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杏正想劝她午歇一下时,忽听啪得一声,是阮青杳将书合上了。
然后便见自家娘娘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变得亮堂起来,还让她把槿兰殿内的宫女们全都喊过来。
半杏应是,很快宫女们就都到了皇后面前,齐齐跪下行礼。
个个心里都猜测着,皇后娘娘刚入宫,今日突然把她们都叫到跟前,应当是有规矩要给她们立。
可她们正等着听训呢,娘娘却只让她们起来,然后上前一个个从头到脚打量过去。
能被派来留在皇后宫里伺候的,也都不是头一天入宫了,顿时了然。如今的景安宫,无疑是最容易接近陛下的地方。难道娘娘是防着她们,想挑了不顺眼的赶出去么?
可宫女们低头屏气敛声紧张了半天,娘娘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就只点了冬芙留下,让其余人退下了。
这下她们就都一头雾水了。
阮青杳挑下了身形个头与她最相似的冬芙后,就招了冬芙靠近,同她轻声说了些什么。
秀眉颦挑,杏眼弯弯,嘴角噙着笑玩心大起,兴致勃勃地说完,问:“听明白了?”
冬芙惶恐一下脸都白了。
第33章
夜幕降下, 景安宫的宫灯如长蛇如绢绸依次点亮,绵延而去。
并随着夜色变得浓稠,而更显明亮。
郑衍离开勤政殿时,望望天色,忍不住抵手揉了揉眉头。
他也没想到, 今日政事繁杂, 竟会抽不出身回来陪皇后用午膳。就连晚膳,也是担心皎皎会饿着, 传话让她不必等他。
虽说以前下了朝议完政后, 他除了看书批折斟酌国事外也没别的事好做, 那么多年了都不觉得如何。但现在因为有个小姑娘放在心里头惦记着, 习惯了的事竟都有些难捱。
等都到了景安宫, 郑衍还在挂心皇后有没有听话好好用过饭了, 特定命人送来的药膳有没有挑剔不吃。
不过再一想到小姑娘吃东西时那没心肺的样,指不定就没打算过等他呢。
郑衍褶皱了整日的眉心舒展开,笑着摇摇头进了槿兰殿。
殿内安静, 郑衍步入时,就只看到皇后背对着他坐着。他来时殿前有内侍通报,皎皎不会不知道。
他还满心等着见到皎皎欢喜出来迎他的笑颜, 却没想到她一没起身二没回头的,竟连他走近了也不搭理。
郑衍不由忐忑, 难道是生气了?
同样忐忑的,还有混在几个宫女之中笔直站着,一身宫女装的阮青杳。
她今儿怕是闲得长毛了, 才会突发奇想,弄出这么一桩来。
若说陛下在身旁时,她心里不过是给小人腾出块地方。可陛下人不在,那个代表陛下的小人挤巴挤巴就变大把心口填满当了,连脑子里转悠的也都是与陛下有关的。
包括陛下有过的举动,神态,说过的话。
她忽然间想起陛下说他记得她的样子,就忍不住好奇,陛下到底有没有在骗她。
可这会她换上了宫女服,好不容易等到陛下回来。眼见着陛下朝冬芙走去,心里却突然不安了起来。
阮青杳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想过要是陛下真的没察觉出来,该怎么办?
他万一真把冬芙错当成她,温和打趣,搂搂抱抱,那她要怎么办?
阮青杳正胡思乱想着,殿内骤然发出木凳翻到的响声。
然后便是冬芙跪地战兢告罪的声音。
郑衍在看清那竟不是皎皎时,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他疑惑不明,冷面沉声问:“皇后呢?”
阮青杳蓦地一抬眼,便看见了陛下薄怒的神色,不怒自威。陛下面对她时不曾露过这般威仪,阮青杳没见过,不自觉就打了个寒噤。
一见陛下发怒,殿内宫女们都立即跪倒了,包括站在阮青杳左右的。她尚有些愣,下意识也被左右人的举动带着一起软了腿。太突然,没留意力道,膝盖一下磕上了硬梆梆的地。
而郑衍扫视殿内时,很快就找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脸色这才一松。
小姑娘假扮成了个小宫女,就混在她们之中。郑衍又看了眼冬芙,一下豁然,猜到几分后顿时既气又想笑话她。
阮青杳正偷摸摸地想伸手去揉揉膝盖呢,便瞥见陛下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然后陛下温和的声音就从头顶上轻飘飘落下:“皇后这是在玩什么?”
阮青杳脖子霎时一僵,然后一点点挪动缓慢抬起头,对上陛下的视线,眨眨眼甜甜笑道:“陛下回来了啊。”
“你们都下去。”郑衍道。
宫女们闻言都退了出去,冬芙更是大松口气。陪着帝后两人玩闹情趣,一次就能去掉人半条命!
