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公正又端了几碟糕点进来,阮青杳安下心,看见其中一盘,眼睛顿时变得璨璨亮亮。
白玉莲花糕!
这一碟被放到了正中,阮青杳许久没吃了,馋得厉害,忍不住舔了舔唇瓣。
然后便见那碟白玉莲花糕被推到了她面前。
郑衍提了筷去夹其他的,示意她想吃便吃,不用拘礼。
阮青杳犹豫了小会,最终抵不过糕点太诱惑,轻轻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糕点一块四四方方,晶莹如玉一般,里头嵌了片片莲花小瓣,四周裹着层软绵糖粉,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一入口便觉得舌尖软软糯糯,一触即化,清香甜蜜又不腻人。
阮青杳满足的攥紧筷子,眼睛都眯了起来。
郑衍光停下看她了,好奇道:“有这么好吃?”
阮青杳连连点头,将宝贝的糕点往前推了下:“皇上也尝尝。”
郑衍夹了一块,正要试试,这时隔间突然有声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人都傻了,阮家可不是废了吗!”
郑衍并未特地挑选,这儿也就是寻常雅间。左右都连着别间雅阁,有其他客人在用饭。
这个声音就是从左边的那间里头传过来的。
雅间厚墙作隔,一般来说,旁的声音都是听不见的。所以阮青杳也是喊的皇上不是关公子。
但这声音听来似乎沾了酒气,说起话来嗓门也颇大。郑衍这间大敞着窗子,隔间想必也是。
于是那人大声说的话,就顺着窗溜了出来,打了个转就被送进了郑衍所在的雅间。
听得一清二楚。
阮青杳也听见了,正去夹白玉莲花糕的手一顿,生生僵在了半道。
“李兄,所以我刚说的没错啊,齐家就是见阮家不行了,所以一回头就将亲事给否认了。”
那被唤作李兄的提了酒壶倒两口,然后往桌上一倚,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看着雅间中另两位友人。
“话是如此。可你以为齐家当初为何殷勤的要与阮家定亲?真以为是阮家那小丫头赛若天仙呢?”
“是因为过了年关,那阮毅便将位至太尉了!这是偶然听见我爹说的,不会有错。”
另两人一听,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环,很是惊讶。惊讶过后又面露可惜。
“不过现在傻子也做不了太尉了。”
“所以齐家脸一翻就把阮家给踢了。说来也挺可怜的。不过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那阮家姑娘。阮家倒了不说,又有齐家这事在前,再怎样的如花美貌,这时候也没人赶着要娶了。”
之前明明媒人都要将门槛踏破了。
李公子端着酒杯,面红眼迷,闻言皱了皱眉头,将手往上一指,大喊:“胡说!”
“完了,王兄你看,李兄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我与你们说啊,阮家那是,活该!”他将手一扬,打了个嗝,“什么貌美,天仙啊,都是胡传!长得还不如我院子里扫洒的小丫鬟。”
王公子一脸狐疑:“我可不是这么听说的啊。说是望京城里没人及得上呢。”
“就是。那钱老头知道不,据说想了很久了,还说不管那么多,想要趁这机会去娶回来当美妾呢。”
“是啊,难不成李兄见过?”
李公子扯扯嘴角冷嗤了一声,喊道:“当然!长相普普通通,却又傲慢娇纵无礼。这样的女人,送我都不要。”
“是不是啊……哈哈,该不会是李兄你又偷偷去唐突美人,却被赶走了,记恨在心故意这么说的吧!”
“哈,对啊这不是李兄一贯的作风?”
姓李的见被拆穿,本就红的脸憋得更红了,双臂挥来打去,喊着让他们闭嘴。
隔间闹闹哄哄越来越响,几人说笑一字不落进了郑衍与阮青杳的耳朵。
郑衍脸色沉沉,傅德永接到皇上眼色便退了出去。
阮青杳一手在桌下紧紧攥着衣角,一手僵硬拨弄着夹到面前的白玉莲花糕。目光怔滞,已没了方才吃到喜爱糕点时的满足与欢欣。
之前外头即便说得再难听,也传不进她的耳中。这还是她头一回亲耳听着关于阮家及她的谈笑与嘲讽。
着实难以入耳。
半杏说外头传言不大好,原来是这种不大好,竟都肆意诋毁,成了伴酒的笑料了么。
其实说她的还不觉如何,但他们说爹爹的话却是刺耳异常。爹爹是在北境与敌殊死作战才会如此,爹只是病了,他都还能听进话本呢,定然能够治好的。可这些人受着庇护,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讥讽诋毁。
阮青杳忍不住咬住了唇。
她似乎想起那个‘李兄’是谁了。
春日时候,一回她与兄长们外出赏花,中途独自时,便有一人突然跳出来拦她,向她示好。
当时她被吓着了,最后人是被仆妇丫头们给打出去的。后来才知是曾来说亲却被爹娘给拒了。
这是记恨在心幸灾乐祸了吧。
“你们再笑,剩下的我都不说了!”李公子挥打几下,酒劲上头犯了晕,重又坐下指指点点。
王杨两人便住了嘴,哄着他继续。
李撑撑脑袋,喝口酒笑道:“你们可知位高权重的阮大人,其实以前家里就是个走镖的?”
