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跟烫着似的别开眼。可念头钻出,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同跑出来的还有那画册。
阮青杳摇了摇脑袋。画册上图样绘的清晰,太刺激人了,扫过一回就跟印刻上一般。她试着赶跑几次都无果,忽然想到个法子,站了起来,然后没打扰到陛下,悄悄然退了出去。
郑衍这边才凝神批驳完一折重要国事,一抬起头,竟没留意小姑娘何时没了踪影。
他蹙眉正想寻人时,阮青杳的身影又重新闯入视线。
她进了内殿,怀里还捧了几幅画卷和几本画册,下巴抵着,裙服摆荡,也没瞧他,碎着步子径直回了那小几旁坐下,便将画卷图册一一展开了。
阮青杳想着若能多看看别的画,指不定就将那些羞人的给忘了。她跑出去问,宛菱说景安宫中有,也很快给她取来了。
展开后一看,原来画卷是山水,画册则是一幅幅的美人图。
美人图作画精致,纸上女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神.韵相似又各有不同,极为捉人。阮青杳感叹这画工很精妙细致,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郑衍发现皇后回来之后,就不知埋着脑袋在做什么,也不看他了,顿时有些吃味失落。
就连批折都没了心思。他坐不住起身绕过向皇后走去。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比他还要好看,皇后竟看得这般有滋味。
站到阮青杳身后一瞥,才知原来是美人图。
阮青杳一页页翻动,津津有味,连陛下站在身后都没发现。
然而这些女子绘像落在郑衍眼中,却只有寡淡,瞧来与苍白纸张无二,难以分辨。
郑衍纳闷,这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再转念一想,也就宽慰了几分。
总比皎皎在看美男图要好。
郑衍正出起神,阮青杳一个扭头,总算发现了他。
“陛下?”
郑衍看去,阮青杳半侧着身,歪了脑袋仰起向他看来。光洁细长的脖颈绷直显露,衬的下巴尖更明显。
这个看他的姿势,脖子很受累的。于是郑衍就在她身旁坐下,顺势搂住了人。
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是越来越顺手了。
“陛下政事处理完了?”阮青杳也逐渐习惯了陛下的亲近,挪了挪还往他那靠近了些问。
“嗯,差不多。皇后在看什么?”
“美人图呢。”阮青杳说着,将手中图册翻去了一页,指着上头一个葱指轻点含笑生盼的美人绘像,有些兴奋的说,“陛下你看看这个,画的美人真漂亮啊。”
郑衍垂眸看看她手指着的,再抬头看眼自个的皇后,道:“不怎么样。”
阮青杳兴致冲冲,满怀着分享之心邀陛下同赏,结果得了这么冷冷淡淡的一句评价。不由睨了他一眼。
纸页翻动,又指了一个:“那陛下看看这个呢,我觉得是这里头最美的一幅女子画。”
这些美人图并非依照真人所绘,所以动作神态也都大同小异。落在郑衍眼里,就压根没什么区别。
他扫过后道:“平平无奇。”
他的皇后,何止是比这些纸片人美上千千万。小姑娘竟还对着画纸在赞叹,他没看错的话,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小羡慕?
难道对自己的容姿就没点自觉的吗?
再说了,尽挑着各种美人画像给皇帝看,还想听夸赞之语的皇后,也没第二个了。
阮青杳见陛下总不捧场,就不大想搭理他了。
她将这画册合上了,然后推到了陛下面前:“我选的陛下不喜欢,那陛下来挑挑,你觉得哪个最好?”
郑衍:“……”
就算是画出来的女子,他也一样认辩不清。能觉得有什么好?
但挨不过皎皎的催促,郑衍沉默了下,还是伸手翻开了。
随便翻动几页后,停下,指向其中一个:“这个吧,还不错。”
阮青杳探头去看了看,诧异地蹙起眉头,又侧过身对着陛下仔细瞧了瞧,面上露出了狐疑之色:“这个,陛下刚刚不是还说,不怎么样么?”
“……”郑衍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这么凑巧就点到了皎皎问他的第一张吗?
那现在……怎么办?
