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闻言,冲着孟氏笑笑,虽然她年岁小时,和亲爹走南闯北,对北地的风俗也多有了解,不过这位堂嫂肯卖个好,她也是领情的。
又过了一日,便是薛蝌兄妹进京的第二天。
这一天白天,薛姨妈就已经把贾家和王家都自己为不着痕迹地炫耀了一个遍。故而薛宝琴心里有数,今天要去的荣国府:
有个耄耋之年之年的老祖宗,身子骨很硬朗,堪称是荣国府的定海神针;
又知那大房被先皇夺了爵,现在二房老爷才是一等将军的爵位;
更知那当家太太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生了一个女儿,是荣宁二府嫡枝的五姑娘,如今才一个半月大;
二房大爷再翰林院当差,二爷便是赫赫有名的贾总兵了;
以及现如今荣国府当家的,却是二房的大奶奶李氏,是个端方性子,育有嫡出一女三子,女儿八岁,三子分别是十五、十一和六岁;
二房二奶奶林氏如今是双身子,便就快瓜熟蒂落了;
……
零零总总一大堆,薛姨妈是想到哪里说哪里,以上是薛宝琴慢慢记下来的,当夜给他哥哥送宵夜的时候,还特特将白天记下来的信息整理好,交给哥哥,免得这些日子哥哥在外行走两眼一抹黑,也是为了调整一下明日上门拜访的礼物——像原先,只知道二太太有了,却不知男女、只知道李氏有三子一女,却不知道详细的年岁。
薛蝌细细看了纸张,不由得心惊不已:【贾家果然是起来了,不仅人口兴旺,几位爷们如今在朝中的影响,同二十年前的那一辈相比,简直是扶摇直上啊!】
明日,自己和宝琴要去荣国府拜见老祖宗,薛蝌自是不能忽视的,连夜挑了合适的礼物,并且拿着礼单去询问堂兄薛蟠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薛蟠一拍对方的肩膀:“很好啦,很周全,连我未出生的表侄儿(宝玉的孩子)都有一套长命锁。”
薛蝌进京的第三天,特意空出一整天的时间,骑着马,跟着薛蟠一起护送护送薛姨妈等人出门。
薛宅到荣国府并不很远,薛姨妈舍弃小轿选了马车却是为了显摆这宁荣大街的一段路。
一段全部铺了水泥的路!
当原本有些颠簸的马车突然平稳起来,薛姨妈不无显摆地说:“琴丫头你还不知道吧,现如今,京城铺路造房,都不用石板青砖了,用一个叫水泥的东西,车马行驶,如似飞驰!”
其实宝琴在金陵,也听闻水泥的大名了,不过当着伯母的面,还是摆出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
薛姨妈又说:“当今万岁爷差人修了贯通京城南北的一条大道,再要继续修,也得不老少钱。后来,便是这荣国府你当称一声姨丈的一等将军、工部右侍郎贾大人上奏,道是愿意与陛下分忧,出钱认捐修府前这条宁荣大街。而后来,朝中之人就纷纷效仿,现在,京中城东城西不少地方,都有认修道路的人家,在这两地出门,是再平稳不过了。”
这一点,薛宝琴还真是不知道,更是由衷地附和了薛姨妈几句,夸赞贾家姨丈宅心仁厚。
马车外头,薛蝌也对薛蟠感慨:“弟弟前些年也来过京城,可是近日再看,京城变化及大,若不是兄长领着,弟弟是万万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走对了路了。”
薛蟠笑着说:“这有什么,再不几日,这水泥路就要修到城外去了。”
薛蝌闻言感叹:“这水泥路要是能修到金陵,那么南北贯通的,可就不只运河了,想来冬天行商也不必再受河面冰封的桎梏。”
这一路走来,马车里的女眷倒罢了,薛蝌是直接看到了那水泥修建的三层小楼,真是又一顿吃惊——当然,路过十字路口,那间招牌特别显眼的葡萄酒酒肆的小二冲着薛蟠打了个千,最是叫薛蝌瞪大眼睛:葡萄酒!
