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拣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要打开来看,赵陌忙道:“殿下小心!”太子只是冲他笑笑:“不妨事。北戎人如此费尽心思地把这些信送到你书房中,我就不信,他们只是为了在信上做手脚来暗算你。能做到这些,直接让赵祁往你的饮食中下药,不是更直截了当?又或是让赵祁给你送一份做了手脚的礼物,你还能事先提防不成?这信不管是真是假,瞧着都象是真的,那总要让人看了,才能管用,是不是?”
他打开了那封信,越看表情就越奇怪,还看了赵陌一眼,才将信递给了皇帝。皇帝匆匆扫了几眼,也露出古怪的神色来。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信递给了赵陌。
赵陌忙双手接过书信,低头看了。这一看,他就忍不住在心下暗骂一声“卑鄙”。
那信确实象是赵硕笔迹,若是仿的,那真是仿得几可乱真。考虑到兰雪的存在,北戎人如果真要学会模仿赵硕的笔迹,想必也不算很难。而信的内容就比较敏感了,看起来象是赵硕在教训长子赵陌,说他不肯为父亲求爵位,也不肯为父亲谋差事,太过不孝,实在愧为人子,还命他要想办法,为父亲谋个差事,需得是肥差,还要有实权。赵硕在信中威胁,如果赵陌做不到,他就不会答应将长子过继,叫长子谋算落空,无法入继东宫!
这语气,这心思,完全是赵硕能写得出来的信。但问题是,赵陌并没有谋算过什么,拒绝帮父亲谋差事和爵位的话,也是当面跟赵硕说的。赵硕实在没必要用书信的方式,重复一遍他曾经对儿子说过的话。这信一定是伪造的!
既然这信是假的,那么剩下的几封信里,又是说的什么呢?
皇帝、太子与赵陌三人轮流看完了剩下的书信,都沉默了。赵陌更是面色难看得紧。
这里头不仅仅有模仿赵硕给嫡长子赵陌写的信,还有模仿赵陌给赵硕回的信,全都是顺着赵硕信里的话做出的回应。最开始,“赵陌”仿佛是在义正辞严地拒绝父亲的要求,说的话也十分冠冕堂皇;但随着“赵硕”在第二封信中威胁的语气加深,“赵陌”也开始作出了退让,表示有话好好说,父子俩什么事不能商量着解决呢?父亲如今不方便领差事,再过几年倒是可以谋划一下,还表示他会为父亲解决的,让父亲不要着急;随后,便是“赵硕”再一次对儿子的威胁了,这一回“赵陌”又一次松了口,表示目前能耐有限,能许诺给父亲的好处不多,但只要父亲能配合他行事,令他顺利成为东宫继承人,那日后他登基为帝,绝不会亏待父亲,只是眼下正值关键时刻,父亲不能给他添乱,云云。
这信完全是伪造的!但说话的语气十分肖似当事人,而且有许多内容,都是赵硕曾经表露过的真实想法。可以说,这里头大部分的内容,若不是清楚内情的人,很容易就能被糊弄住。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里头假造的关于赵陌对于入继皇家一事的态度,与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完全是相反的。
但如果皇帝和太子看了信之后,相信了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决心
赵陌如今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北戎人诱骗赵祁,把这堆信件放进自己的书房里,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想要陷害自己一把,败坏自己在皇帝与太子面前的印象。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皇帝与太子面前表示,对东宫皇嗣之位毫无兴趣,只是太子殿下不肯死心,至今仍对他青睐有加罢了。倘若皇帝与太子相信了信中的内容,他赵陌就成了口是心非、心思深沉的典范了,说得严重一些,欺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太子对他的宠爱也会大打折扣。
哪怕赵陌根本就没想过要成为太子的嗣子,也不想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圣眷。失去圣眷、甚至是受到皇家厌弃的宗室是什么下场,看他父亲赵硕就知道了,山阳王府也是个好例子,那是连一般的官员都能鄙视的存在。赵陌可不想落到那样的处境中!就算将来他可以回封地上居住,也希望能保有一定的权势与地位,否则他如何能为自己的妻子提供优渥体面的生活?!
赵陌盯着那堆假信,心中暗恨。虽然还不知道北戎人后续还有什么阴谋,而与他们勾结的那位所谓贵人,又打算用什么方法让这堆伪造的书信出现在皇帝与太子面前,如今都已经破了局。赵陌觉得自己以往对这件事不够警惕,实在是太过松懈了,日后他需要对那藏身于黑暗中,对自己居心不良的敌人更重视一点!
