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抱着王叙出来,王琼班息几个忙围了过来,刘昭停下脚步,看了王琼一眼,那个眼神冷的像把尖刀,刺向王琼心中。
几个内侍也都上前来,不知道该不该从刘昭手中接过王叙,刘昭冷冷地道:“把燕王妃给我看起来。”
“诺!”
王琼呆在原地,神情复杂,似乎是不相信刘昭刚才说的话,又似乎已经看到了令人绝望的前程。班息张孺子几个,也都不敢说话。
王叙从火海里出来没多久,便醒过来了,她睁开眼见是刘昭,笑了笑,又放心地闭上眼,刘昭抱着她往含丙殿走,走得稳健而飞快,她耳朵里传来木屐敲打石头地板的声响,清脆悦耳。她又睁开眼,他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飘荡在她的脸上,她顺着发丝,帮他理好掖在耳朵后,一手抚着他微脏的下颚,笑道:“我刚才梦见你回到了现代,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刘昭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从未感觉这般踏实,他哑言一笑:“幸好我把你捞回来了,不然我又得在你梦中重新再长大一次。”
王叙笑着靠紧他的肩窝,是的,幸好只是梦。
回到含丙殿,太医来看了,说大人胎儿均无大碍。
刘昭手脚有烧伤,额头上也有擦伤,太医在给他处理伤口。
王叙还没换衣服,她只留了封大在身边,让封二去照顾童墨和冯媪,有自己人在那边照顾,她才能安心。王叙坐在矮床上发呆,大脑还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剧烈震荡中,嗡嗡作响。她看了眼刘昭,虽然心疼,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出声。
刘昭看懂了她的眼神,道:“我这都是小伤。”
黎旦匆匆进来,刘昭瞟了他一眼,骂道:“你死哪儿去了?”
黎旦忙小声解释:“奴婢睡过头了。我跑到怀画殿,发现殿下已经进去了,又赶忙去叫孟侍卫令来帮忙,幸好他也来得及时……”
刘昭这边伤口包扎好了。太医和女医在一旁收拾药箱。
黎旦道:“殿下,刚才奴婢在城楼上看见,未央宫那边也是一片火光。”
“什么?!”刘昭站了起来,未央宫也起大火?哪个宫殿着火了?他让黎旦去着人备马,他得马上去趟未央宫。
刘昭嘱咐王叙,“你再睡会儿。刚才那么惊险,力气都耗尽了,乖乖睡会儿。”
此时青灵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过来,几个宫人也端了洗脸水进来伺候,刘昭才放心地走了。
椒房殿外长廊,赵飞燕凭阑远眺前方的漫天火光,不时又看着北宫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甚是不安。她也才从未央前殿回来,一脸的疲惫,却又无法安眠。
曹美人来了,回禀道:“皇后,北宫是怀画殿起火了。今日有东风,看样子火势颇大。”
“太子呢?他没在怀画殿吧?”
曹美人道:“这……臣妾也不知,已经派人询问去了。”
赵飞燕的心又悬起来了,她之前让刘昭不要老往王叙寝宫跑,刘昭表面答应了,但据她所知他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北宫离未央宫实在太远,可怜她鞭长莫及。
正说着,瞧见楼下一行人急速地拾阶而上,赵飞燕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问:“来的可是太子?”
李南往前几步往下看,欣喜道:“好像是太子。”
看那身姿,确实是刘昭。赵飞燕心头的大石,才算放下了。
刘昭快步走来,行礼后,赵飞燕看到他头上和手臂上的伤,问:“怎么受伤了?”
刘昭怕母亲担心,只轻描淡写:“怀画殿起火,起初王叙困在里面,着急救她,所以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母后请放心。”
赵飞燕这才问,王叙那边可还安好?
“她受了惊吓,如今没事了。”
“那便好。”赵飞燕叹了口气,道:“你六皇弟刚刚才救出来,浑身都是烧伤。惨不忍睹。你父皇见了忍不住都落泪了。你去宣室见过你父皇了吗?”