伺候娘娘的差事不容易啊。
内殿只剩阮青杳与郑衍两人后,郑衍蹲下:“皇后今日试探,但朕认出皇后了,皇后可还满意?”
阮青杳像是被陛下揪住了尾巴,眼神闪闪烁烁,面有讪讪。陛下生气了吗?绝对是有些生气了。而且陛下的笑里,似乎还有一丝丝古怪的危险在里头。
阮青杳没看明白,但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一面连连点头,一边贴着地想偷偷往后躲去,口中道:“呃,呵呵,那个……嗯!陛下当然不会骗人了!”
郑衍胳膊轻轻一捞,就将人提溜了回来。
阮青杳一脸苦兮兮认错:“还不是因为陛下整日都不在,我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陛下你别生气……”
郑衍自己都不知,听到这话的同时,眉梢扬到了一个舒心的弧度。
所以说皎皎是很想他的。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阮青杳借坡下驴:“是呀是呀。一醒来就见不着陛下了,午膳等不到陛下,晚膳也等不到陛下……”
郑衍:“……”他还想着自己得绷住了,正经说道她一回的,可这话没法接了。
“内侍说陛下忙不回来了,我又不能去打扰陛下,一碗饭都只吃下这么多。”阮青杳拿手比划着继续说道,“以为陛下午后会回来的,也没午歇等着陛下呢。可晚膳的时辰都过了,内侍说陛下传话让我自己用。我都没吃两口,不过陛下让我喝的药膳,都乖乖喝完了。”
“我换了这身时,还怕陛下连晚上也不回来了呢。”
郑衍已经彻底没脾气了。
他忽然发现一件很无奈的事,可能这辈子,他对上皇后都赢不了了。
明知道小姑娘见他生气,故意这么说讨他心软,但还是心甘情愿入了套。这机灵劲怎么就如此信手拈来。
“让皇后久等了,是我不对。”郑衍叹口气,站起身想将她拉起来,“地上太凉了,先起来。”
阮青杳膝盖刚用力磕着了,突然起身扯到,疼得冷嘶了声,眉头整个皱了起来。
郑衍看出来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再听她支支吾吾说了一通,才消散的气又窜起来了,咬咬牙根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刚还觉得怪聪明讨喜的小姑娘,怎么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时,却这么傻乎乎的呢。
阮青杳被陛下抱去床上放下,裤脚掀起一看,两个膝头都红红的。
她缩了下脖子,忙推手要掀回去:“不要紧的陛下,一会儿就不疼了。”
郑衍不由分说给按住了,然后转身去取了药来,小心轻柔替她抹上。
皎皎的肌肤,同她这小名一样,白润如暖玉一般。一对比,膝盖上的红肿看起来就更觉得刺眼了。
郑衍坐在床边,将她双腿搁在自己膝上,一言不发替她上了药后轻揉,阮青杳也不敢哼哼。
因为褪了鞋袜,郑衍按揉的手一重,那小巧圆润如珠玉的指头就微微蜷缩起来。
郑衍看着看着,揉按的动作渐慢,连眸色都幽暗起来。
待阮青杳发觉陛下的不对劲时,他已一手揉着膝盖,一手掌心滚烫揽上了她的腰身。
“陛下!”阮青杳惊呼一声,被陛下搂住仰倒在床,匆匆梳起的头髻一撞散了大半,乌发如瀑披散在脸侧。
她大睁着眼看着郑衍,呼吸急促胸口起伏。而陛下贴着她气息沉沉,双眼深黯像是要将她拆解入腹。
“皎皎没有午歇,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
话没问题,可陛下嗓音低哑,贴着她的胸膛微震,又磨人又撩人。听得阮青杳身子酥软,心口蹦跳得快要窜出来了。
而阮青杳的这一身,落在郑衍眼里,也忽然间绽开了别样的色彩。郑衍想,不愧是他的皇后,还能把宫女的衣裳都穿得这般清丽脱俗。
于是很快,抵挡不住陛下攻势的阮青杳,就连唤陛下的声音,都从清亮变得喑哑惑人。
乍起骤落之下猫儿似的哭哭唧唧。
到最后累到睡去时迷迷糊糊的想,她今儿脑袋里到底是想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呢?害得自己现在腰酸背痛又腿软,连膝盖都还在隐隐疼着。
何苦啊……
……
第二日,陛下醒时精神奕奕,收拾好后在熟睡的皎皎唇上亲了下,才恋恋不舍上朝去了。
阮青杳昨日就没被吵醒,这会还没睡几个时辰呢,自然更醒不过来了。
不过等到她睡足时,还是一睁眼就看见了郑衍。
看到陛下就坐在床边,她先是迷懵了一阵,以为自己是看花了,滑进被窝揉了揉双眼,再探出头看,才疑惑吱声道:“陛下今日没去上朝吗?”
“已经上完朝议完事了,刚回来。”
郑衍擦了擦她眼角睡出的泪印子说。
阮青杳这才看看天色,发现自己睡得这么迟。不过这是陛下的问题,可不关她的事!