赵陌是一脸阴沉,但皇帝与太子却显然没那么容易上当。
太子轻笑着说:“我是不信广路会是这样的人。况且,倘若信是真的,北戎密谍也就犯不着诱骗赵祁,将信放在广路的书房中了。这明摆着就是栽赃嫁祸,只是不知道北戎人到底是如何探得这许多隐秘消息的?”他更在意东宫的消息外泄,是如何造成的,并不十分把那些信放在心上。
皇帝垂目看着那些书信,沉默不语,等到太子说完了话,才淡淡地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与这些北戎人勾结,但事情看来又是因为皇家无嗣而引起的。皇儿,有些事你该早作决断了,再拖下去,不但江山不稳,连广路这样无辜的晚辈,也要无端受累,你于心何忍呢?事涉江山社稷,不是念旧情的时候。更何况,你并没有亏欠任何人。”
太子明白皇帝的意思,神色微黯,但还是郑重地点了头:“父皇说得是,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赵陌在下方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太子愿意暂时放弃过继宗室子的想法,先纳几个身体健康的姬妾,努力试着生出个孩子来,一切的风波都终归会平息下去的。万事总是需要先尝试的,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能行呢?
太子经过叶神医的治疗后,说是身体仍旧不太康健,每年总要小病上几场,但事实上并没有比一般的贵族子弟虚弱到哪里去。他从前病弱的时候,尚能生出一儿一女来,如今身体已大有起色,又还处于壮年,没理由不能再生孩子。之所以总是想着要过继,不过是因为久病在身,对自己没有信心罢了。同时,也是希望能回报太子妃与陈良娣多年来的相伴之功。
可太子妃与陈良娣再劳苦功高,也比不得江山社稷重要,况且已经给了她们几年机会,都不曾见一人有孕,可见是儿女缘份浅了,还是早些换了新人吧。
赵陌早就盼着太子下定决心了。
太子转过头,又安抚赵陌:“这些书信,你且不必放在心上,父皇与我都相信你的清白。也不知北戎人为何会盯上你,等袁同知将北戎密谍擒拿归案,再审讯出他们同伙的身份,想必就能知端倪了。你且安心回去等消息。若是得闲,也可以去你父亲那里探听一下,看是否有人在他那儿塞些什么东西。那背后之人既然想要陷害你,伪造了这些书信,总要在你父亲那儿也做上些手脚,才好显得书信是真的。他们曾经有多名同伙潜入你父亲宅中,虽然你曾带人几次清理,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这其实就是给赵陌面子的意思了,让他去查赵硕宅子里的猫腻,既表达了对他的信任,也是维护他的脸面。
赵陌心中感激,连忙答应下来,又再三谢恩,方才退了出去。
赵陌一走,皇帝便对太子道:“无缘无故,那背后之人不会给广路设这么一个圈套。他们既然让赵祁将书信藏在广路书房中,而且还明言需得在广路生辰前行事,那就表示,广路生辰那日,会有你我父子身边的人前往广路王府中,还多半会进入他的书房,然后发现那机关匣中的书信。皇儿且不要声张,且留意身边是否有人给你提建议,让你派人在二月二当日前往广路府中办事。那人多半就有问题了。”
太子神色肃穆地应下:“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揪出身边的奸细来!”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又沉下脸:“既然这一回的事,又是冲着皇嗣之位去的,恐怕那与北戎人相勾结的所谓贵人,定是宗室中人。赵氏宗室中居然出现私通外国的罪人,实在是讽刺极了。若不能早日将此人彻查出来法办,日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何等通敌卖国之事!”北戎人在边境蠢蠢欲动,他们不能不谨慎小心。
太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肃然点头。
赵陌黑着脸带着赵祁出了宫。一路上,赵祁坐在马车里,心下都在惴惴不安。回到别院后,赵陌让他先回院子,他却怯怯地抓着哥哥的衣袖,小声问:“事情是不是很麻烦?布包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很可怕么?那些人是不是想要害哥哥?”
赵祁不蠢,北戎人既然让他把东西藏进赵陌的书房中,那就一定是冲着赵陌去的,怎么可能安了好心?
赵陌低头看着小兄弟面上担忧的表情,放缓了神色,蹲下来安抚他道:“无妨,这回多亏祁哥儿聪明能干,破坏了坏人的阴谋。就算那些人是想害哥哥的,如今皇上与太子知道了,也不会再相信他们的。接下来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且安心等在家里。我会在别院增添护卫人手,缺什么你就跟院里的丫环说。上课的事儿,怕是得先停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下去了,哥哥再请你的先生上门来教你。”
赵祁松了口气,扬起大大的笑脸:“哥哥没事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练字背书的。先生年前已经布置好了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得抓紧时间去做了!”