“见过了,太医在给父皇请脉。我怕母后担心,便先过来请安。”
“你父皇听说北宫也起火了,吓得差点没支持住。”赵飞燕看着他,无论皇上如何偏心专宠赵合德,但是刘昭才是太子,只要太子没事,六皇子出了事都还不要紧。
刘骜一生人,至少也有十多个子女,但是长大成人的,唯有刘昭。
刘昭道:“儿臣从昭阳殿那边过来,见那火势甚大,且未央宫地势高,又是东风,不好救火。这昭阳殿怎会起了如此大火?”
“我问大长秋陈源,一问三不知。这夏祭才刚过,就突然两处起火,真不知是有何天兆。”
曹美人说:“这夏祭日乃是太史令所择,按照往年惯例,还特意选了东风日……”
李南道:“依老奴看,一处起火,还可能是意外,但两处同时起火,必不可能是意外。明日让廷尉府调查吧。”
刘昭陪着赵飞燕回寝宫,也没多坐,便又去了宣室。
怀画殿的大火第二天上午才算扑灭,偏殿几乎都被烧毁了。王叙搬去了甲馆,整个人都有些沮丧,除了烧死多个家人子外,她的乐器和曲谱也被焚毁了。
冯媪因为王琼在救王叙时的不作为,非常气愤,那晚她一个老妇人都硬闯进去了,而救火的年轻壮汉却被火势拦在了大隔间,王琼只是干瞪眼看着,也不下死命令,把冯媪气的,在王夫人进宫来看望王叙的时候,好好的告了一回状。
因两宫大火来得离奇,六皇子浑身烧伤危在旦夕,王良娣及腹中皇孙险些丧命,烧死烧伤宫人数十个,朝廷命廷尉与光禄勋共同杂治查办。
张筑原是廷尉府的属官廷尉平,自从父亲张放被流放后,他被停职在家,此次刘昭便借机让他官复原职,参与查案。
那日张筑到甲馆来问话,青灵先来接待的他,他们许久不见,张筑比以往成熟沧桑了些,此次见面明显比以前生疏了。
王叙从寝宫过来,把详细经过阐述了一遍。
张筑身后的记录吏快速挥动着笔杆进行速记,张筑重复了一下疑点:“起火之初有很浓烈的酒味……内寝宫门在外面被铁链锁死了?良娣拍门求助但是门外并没有人回应是么?”
王叙童墨一一点头确认。
这是用高浓度的酒作为引子进行纵火,还把房门锁死,显然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杀人案。
青灵道:“事后,良娣有让我找太医署的人来查验,内寝宫值夜的诸位家人子吃剩的宵夜里有迷药。”
“迷药?”
“对,她们的宵夜里有迷药,所以不难解释,为何起火了她们不逃跑,也不求救,因为她们吃了宵夜都昏迷过去了……”
张筑点头,似乎心中有些疑团被打开,但又更为迷惑了,他轻声问:“敢问良娣,那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王叙道:“没有,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次火灾怀画殿死了七个人,其中五个是皇后送给太子的上家人子。”
青灵补充道:“这五个家人子是皇后送给太子,太子又转送给了王良娣,那日外寝宫伺候的四人中,有三个是皇后送的,她们都因吸入过多浓烟致死,而另外两个家人子则是在大隔间里被烧死的。”
“皇后总共送了五个家人子过来?”
青灵道:“总共十个,燕王妃那边也还有五个家人子。”
张筑问:“当日她们五人都在当值?”
青灵摇头:“非也,在大隔间烧死的那两个家人子叫阿园和阿房,当日并非她们当值,我们猜测可能她们是最早发现起火赶去营救的,但是为什么她们会被烧死在大隔间,我们就想不明白了。”
张筑又问王叙跟宫中诸人关系如何。
王叙说都很平常。
张筑仔细观察众人表情,突然问童墨:“这位姑姑,你如何看的?”