王杨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新奇。
不过也就说得通了。阮家独门在京中立根,可不是什么世家,背后也没有牵扯靠山。
王说道:“虽无家世,但也是个武试的状元公啊。”
“对,就是这个!”李拍桌子啪啪响,“可那是当今圣上登基时候,开的恩科。放得宽,不本就占了大便宜?”
两人恍然点点头。当今圣上登基时,一改以前重文轻武的状况,有本事的武将个个都得重用。那年武试应考者也少,状元公确实占些便宜的。
“后来他跟着摄政王出去打了一战,获大胜,可那是谢王爷厉害,他也就是运气好跟上了。否则哪有那本事啊!”
李拎酒壶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己洞察明晰。若换作是他,也能如此。
却忘了阮毅当年初涉朝堂,也就跟了一回,十余年来屡建战功,爬上今日天子近侧,可不是运气一词可概之的。
至于相隔的雅间内,傅德永离开一会已然回来了,他躬身在郑衍耳边低语。
“翰林侍讲杨嵘四子杨启林,国子监祭酒王汉海长子王至,兵部侍郎李弈次子李元成。”
第8章
相隔雅间的那三人不知是喝酣畅了,还是闲话痛快了,特别是嗓门最大的那个,一通胡话闲语之后开始高声唱词。
另两人笑闹不断。
傅德永进来附话之后再次退出去,郑衍起了身走去窗台,将大敞的窗关合闭紧。
窗纸韧厚,将那飘飘忽忽的声音尽数挡在了外头,也就不再能听清了。
郑衍看向阮青杳,小姑娘做不来面不改色,此刻被那些话影响,明显转了情绪。
小巧的肩头微微往下垂,像是肩上压着什么,面前的糕点被她戳了好些个窟窿,拿筷子挑挑沫儿就往嘴里放。
委屈又乖巧的模样。
郑衍瞧着,心中竟生出几分触动,一息而过,再去寻却又了无踪了。
他坐下思索,正欲出言安慰几句。
阮青杳先一步抬起头看着他。
圆圆杏眼中虽似遮蔽了一层,却依旧莹莹亮亮的。此时仿若其中沁了一弯虹泉,点点湿润将悬不悬。
“皇上,我爹他,会好的吧?”阮青杳问完后就紧抿着唇看他,不像先前目光总躲躲闪闪,而是一点不惧地直视于他。
想要从郑衍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她握筷的手却紧绷着,筷子深陷糕点中不自知,害怕得到的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郑衍怔了一下,遂即缓缓点了下头:“会。”
他不是大夫,对于病者的答案其实并无意义。太医院到如今尚拿不出个定方,只道尽力而为,意思也就是能否治好,看天命,谁都没有把握。
可是被小姑娘殷切的眼神期盼着,郑衍除了这个字,却是说不出其他。
郑衍话音刚落,阮青杳眸中淡淡阴蔽瞬间一扫而清,语气轻松几分,还隐隐含着几丝欢鹊。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我爹就一定会好!”