第32章
陛下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怪, 阮青杳就是想忽略都不能。
她忍不住又挑问了陛下几幅,于是……心里的疑惑就跟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
就在阮青杳拣了另一本要翻开时,郑衍骤然伸出手,一下给合了回去。
“不要看了。”郑衍无奈中略显几分窘迫,把阮青杳手里的抽走, “我确实辨认不了。”
然后面对着皇后瞪得滚圆的眼睛, 和因为惊讶没有合上的嘴,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
这事他本就没想瞒她, 只是也没遇上适合独拎出来说的时候。
“陛下, 不是开玩笑?”阮青杳听罢迟疑着问。
认不出女子面容什么的, 听起来也太奇怪了。阮青杳体会不到, 也就不大能信。可打量陛下的神情, 却不像是在逗她玩。
于是她将手头这几本美人图全都翻开, 考问陛下。或是盯着一两幅重复询问,或是选出极相似的几幅让陛下参看。
结论是……陛下确实看什么都觉得没多大区别。
倒是有些她总挑问到的,陛下看过几回后, 参照着妆饰动作上的细微不同之处,可以分辨出一些。
一圈下来,阮青杳其实已经信了。
但她寻思着, 这些只是图册,毕竟不是人呀。于是作势起身, 欲将景安宫的宫女们全召来,站成排来问问陛下。
郑衍在她突然起身跃跃欲试时,眼角就猛地一跳, 问她做什么去。
闻言后立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阮青杳还没站稳,就被郑衍一拉,整个人瞬间向着他倒去。不过因为郑衍恰时扶住了她的腰身,所以最后只是被揽着倚进了陛下的怀里。
“皇后……朕,毕竟是皇帝。”郑衍道。
言下之意,这件事于帝王来说该是件隐秘,不能闹得让谁都知道了。
阮青杳愣了下,也很快明白了过来。发热的脑袋凉下,惊异与新奇也缓缓退去了,面有讪讪:“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猛地抬起头,一瞬不瞬盯着郑衍。
若是如此,那陛下岂不是也记不得她的样貌?
想到这,阮青杳心里有一处忽地揪了起来。陛下要是连她的样子都记不住分辨不清,那又如何会说喜欢她呢?
要是陛下身侧现在就换了个姑娘,陛下岂不是也不知道?
这皇后也换作哪个女子都行。有朝一日她即便淹在人海里,陛下也寻不出来她……
郑衍被皎皎的这眼神盯得心里发毛,甚是莫名,还没琢磨出一二,就见小姑娘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像是明亮熠熠的珠子一下子蒙了尘。
她不着痕迹往外退出几分,轻轻试探着问:“那陛下,是靠什么辨认我的?”
发式钗妆?她都有变换过的,或者说是身量么?
郑衍恍然,知她是多想了。不禁笑起,手臂一紧就将马上要跑出去的人提溜了回来,坐在了他腿上。
“皎皎不一样。我认得出,清清楚楚,连一根头发丝都记得住。”郑衍凑在她耳畔悄声咬字。
陛下气息撩得人发痒,阮青杳本能缩了下脖子,很快又懵住了。这话完全在预料之外,把阮青杳拼凑起的思绪全给推翻了。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她眼底眸光就跟点烛灯似的,摇摇曳曳了一阵嚯地亮堂起来。她朝陛下转过头问:“真的?为什么?”
郑衍只笑不语。
他的皇后究竟是如何,在高兴与不高兴间,变幻得如此容易的。
陛下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偏偏几寸之外的脸唇角弯弯时男色.诱人,阮青杳还没从陛下口中挖出些什么,反倒自己心里开始敲锣打鼓起来了。
她不自在地按按心口,想到什么又问:“那,陛下是因为能辨出我的容貌,所以才……”选了她,纳她进宫吗?
郑衍嘴边饶有兴致的笑容僵了僵。
本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危险。
其实以事实来说,这两者之间确实有所关联。可他若说是……那不就显得他对皎皎的喜爱不那么纯粹了?
这可就冤了。
“自然不是!”郑衍摇头,“就是见有一个姑娘如此傻傻呆呆的,若是被别人娶去了,不知珍惜,还不知会受什么欺负跟委屈。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娶回来才能安心。”
“陛下!我才不傻呢。”这呆傻指谁想想便知,阮青杳脸红嘟囔着,心里却一不留神又被陛下灌了口蜜。真想让满朝文武都瞧瞧,他们那位行事决断又正经持重的陛下,实际上是个怎样的。
郑衍笑笑又说回来:“除你之外,像是皇姐的容貌,我也是能认得出的。”
“昭明长公主?”
都说昭明长公主与皇上的关系甚好,但这还是陛下第一回向她提起。阮青杳听说昭明长公主几乎都不在人前露面。她入了宫,陛下却也没提让她去见皇姐,她原本还有些奇怪呢。
不过她也没问。进宫前娘就同她说过,宫里不比家里头,水深又复杂,许多事也不要随意探听,免得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虽然她对宫里头水深这说法还一知半解,但也听进去了。
郑衍解释道:“皇姐她身子打小就不好,即便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比常人凶险许多。所以冬日天若太冷,便会南下去行宫暂住,直到望京春暖气候适宜了才回。她得知你我大婚时,还执意要赶回来呢,被我劝下了。等到她回来了,我再带你去见她。”
“嗯。”阮青杳听话地点点头,水眸转动,似乎一下想明白了点什么。身子前倾,伸着玉哨般的手指指自己问,“那我这般年纪的女子,陛下是只记得清我么?”