薛蝌悄悄看了一眼马背上志得意满冲着小二挥挥手的堂兄,真不知道该感慨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好还是傻人有傻福好。
炫耀完了水泥路,不多时便到了荣国府西侧门。
这儿的门子远远就看见了薛家大爷和薛家的马车,便是殷勤地开门迎接并替薛家大爷牵马——无他,同大太太的娘家人相比,薛大爷出手实在是大方,府里西边的侧门开的次数都有限,其中一半还是大太太娘家邢家人那样出手不阔绰的那种,哪里像东侧门!
西侧门的门子简直是要羡慕死另一头干着同样差事、同为荣国府家生子但是体面却天上地下的那几个门子了。
一番情形看在薛蝌兄妹眼里,无疑又是对薛蟠与荣国府之间亲疏关系又添一份思量。
进了西侧门,照例是从马车换了骡车,又有婆子引路等等。
因薛姨妈昨个儿就往老祖宗这里递了帖子,今天她带着薛蝌兄妹过来的时候,老祖宗候着呢,而原本一直在老祖宗院子里说笑的姑娘们暂时避开了。
剩下邢氏与王氏作陪。
薛蝌给一屋子女性长辈行礼,又献了礼单子,礼物很走心,女眷皆是头面、脂粉,难得的是,给贾政贾珠送的古籍、给宝玉送的宝剑、给兰哥儿等人也是不可多得的歙州砚、愉麋小墨。
贾母连连说:“不过是亲戚间上门走动,弄得这么破费做什么?”便是不肯受。
薛蝌怎么可能让送出去的礼物给退回来,一番由衷地话语叫贾母不好拒绝。
贾母便将原本准备的礼也换了,换了千年老参出来,这却正是薛蝌求而不得的!
想着大夫说爹需要千年老参的药性……薛蝌真恨不得再给荣国府的礼物加厚三分。
室内和乐融融。
薛蟠在一旁凑趣儿:“老祖宗,蟠儿可不依,往日您都是夸蟠儿俊俏的,今个儿见了蝌弟,倒是把原先夸蟠儿的话都倒给他了,可见老祖宗往日夸我都是假的!”呜呜咽咽的搞怪样子,真是活脱脱的二皮脸。
一屋子女眷都要笑疯了。
贾母连连叫鸳鸯给自己揉肚子顺气儿:“你这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跳脱。我看你啊,真是和蟠有缘,却原来是孙猴子吃了的那颗蟠桃吧?一嘴毛!怎么不把你家三个哥儿带来,月余不见,都会走路了吧?”
薛蟠苦着脸:“老祖宗,您说对了,大约我上辈子真是孙行者吧,我家三个小子如活猴一般,才会走两步,就想腾云驾雾飞了,等闲制不住他们。今个儿不是带我弟弟妹妹来认认门么,要是那三个小子来了,哪里还有咱们安静说话的时候。”
没见到三个胖小子,贾母是有些遗憾的。
王氏凑趣儿说:“老祖宗也别急,再不几日,三个哥儿就要来了。”说的是探春出嫁,请了薛蟠三胞胎儿子做压床童子,既稀罕,又喜庆。
贾母一想也是,又转头看了薛宝琴,说:“这个丫头长得倒是有福相,走进叫我老婆子看看。”
宝琴上前几步,贾母见她果然与宝钗有几分相似,但更多一份天真美艳,竟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王氏早先就知道,这琴丫头定下了梅翰林家,倒是眼珠子一转,想要开口认下对方做干女儿,忖度着那梅翰林总归也是翰林院的,又年长,若是能与之攀上关系,日后珠哥儿在翰林院要高升一步,岂不是更加有成算?