君无戏言啊。
小姑娘的面容转眼亮堂上几分,郑衍忽觉得自己无意中背上了一副担子。看来不论如何,也定要叫阮毅好起来才行了。
因为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些,不忍叫她失望。
阮青杳得了个满意答复后,便继续埋头在自己面前的一小碟上,认真品尝,竭力装作没有听到过之前的闲言。
郑衍见她不停地往自己面前夹,可送进嘴里的却寥寥无几,实则已没什么胃口,于是匆匆下了几筷也就停了。
“吃不下就走吧。”
阮青杳应是起身,跟在陛下后头几步,傅公公先一步在外拉开门。
两人前后出了雅阁。方才被隔绝在外的,底下大堂小二远远的招呼声,梯道上上下下送菜的动静,还有廊桥来来往往脚步声就此起彼伏,逐渐都冒了出来。
除此之外的,还有那三个人的声音。
隔间的门也已经被打开了,那三人比郑衍和阮青杳早了几步出来,此时就在跟前的过道里头摇摇晃晃。
玩笑打闹一如之前。
不过没有了阻隔遮挡,而且也不再是过窗传递,这会儿他们说的话,一字字听来都更清楚明白。
阮青杳下意识蹙起了眉头。郑衍面上却不显意外,好像知道他们就在外头。
聚行楼是大酒楼,楼内过道之后迈上廊桥,走过了才有宽大楼阶往下旋绕到达大堂。
沾了酒气的王杨扶着浓浓醉意的李往廊桥上走,李说自己没喝尽兴,大喊着挣脱两人手要往回走。
旁边送菜小二脚步匆匆避让走过去。酒楼嘛,总有这样的,见怪不怪了。只要不闹事,他们也不会管。
王和杨没料他突然就调头回去了,一开始没拉住,后知后觉回身去哄他接着走时,却发现他高抬着的手放下指着前头,像尊石像一样定住了。
眼瞪大,张大的嘴像是能塞进一个酒壶,看得出他很吃惊。
杨王两人正纳闷,就听他神色怪异笑道:“这不是,阮姑娘吗!好,嗝巧。”
小二头也没抬送菜进了边上一雅间。在酒楼遇上相熟的人了嘛,这也是很正常的。
杨王两人却是一听就愣住了,齐齐看去。
阮姑娘?难道就是那个近来被到处谈论,他们刚刚也闲话谈论了半天的那个阮家姑娘?
那这还真是巧了。
王至一眼看到阮青杳后,不止是身子,就连眼珠子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酒气瞬间醒了大半。
廊桥边上垂挂着珠帘风雅,此时却也挡不住阮姑娘身上的熠熠光辉。他使劲想移也移不开眼,呆滞了一瞬后猛地在心里啐骂。
李兄说的娇不娇纵不知,可这样仙子似的美人儿,哪怕娇纵到天上去那也无妨啊!什么普普通通,李兄果然是在胡说八道!
他还想再看看,视线却突然被遮挡了。
郑衍上前几步,恰好挡掉了阮青杳半身,三人视线这才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也才察觉到阮青杳竟是与一个男子同行。
男子瞧来气质样貌是不俗,但是有美人在前,男人才不会去在意别的男人如何。
只会因为那男人正站在美人儿的身边而妒怒。
李想起上回他见阮青杳,最终却是被灰头土脸打出去的,丢尽了颜面。可是这个男人,眼下却能跟她站在一块!
他顿时妒火中烧,在盛满了酒的肚子里头噼里啪啦作响。压根忘了前一刻他还将阮家姑娘贬低得一无是处。
凭什么她对他怒目而视,将他打发,却能安安顺顺地站在这个男人的身边。不就是脸白了些?
他心里硌着根刺,不找点事极不痛快,推开两人上前几步道:“阮姑娘还真厉害啊。前脚才被齐家弃了,这么快就又找了个男人。”
说着自个先笑了起来:“还大白日带出来招招摇摇,莫不是哪家的小倌儿吧?”
王杨两人互视一眼,觉得他酒真喝多了,说话没遮没拦过分了一点。但也能够理解,毕竟曾被这样的姑娘拂过脸面推拒过,是谁都很容易心思扭曲的。
至于那男人,显然不是小倌啊。
瞧他这一身上下,穿戴挂饰用的皆是上好的,哪是个小倌用戴得起的?
可他们是爱玩的,京城里头这个年纪,有头有脸的同龄全都知道认识,却从没见过这个人啊。
是外乡人吧?
而且这种时候还不怕被人说道,敢跟在阮姑娘身边的,肯定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世家子弟。
商贾么?
杨心想,这阮家以前不说是走镖的么,生意场往来必定很多。大概是从哪个乡下来的,有钱的商贾吧。
阮青杳起初还愠怒着,再一听清他说的话后就彻底傻住了。
她杏眸圆睁,没听错吧,他竟骂皇上是小倌儿?
阮青杳都顾不上自己着恼了,忙抬头去瞧皇上的脸色。皇上脸色倒是如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她又悄悄回头去看傅公公与陛下带出的随从,全大老远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三人不要命她管不了,可若说是因她将皇上扯进来,到时候皇上一个不痛快,生气了,多想了,万一迁怒到她头上怎么办?
阮青杳一想有些急,从郑衍身后探头让他们别说了。
李可不知,笑得更得意了:“哎呀王兄杨兄,你们看看,阮姑娘还在维护她的小情人呢!”
阮青杳一抚额,感觉就连自己的脖子都是凉飕飕的。
廊桥上李的声音响,话语不善,边上附近一些人的视线就看过来了。
送完菜的小二跑出来,经过时正好听见。一直忙不停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斜眼打量几番。
这话说的挺过分的,原来不是相熟是对头吗?
看起来都不好惹啊,这是要吵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