见陛下应了,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陛下都这么大年纪了,却连一个妃子都没有纳过。”
这么大……年纪……?
郑衍心口宛如被插了一箭,一陷到底,还带着倒刺,一撕扯就鲜血淋漓。
皎皎竟然在嫌他老!
虽说他确实是长了皇后八岁,可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这很大吗?很老吗?
年轻的帝王心内憋闷,欲哭无泪。
……
郑衍休朝三日。在最后一天,整日都陪着皇后,出了景安宫随处走走。
在知晓了陛下这事后,阮青杳心里头的疑问就不间断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冒。
总想知道,陛下他还认不清什么?
比如在御花园里,她摘了两朵长得相似的花给陛下瞧,但背手在身后时,藏起一朵,把偷偷摘的第三朵掺在了里头,陛下竟都没有看出来。
于是阮青杳在心里默默记上,陛下分不清花花草草。
又比如遇上一个躲在角落偷懒的小内侍,在逗两只狸花猫。小内侍一转头看见陛下跟娘娘过来时,险些没被吓死。
阮青杳指着两只猫儿给陛下看过后,心里便又记了一笔,陛下连猫猫也很难分清。
而面对着太液池时,阮青杳指着水里游动蹦跶欢快的锦鲤……算了,这个她也分不清。
郑衍一时不知她这是玩兴上来了,还是真想要对他更加了解。但只要皇后有问,他都一一回答,极富耐心。
阮青杳还时刻谨记着,这是陛下的要秘,不好随意泄漏的。所以在问陛下话的时候,就扯扯郑衍的龙袍宽袖,踮起脚尖让他身子低下来些,然后贴着他耳朵轻声细问。
皎皎吐气如兰,低声说话时伴着气音,入耳软软绵绵的。仿佛能将人柔化了,直穿透到心底里去。
郑衍特别受用满足,面上的温和笑意从始至终都不曾消失过。
宫人们远远见着皇上与皇后如此亲昵,都垂首默默在心中感叹。
陛下如此宠爱娘娘,想来一段时日内,这后宫该是进不了第二个人了。
……
郑衍自登基时起,就一直是个勤勉克己的帝王,早朝更是从未落下过。哪怕偶尔病中,大庆殿里也缺不了陛下的身影。
若不是宫里头多了个皎皎,他也实难多出这略显清闲的三日。
其实就算陛下要多休上两日,朝臣们也都会很体谅的。
毕竟对大夏国来说,皇后早日诞下子嗣也是很重要的啊。
今日天还未亮便起了身的郑衍,其实心底里也确实有了不大想上朝的苗头。
但小嫩苗才摇摇摆摆探出头,就被他无情的给拔了。
皇后入主中宫,皇上便无心朝政,难免有耽于享乐之嫌。说道的自然会是皇后的不是。
虽说他耽于皇后确实是事实……
帝王晨起上朝,本该是皇后伺候着更衣的。但郑衍不想把小姑娘吵醒,起身的动静也就放得极轻。
而阮青杳睡的香甜,从陛下起身到他离开,都毫无察觉,就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直到天色大亮睡足了精神才醒来。迷迷糊糊中朝陛下的方向伸了手,摸到边上床榻冰凉凉的,才彻底清醒过来。
“陛下?”
阮青杳猛地一下坐起。眼前空荡荡的,她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愣了半晌,才想起来陛下今日要上朝了。
她竟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之前醒来时,身旁都是暖乎乎的,现在却冰冷的让人不大舒服。阮青杳皱皱眉头,她才同陛下同床共枕了几夜而已,醒来见不着陛下,竟都有些不习惯了……
宛菱半杏她们候在外头,听见娘娘醒了,请示后入内替她洗漱更衣。
收拾妥当后,阮青杳便有些百无聊赖了。殿内忽然少了个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等到午膳都备好时,跟在傅公公边上的小内侍突然前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事繁忙抽不开身,就在勤政殿用了。
阮青杳只好神色闷闷地咬着筷子,独自用了午膳。
午后,阮青杳胸口依旧有些堵堵的,她拣了本书倚着安静翻看,心思却有一半不在上头,目光总时不时往外飘,看看陛下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