贾母不愧是王氏三十多年的婆母,这二儿媳才张嘴,她约摸就知道对方是想说什么了。
当王氏笑吟吟地夸宝琴相貌好的时候,贾母便打了岔,叫鸳鸯取来一件金翠辉煌的凫靥裘给宝琴披上,流光溢彩、瑰丽万分,直叫邢氏和王氏一下子被晃花了眼。
再不多时,彩云就见外头有小丫鬟张望,说五姑娘睡醒了,现在闹着找二太太呢。
王氏听闻心肝儿肉亲女儿哭着找自己,也就把干女儿的事儿给抛开了,先告罪离开。
薛蟠顺势便说要带着蝌弟去见见琏二弟。
待男人走了,探春和惜春才从隔间走出来。
几个姑娘家果真是投缘,才小半天,就姐姐妹妹地亲热称呼起来,更兼之有,探春即将出嫁、宝琴也是来京待嫁,两人相视一笑,更是觉得有缘分。
探春惜春带着宝琴逛了会儿园子,又请她去吃了一回茶,不料宝琴才情极好,谈诗论词不逊色于从前的宝姐姐、林姐姐。
惜春感叹了一回。
宝琴是知道自己堂姐的,从小就是这一辈中的‘第一人’,而这府中二奶奶竟然是个能和堂姐不相伯仲的人物,倒是叫宝琴更加好奇这二房的二奶奶是怎样谪仙风貌。
探春笑笑:“老祖宗必是要留你吃饭的,二嫂嫂身子沉了,白天一般不出院子,只有早晚出来走一走,晚上晚饭,你便可以见到她了。”
当晚,宝琴果然见到了黛玉,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改了时间,薛蝌他们十月到的京城。因为林妹妹十月生孩子的,这事儿不能略过。
第275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
异地恋问题,无解。
算了,时间会告诉我答案(也就是说搁置争议先)
宝琴今个儿白日里, 从很多人嘴里听说了这个大名鼎鼎的荣国府二房二奶奶林氏, 无论是荣国府老祖宗骄傲欢喜的口吻, 还是探春惜春不经意地推崇褒赞,亦或者是二太太憋不住那无处述说的不满意,都叫宝琴对林氏十分好奇。
待到傍晚见了面, 宝琴才知道,天下间竟然有如此标致的人儿,纵使怀着孩子, 也无损她半分美丽。
薛宝琴自觉自己的容貌不逊于堂姐宝钗, 更兼之从前和爹爹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 眼界见识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宽广得多, 对着普通女子,虽无轻视,但是总觉得对方和自己是两类人。
而今见了黛玉,首先就不得不承认, 自己再没见过比二奶奶还要出色的人了。
却原来,黛玉未成亲时候就容色出众, 但是毕竟青涩,犹缺几分风韵, 而如今这一年,首先是夫妻两个感情日益递增,蜜里调油,再是她有了身子,浑身散发母/性光辉, 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是动不动就使小性子的脾气了,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与温婉。
宝琴若是两年前见到黛玉,或许还会生出几分比较的心思,但是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二奶奶林氏真是人间姝色,自己与她一比,还嫩了些。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荣国府之内,竟有如此多不俗的姐姐妹妹们,看来我从前却是骄矜短视了,总觉得后宅一方天地养不出大气的女儿家。】宝琴今日见了探春惜春、又见了荣府的三位奶奶,除了大奶奶李氏有些太过于古板讲究规矩之外,其余人皆是秀外慧中——便是李氏,作为长媳,较之其他奶奶稳重一些也是应当的吧!