最后她是被陛下从被窝里捞出来,亲自帮她穿衣的。郑衍将人抱坐在腿上,见她膝盖上头的红肿已经消褪了,也就放了心。
阮青杳见陛下在查看她的双膝,忽然晃了下腿坐直,伸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等陛下看过来了,便撩开衣角领子,把自己胸口腰间脖子胳膊上数不清的红红点点指出来给他瞧,眼含控诉,嘟着朱唇不吭声。
仿佛在说,陛下有空看我膝盖,怎么不看看这些地方呢?
郑衍默默别开眼。
嗯?什么?朕什么都不知道……
第34章
郑衍除了第一日忙得抽不开身以外, 之后接连几日都是事一议完,就赶回来与阮青杳共用午膳。午后若有得闲,还会带着皇后四处走一走。
这日郑衍因还有事要处理,盯着阮青杳将她该吃的饭量用完,药膳也吃得连渣都不剩后, 就又回了勤政殿。
留了阮青杳在槿兰殿揉着肚子发愁。陛下总是那么严格地盯着她吃东西, 再这么下去,也不知道要胖上几圈。
半杏在旁听着她嘀咕便偷偷笑。当然是因为皇上关心娘娘的身体, 才会将什么好的都给娘娘吃用。而且娘娘的气色瞧来确实是比以前还要好了。
至于长胖, 当然是没有的。娘娘以前就是太瘦了些。
冬芙也忙附和着。
阮青杳听着哀哀叹叹地捧了茶喝。这意思, 就说明她还是长肉了。
可明明肚子鼓鼓了, 阮青杳喝了口茶, 辨着嘴里的味, 也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喝那甜醇的花露茶了。
还有小梨花瓣羹,都是半杏拿手的小点。她还没入宫的时候,隔上小半月就会想起来, 想尝半杏的手艺。
半杏一听,连忙应下了。姑娘成娘娘了,却还喜欢她做的茶点, 高兴都来不及。
退出去时,正巧殿外碰见了红榴, 半杏忙上前问:“红榴姐姐,我想去摘些各式新开的花来,给娘娘做花露茶和花瓣羹。你知道这近处的能去哪摘吗?”
红榴想了想, 点点头说:“有啊。出景安宫往东面不远就有一处园子,百花说不上,但似乎种类挺繁多的。你可以看看去。”
至于摘了做茶点,这整个皇宫都是皇上的,给娘娘用的东西,还有什么能不能的。
刚督促完宫人们的宛菱回来,正瞧见了半杏走远消失的身影,喊住了红榴,走近好奇问:“半杏这是要去哪?”
红榴便将这事说了。
“半杏说不需帮忙,便自个去了。”
宛菱听完嗯了声,要入殿内时却又忽然皱起了眉头:“那儿不是春荷池附近吗?”
春荷池有此名,正是因它里头的荷每年都比寻常的早上几月盛开。
但池子叫什么名不要紧,而是她一下想起来,听说宁太妃好像时常会往那边走动啊。
都说宁太妃脾气不好,应该不会遇上吧?
春荷池内,如今还只能瞧见零星的几个朵儿尖,尽管如此,在这个月份里,也已经是难得的观景了。
比起春荷池内的不成景,园子的其他地方,叶茂蕊纤,春花争妍而放,看去各富生机却不凌乱,就赏心悦目多了。
“这花儿全都开了啊。”
宁太妃身边的老姑姑扶着她慢慢逛到这,听太妃娘娘感叹,接了话道:“是啊全开了。知道娘娘喜欢,它们这都是为娘娘而开的。”
毕竟跟了那么多年,老姑姑知道宁太妃喜欢听什么,也就说什么。但也正因为跟了太多年,久到龙椅上都换了个人,皇帝也早从小儿长大了,这话说起来也就很例行公事,语气敷衍。
但宁太妃听了,还是很舒心,一笑起来,就加深了眼尾的皱痕。
“是,当然是为我。”她抬头看着身边一桃枝,指向了上头开得最美最大的那一朵桃花,“你看啊,这朵开得这么好,也是因为知道我来看它们,才会如此。”
“是的。”无论太妃说什么,她顺着应就是了。
一行人慢慢走过,绕到了春荷池边上。宁太妃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眼里突然变得迷离起来。
像是脱离了当下,陷入在追忆之中。她紧紧抓上了老宫女的胳膊说:“当初能怀我儿啊,就是因为我在这跳了支舞,遇上陛下得了一夜荣宠。你记得不?”
老姑姑被抓疼不耐烦,看看她神色,知道是又陷在过去里了,用力推推她。
“娘娘,太久远了。”
宁太妃闻言脸色慢慢变化,最后收起笑,似是从过去抽离回来了。
她撇开了手去池边看:“都有荷尖了啊。想当年刚进宫时,这的荷花开得还没那么早。因为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