好去看别处。皇上私下出宫的车舆外头瞧来平淡无奇,里面却处处彰显奢贵。
毕竟那么贵的白玉莲花糕,她以前都不舍得多吃,陛下却一口气给她送了那么多呢。
不过她现在一想起,只会觉得牙酸酸的。
阮青杳偷偷舔舔牙,忽听见陛下问她:“牙还疼么?”
仿佛是暗中的小动作被抓包,她一下坐正了,摇头道:“不疼了。”
郑衍笑:“肚子饿吗?”
阮青杳也摇摇头。摇着摇着停住,低头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抬起眼皮瞧瞧陛下,又改点了两下头。
这些天,她没什么胃口,就都没怎么吃东西,奇怪的是,也一直不觉得饿。
可今日不知为何,见到陛下了,她就一下子觉得饿了。仿佛藏匿了那么多天的饿劲,都趁此全涌了上来。
陛下不问她还没在意呢,现在越想就越饿得不行。
郑衍笑笑不说话了。
临时起的意,他也没多想要带小姑娘去哪。
不过首要之事。
就是要把她瘦下来的肉都给填回去。
马车在聚行楼后停下。最顶楼的雅间与上次的不同,四周并无外人,宽敞又安静。
郑衍一直不说不问,只看着小姑娘吃。
只是这次,糕点及太甜腻的菜式就免了。
被陛下看着,阮青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扛不住太饿,菜肴又太香,勾人得很。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等填了几分肚子,才慢了下来,时不时咬着筷子偷偷抬眼皮去看郑衍。
被捉到,又慌忙避开。
郑衍看看桌上:“才这么点,再多吃些。”
阮青杳只好松开咬着的筷子,乖乖听话去夹。
“今日你见到朕时,是在哭什么?”
她才夹起的两片菜叶子全掉了回去。
一股羞意漫起,而当时酸酸涩涩的滋味也一同冒了出来。
而因为后来陛下一连串的举动,都被抛之脑后的,娘亲的句句话语,也都再次翻出。
阮青杳脸色逐渐黯淡下几分。
“回皇上,没什么……”阮青杳把掉了的菜叶子重新夹回碗里,拨弄几下,突然间又没了吃掉的心思。
她盯了陛下一会,微微动了下嘴皮,最后又咬住下唇,一言不发收回视线,继续纠结地拨菜叶子。
两次三番,欲言又止。
菜叶子被戳出了好几个窟窿。
如此明显的不对劲,郑衍觉察到,额穴顿时突突跳得厉害,心头拧起,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很好看透,想的什么,就明明白白写在眼里。更别说每次看过来的目光里,透露的都是一个意思。
郑衍坐不住了,赶紧抢了先,坚决郑重又不容置疑道:“送到朕手里的东西,你可别想着再要回去!”
第23章
听到陛下的话, 阮青杳明显呆了一下。
心头舌尖反复萦绕几回的话语,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点了出来。阮青杳险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没留神给说出来了。
她对上陛下认真的脸色,又低头看自己碗里被搅烂的菜叶。
小竹哨原本就是她私己的宝贝啊。到了手的东西,就讨不回了。
有他这样的么?
郑衍见她蔫蔫,一副彻底被拆穿, 又不敢回驳, 暗暗腹诽的模样,一时间都被她给气到了。
她还真是这心思。
自己送出手的信物, 还想着要拿回去, 有她这样的么?
阮青杳感觉到了陛下的一丝不悦, 不解地想, 陛下不准她要回, 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他又为何生气。
心里头一道酸酸胀胀的感觉跟藤似地爬了出来,缠绕勒紧,她脑袋一热便嘟囔道:“反正宫里大, 每个姑娘送的陛下都搁着,也不会嫌占地方。”
小姑娘的声音低低碎碎,可此间安静, 郑衍还是一下就听清楚了。
“什么每个姑娘?”他怔了怔,一下没听明白。可再掰碎了一琢磨, 好似总算追寻到了点什么。
这下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最终他叹出口气,身子前倾几许看着小姑娘一字一顿道:“送朕的,只你一个姑娘。朕收的, 也只你一个姑娘。”
阮青杳发觉自己嘟囔的被陛下听到了,面上已微僵,再听完陛下这一番话就更是愣了愣。
但也就只懵了一会。她心道自古帝王谁不是后宫三千,等今后有其他喜欢的姑娘送了,谁知陛下收不收呢。
郑衍话落便紧锁着小姑娘的面容打量,很快发现她这个反应不对。
书上说女子心思复杂,果然是真的。
年轻的皇帝这是头一回体会,头一回受挫。
不过迂回一圈,也总算是彻底弄明白了,阮家的、还有小姑娘的顾虑为何。
郑衍道:“你就是为这个,躲着朕?”
小姑娘不说话,他站起身,绕过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同坐着的她一般高,目光清明直视。
“傻。”
“但你傻兮兮的,朕也就只喜欢你。”
“这么傻,朕顾你一个都顾不过来,哪有功夫去管什么别的姑娘。”
“……朕只你一个就够了。”
陛下说话总是几字一句,言简意赅,阮青杳还是头回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句话。
她瞪大了眼,眸子珍珠般亮亮晶晶,双手因惊诧而不自觉交拧一起,似是不大置信。
陛下竟是在亲口说他,喜欢她……
陛下的声音极好听,在耳畔回旋着不落。而眼前近在咫尺的,便是陛下的俊逸面容。
阮青杳措手不及,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乱响,愈来愈厉害,如何也静不下来。
好半天,只够想起来说一句话:“我哪傻了?”