相互见礼之后,开饭前,众女眷闲聊,因为白日里黛玉没出现,故而这时候,很多话题都围着黛玉和宝琴说。
一有王熙凤夸了宝琴夸黛玉;二有邢氏酸了王熙凤夸黛玉;三有老祖宗将众人都夸一通……
眼见着夸一个贬一个,难免叫人心里不舒坦,宝琴灵机一动,开始给荣国府女眷讲外头某年某地的奇闻异事起来。
宝琴发现,不论说什么,宝二奶奶都能应答自如,可见其知识之广博。
宝琴知道,这样的女子,在人群中的口碑最是极端,敬佩她的人和嫉妒她的人同样多,有趣的是,这荣国府一众女眷中,对林氏不友好的,仅二太太王氏一人。
【那又如何呢,总归林氏娘家强而有力,二太太也只能把不满憋在心里罢了。哦,最多也就是挑唆着儿子不同林氏亲近?不过见二奶奶的面色红润有光泽,眉宇间自带悠闲自在,想来日常生活也是遂顺无比的才是,恐怕二太太才是阖府最憋屈的人了吧?】心头分神想了这一些杂事,宝琴面上完全不显,还是从从容容地给黛玉讲她儿时随父亲一起走南闯北听说过的奇闻异谈。当然,未免太出格,宝琴化作是听爹爹说起的,而绝口不提自己在及笄之前是被自家亲爹惊世骇俗的“散养”。
纵使这样,也叫女眷们都听得入迷。
至于前头男宾那边,大老爷卧病在床,二老爷稍微出现了一会儿,做做样子地询问了几句薛蟠来京要做的事体,然后挺客套地说都是亲戚,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尽管差人来说一声便是。
薛蝌自然是要谢过一表三千里的表姨丈的。
然薛蟠却紧随其后地给贾政敬酒,口里叨叨说姨丈是为了京中的水泥路拆迁工程辛苦了云云,自己都不敢拿那不像话的课业来向姨丈讨教。
贾政吸了一下牙,既满意于薛蟠薛蝌满目崇拜的眼神,又头痛这个呆霸王几年如一日地要捧着鸡爪一般的字来向自己求学问。
【真想同他说,没有读书的脑子,就不要吊死在这课树上了。】不过想着圣人说有教无类,以及薛家大呆子根本听不懂掉书袋的责骂,贾政最终也只碰了碰酒杯子就走了——他还要整理白天不同配比、不同窑温制出的混泥土硬度区别,实在是不想在酒宴上同小辈胡闹,也不想在今天看到鸡爪一样的字了。
长辈走了,小辈们才好闹腾——这里最闹腾的也就是贾琏、薛蟠、贾环并贾苒了。
薛蝌见堂兄几个提着酒壶就去同贾瑛敬酒,还招呼自己一起去,想到江苏至今有流传当年的贾长史千杯不醉的传言,遂也端着杯子去凑热闹了。唯剩下贾珠、贾兰和几个小的依旧吃饭吃菜。
待到一宴散了时,便是薛姨妈要领着儿子并夫家侄子等归家去了。
宝琴眼尖,倒是余光看见出了荣庆堂之后,前头走来一丰神俊朗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围着林氏,而二奶奶林氏嘴角带笑,仰头与对方相视一笑,又是另一种缱绻风情——想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贾瑛了。
马车一路平稳地回去,薛姨妈无疑是对今天薛蝌和薛宝琴的表现很满意的,再怎么说,夫家的亲戚拿得出手,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更何况,宝琴未来的公爹可是翰林院的老翰林了,今个儿薛姨妈可瞧见了,原先对峙自己已经不自觉带着优越感的亲姐姐倒是改了态度,还示意那李氏来同宝琴交好呢。
薛姨妈没有坏心,只是觉得多年来在亲姐姐面前矮一头,如今能有挣回些许面子的时候也是扬眉吐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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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之后,薛蝌坐在一堆老少爷们一起,倒是对荣国府有了初步地了解,这府中,虽然当家人是二老爷贾政,实则他并不是很能管事情,恐怕还是人老成瑞的老祖宗说了算,而小辈里头,虽然贾瑛的官职比贾珠高得多,但是两兄弟之间依旧是恭敬和睦,看来和外人猜测的不同,倒是真真正正的兄弟情深。
——不过二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咋一见到堂兄就叹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