童墨没想到延尉平会问自己,立马回道:“她们妒忌良娣受宠。”
“她们是指谁?”
童墨见除了廷尉府的人外,也没其他外人,便壮起胆子,道:“燕王妃、班良娣和张孺子她们。我听人说,起火的时候,燕王妃就站在殿外看着,一点都不着急。”
张筑诧异:“燕王妃跟王良娣不是亲姊妹么?”
童墨嘟囔了一句,谁跟她亲姊妹。王叙怕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打断了她,道:“燕王妃当时应该是吓傻了。”
张筑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然后才算结束问话。
青灵打听道:“廷尉平可去昭阳殿看过了?”
向来行事谨慎的张筑,把廷尉府的人先打发了出去,才道:“看过了,那边起火原因跟这边不一样。这边很明显有人蓄意纵火,那边更像是意外。因为最先起火的是昭阳殿西侧的偏殿,那里面堆满了今年夏季准备重修昭阳殿所用的木料和纱料。是纱料先起火,而火势过大,恰巧又是东风,才殃及了昭阳后殿六皇子居住的寝室。”
青灵熟悉昭阳殿的地形,她疑惑道:“如果是偏殿先起的火,怎么烧到后殿才被发现呢?殿外不是有守值的宫人巡逻么?”
“根据未央宫的守值更表,起火时恰巧是换更时间,昭阳殿外无人守值,才酿成大锅。”
“我记得守值换更的地点就在昭阳殿附近,如果偏殿起火,不可能看不见。”
“尚夫人说的对,换更的地点原本在昭阳殿边上,是上个月换了守值令之后,才把地点移到了承明殿。如今大长秋已被撤职查办,守值令也被关进了永巷大牢。”
“原来如此。”
王叙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倒觉得有趣,她轻轻喝着茶,都不忍心打扰了。
他们的对话突然停了下来,王叙倒不怕冷场,但见青灵投过来的目光,她才道:“我想起来一件事。”
“良娣请讲。”
“起火那晚本来太子是要来留宿的,后因有事,临时没过来。”
“良娣的意思是?”
“万一那人想要谋害的是太子呢?”
张筑略微惊讶,这完全是个新的思路。
王叙继续道:“六皇子,太子,还有,我腹中的骨肉……”
“灭皇嗣?!”张筑拍案而起。
王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其中的关系,除了都是皇嗣之外……也都是赵皇后赵昭仪姐妹的后人。”
张筑一时茅塞顿开,他有听闻太子专宠王良娣,虽有传言道王良娣艳冠北宫,但他知道刘昭不是重色之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常人也。
张筑点头道:“若如良娣推断,这或许跟上次害赵昭仪早产的红药案也有关系。”
“我也是想不明白,或者后宫中有皇后和赵昭仪得罪过的人,但,还是得仰赖廷尉平去调查了。怀画殿你去看了吗?”
“怀画殿已经看过了,不过在外寝宫并没有找到如良娣所说的锁住内宫门的铁锁,反而在大隔间里找到了。”
“那我建议廷尉平去阿园和阿房她们的寝室查看查看。”
张筑道:“在下正有此意。”
“青灵,这边你熟悉,你带廷尉平去看看罢。”
“诺。”
“有劳尚夫人。”
青灵脸色还是那一抹浅浅的笑意,她似乎并不喜欢王叙的这种刻意安排。王叙觉察到了,也没收回指令,假装不经意地道:“本宫关于此案的接洽,都交由青灵处理,若是此案有新的进展,可以方便告知的,还请廷尉让青灵转达便是。”
张筑微微俯身颔首称诺。
青灵带领张筑一行人去了怀画殿下人居住的侧房搜查,侧房均已荒废,廷尉府的人在其他房间搜寻,而他们则进了阿园和阿房等五个家人子的寝室,寝室并不大,室内光线昏暗,味道微呛,地板床柜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都是偏殿大火时吹来的炭灰。
空气中,因为封闭导致屋内有股难闻的尘土味,青灵掩鼻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