郑衍顿时失笑,真是服了这姑娘了。
敢情他说了那么多句要紧的,她就只揪住他说她傻这点了。
陛下这般笑起来,十分炫目,何况还离她如此之近。阮青杳满脸渐渐绯红,显得本就娇嫩的肌肤轻盈可透。
她急急恼恼:“陛下还笑!”
哪有人,说喜欢别人,还要先说别人傻的。
哪有人,会把带着嫌弃的话也说的这么好听的。
哪有人,被人用了三个傻字,心里头却还跟呷了蜜一样,甜滋滋到快要喘不过气的……
……
宫里头出来了人,车舆随行低调,悄无声息地进了阮府。
在不在意的人眼里,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也不会管顾那宫里出来的是谁,去阮家是做什么。
但在有心朝臣眼里,出宫的车舆里头坐的是天子一事,却并不是很难知晓。
毕竟也没有刻意做过掩饰。
更何况人进了阮府没多久后,竟还同阮家姑娘一道出来,府门前颇有些动静,而后车马离去,再个把时辰后皇上又将人亲自送了回来。
之前众人心中种种猜测,还都只是放在肚子里琢磨,或是与交好的私下猜疑。
但一双双眼盯着阮家大门,今日这风吹草动的动静大了些,已可谓是证实猜论了。
于是在皇上离去,傍晚时分,就已经有手快的,派出来人,往阮府走动送礼要联络感情了。
皇上登基到如今,众臣们这是第一回预见宫中将有封纳的兆头。阮家还真幸运。
不管如何,等这阮家姑娘进了宫,后宫独她一人,可见一段日子内必当荣宠至极。虽说阮大人病下了,但阮府可依旧会大贵。
而见有人赶在前头了,其余不愿落人一步的,也都赶紧往阮府送礼讨好去了。
天暗下,阮府上灯。
许氏看着推拒不掉送来摆放着的礼心情复杂。
傅公公今日一番话,令她接连打了好几个激灵。才意识到皎皎被皇上看上了,这事要如何,本就轮不到他们的许否。
更不可私自做什么。
若是惹怒了皇上,还不知相比起来哪样结果会更为糟,反更害了女儿。
傅公公今日虽也温和客气,嘴边挂着淡淡笑意,但话里明暗透露的意思却很重。
他并非特意来与她闲话柴米油盐京中闲事的,此番意思也已经很明确。
许氏皱着眉头叹叹气。所以说,她一向就不擅长应付这些宫里官里的条条道道曲曲绕绕,这些人将一件事,从正正反反侧侧角角,都总能掰出个一二三道来。
递来的甜糖里都能藏着刀子。她性子较直,宫里的人惯会这样说话,她不会,当时根本都回不上话。
而傅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大内侍,他今日所言,也肯定就是皇上的意思。
皎皎要入宫的事,这下是板上定钉,无可回驳了。
许氏心安不下,便与两儿子商量,最后倒是被泽塘安慰了下来。说这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再说要相信皎皎是个有福气的。
更重要的是,皎皎这回是真动心了。
皇上今日来过一趟,许氏便见女儿明显恢复了不少。之前那样一餐只吃的进几口饭,沉默寡言不悲不喜的模样,真是看得她焦心愁虑不已。
想到皇上同她所说的,还有女儿今日回来时,看向她的那双眼里,含了些什么意思,就算不说也都明了。许氏也狠不下第二次心。
既然事已至此……许氏又叹口气,开始愁这些礼要怎么处置了。
许氏还不知道的是,第二天一早,阮府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竟然更多了!
头一个就是李家。
阮府门前热热闹闹陆陆续续的,持贴,客气,扛礼,大箱或是小匣。看着小的不一定就不比大的贵重。还有送人来的,说是某某处请来的名医大夫,珍藏名药,给阮大人看诊。
有些是下人管事送来,有些是夫人们前来。
这些礼上都附了名帖,打开瞧瞧,有些许氏识得,有些她也都不知道。
这样的阵势,她心都慌。本想推却的,可无甚效用。来的人挂着笑脸嘴皮子都利索,更有递上放下就走的。若不收,挤在府门前不愿离去,更不成样子。
大家赶来,都是抱着一样心思,既然别人没走,自个也可不走。反正大家都一样。
最后还是阮泽塘定了,说既然别人要送来,那他们就收了也无妨。就当是同僚们晚了些的,送来给爹的慰问。皇上那定是不会在意的。若看过有什么过分不该收之物,再私下单独退回即可。
人就算了,临时送来的,如何能比过宫里太医去。至于当年称说京城里医术独到胜过太医院众的杨轲大夫,不知去向他们也寻不来。
这边派着人往阮府送礼,而朝臣们则天未亮都已候在御街上等候上朝了。
朝议上,皇上心情看着就很好,诸人心里更明澄。
退朝之后,几个重臣老臣要臣都被皇帝给留下了。几人坐于值房中等候时,互视一眼,都露出了了然欣慰的笑容。
皇上这时候留他们一干大臣,要说什么,想想也知道了。充纳后宫,向来就不止是皇上的私事,更是国之要事。
所以空着的后宫,也成了他们一桩梗在心头多年的心事。辅佐皇上这么多年,劝着皇上纳妃,于公于私都操心得很。
只要皇上松了口,这后宫再慢慢充盈,也就不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