赵陌微笑着点头,接着又道:“祁哥儿今日在宫里表现得很好,兴许皇上与太子殿下会有赏赐,你安心等待消息吧。也别光顾着做功课,做累了,可以玩耍一下,只是不能过了头,吃饭、睡觉,都要听嬷嬷们的劝。”
赵祁大声应了,方才欢欢喜喜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如赵陌所言,没过多久,宫里的赏赐就送到了。是太子赏下来的,一份给赵陌,一份给赵祁。给赵祁的那份东西不少,衣料、书本、文房四宝,样样齐全,都是按照宗室子弟的规格来。有了这份赏赐,即使赵祁出身有所不妥,今后在宗室中也能站稳脚跟了。不过由于还要调查与北戎人勾结的宗室是谁,太子赏赐得很低调,消息也暂时秘而不宣,所以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公布于众。也就是说,赵祁还得暂时挨一段时日的白眼。
赵祁没放在心上,他一个小孩子,能去了心头大患,安心在哥哥家里待着,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太子赏下来的好东西不少,他还可以慢慢摆弄。外头的人说什么,他又看不见听不着,才不在乎呢。
赵陌就没他那么轻松了。他对那与北戎人勾结之人十分警惕,有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暗中算计自己,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最关键的是,这人到底是谁?对方真的是冲着皇嗣之位去的么?倘若对方觉得陷害了他,就能成功铲除一个强有力的皇嗣竞争者,那对方本身,定然是个圣眷正隆的近支宗室子弟了?若非如此,又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可以在踢走他之后,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太子青睐的嗣子人选?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算对方没有与北戎人勾结,光是他对赵陌的敌意,也够让人戒备的了。
赵陌肃然在家等待袁同知那边的最新消息,不停派出人手去打听袁同知的进展,想要掌握第一手消息。
然而袁同知追缉北戎密谍的行动,似乎并不算很顺利。他的人确实跟踪着那两名与赵祁接触的北戎密谍,找到了他们的临时藏身之处,然后发现了他们第三名同伙的行踪。然而对方十分狡狈,藏身于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视野开阔,无法让人暗中接近。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追兵的存在,不敢大意,立时兵分三路,向三个方向逃窜开去。
袁同知知道,想要一举连他们的盟友也擒拿归案的可能性不大了,只能竭尽全力先将这三名北戎密谍抓起来,便兵分三路去追。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不好,那三名北戎密谍,一人差点儿就被追上了,慌乱中一脚踩空,摔下了山谷,等密谍司找到他时,他已经重伤昏迷,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小命,只得先抬到临时驻点,让医官进行救治;另一人则是逃到了死路,眼看着只能束手就擒的时候,忽然不知打哪儿来了一支冷箭,正正射中他的咽喉,当场要了他的性命;不过这支冷箭也暴露了那据猜测乃是密谍首领的第三人的行踪,袁同知带人追踪而去,在通州地界上追丢了人,眼下正在他消失的地点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中。
赵陌忙问前来报告消息的阿寿:“在通州地界?可是先前那车夫所在的涂氏田庄?!”
阿寿却摇了摇头:“不是,那附近是山阳王府的庄子。”
山阳王府?
赵陌不由得愣住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藏身
山阳王府?
山阳王会是那个跟北戎密谍勾结的人吗?从他与当今皇室的关系来看,有这个可能;但从他这几十年来的处境,手里能掌握得住的权势,还有成为东宫嗣子的成功机率来看,完全不可能!
山阳王是谁?当今圣上皇叔的儿子,今上的堂弟,与皇室的血缘关系比许多人都远一些。他父亲当年帮助其他皇子与今上夺嫡,乃是造成如今皇帝一家身体虚弱的罪魁祸首之一。只因不是主犯,罪行相对轻一些,本人又死了,妻子还自尽了,剩下一个年纪幼小的儿子,被今上当成是宽仁的活招牌,随便封了个山阳王的郡王爵位,赐了几房家人,些许田产,再加每年的郡王俸禄,便任由其自生自灭去了。每年三节两寿,皇家是定要将山阳王拉出来,在公众面前显摆显摆的,也好显示皇上有多么的厚道宽仁,所以天下间曾经错误地依附了其他势力的有才之士们,不必再心怀顾虑了,只管放心地来向贤明的君主贡献你的才干吧!
然而,京城里的人心里都清楚,山阳王就是个活招牌罢了,没权没势,没地没位,就连从前不怎么得皇帝待见的秦松,都能瞧他不起,随随便便把他挡在家门之外,而山阳王还不敢有半句怨言。他家除了蜀王进京那一阵子,因为幼时与蜀王一同养在太后宫中,有过点交情,山阳王妃与蜀王妃又是同族姐妹,夫妻俩还帮着蜀王到处吆喝,拉拢官员勋贵时,风光过一阵以外,如今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当初他家仗着蜀王,能倒过头逼得秦简为了不娶山阳王郡主为妻,不得不千里迢迢随三房南下金陵,那一朝得势的小人嘴脸不知有多么嚣张。但蜀王府出事后,他家也是迅速与蜀王府撇清关系,连山阳王妃的娘家涂家,也断绝往来了。这前后势利的态度,更令许多人鄙夷。近年来,山阳王府无钱无势,无人脉无名声,可以说是宗室中神憎鬼厌的代表,一般人家都不乐意跟他们来往。若说他们有底气搅和皇嗣之争的浑水,谁信哪?
但凡宗室不是死绝了,皇家就不可能选择山阳王府的孩子为嗣。
更何况,山阳王连生三女,直到前些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视若珍宝。如果过继了这个孩子,他岂不是又绝了嗣?于情于理,山阳王都不可能产生这种念头!
赵陌觉得这可能只是凑巧了:“兴许只是巧合。京城周边的田庄,几乎都是王公贵族、高门大户的产业,山阳王府会有庄子在那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至于王府总管会出现在当地,兴许只是因为春播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