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与北戎人勾结,设计陷害他赵陌的宗室,就是这么谋划的吧?事先将伪造的书信藏在机关匣中,然后劝说太子在他生日这一天降临肃宁郡王府别院,而主使者则同行,寻机会摔坏机关匣,露出里头的书信,接着便可以趁着捡起机关匣与书信的机会,暴露出信中的内容,透露给太子知道,陷害他一把了。
倘若不是匣中并无书信,说不定山阳王能做的事还会更多一些。他既然会出现在这间书房里,还做了那么多的古怪举动,说他是无辜的……赵陌觉得也没什么说服力。
太子派来传话的内侍曾经提过,蜀王世子与山阳王在东宫相谈甚欢,然后就求了太子殿下,陪太子同行往肃宁郡王府来了。莫非蜀王世子与山阳王是同谋?
赵陌下意识地看了蜀王世子一眼,见对方一脸平静而无辜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头。
太子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他今日原本是要来看戏的,没想到戏是看了,演员却表现得如此拙劣,一点儿都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高明。他居然是差一点儿就让如此拙劣又愚蠢的人给算计了么?到底是山阳王太蠢,以为可以欺骗所有人,还是山阳王觉得他这个太子蠢到看不穿如此可笑的表演?
最令太子难以理解的是,无论怎么看也不该会生出奢念的山阳王,居然还真敢妄想将儿子过继皇家?他是不是还在对他父亲的失败念念不忘?是不是一直对如今的皇家怀恨在心?想要争夺皇嗣之位,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将所有可能会与他儿子竞争的宗室子弟打倒,赵陌也许只是个开始,往后估计他想要打击的人还会有许多吧?可山阳王既非近支宗室,亡父还是罪人之身,己身更有曾与蜀王勾结的黑历史。他想要让他辈份不合的儿子入继皇家,需要打倒的人真是多了去了。难道这些宗室子弟的性命与前程,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三十多年了,怎么就没人发现山阳王竟然是个如此擅长掩饰自己的野心家呢?!
太子忽然没有了跟人虚与委蛇的心情,他草草与赵陌说了几句话,把原本准备好要赏给赵陌作生辰礼物的东西留了下来,便匆匆回宫去了,没有带上蜀王世子与山阳王。他需得将今日在肃宁郡王府上的经历告诉父皇,征求父皇的意见。也许皇家对山阳王太过纵容了,如今他们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这么一个名不副实的活招牌来证明皇帝的宽仁,还是让有罪的人接受其该受的惩罚吧。
赵陌比太子殿下多一丝耐心,勉强招呼着山阳王与蜀王世子多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山阳王便期期艾艾地献上了自己的寿礼,其中就有那么一只机关匣,看起来与他先前摔坏的那只颇为相象:“方才我是看到两只匣子挺象的,才想走近些多看两眼,没想到就摔了一跤……”
赵陌笑笑,看向他送的那只机关匣,心里更警惕了。若不是事先对自己书房中的那只机关匣有清楚的了解,山阳王怎能准备下如此相象的礼物?这人果真有问题!
只是蜀王世子也未必清白。
赵陌忍不住又往蜀王世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蜀王世子则是一直盯着山阳王看,没有发现他的目光。等到其有所察觉,转眼望过来时,赵陌已经转头与山阳王说话去了。
两位不速之客在太子离开后,又在肃宁郡王府别院多待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开。蜀王世子为了稳妥起见,故意多留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好心在为山阳王辩解:“王叔想必并非有意,他是听说郡王喜爱机关匣,特地预先准备好了一份礼物,结果却在郡王的书房中瞧见一个相似的匣子,一时好奇,才想要凑近去看的。若是两只匣子一模一样,他就不好意思将礼物送出手了。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绝非他所想。他真的十分用心准备了礼物,事前还特地向东宫的内侍打听郡王的喜好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拿机关匣做寿礼。”
赵陌心想,蜀王世子这话,到底是无意的,还是在暗示些什么呢?山阳王若是曾经特地向东宫内侍打听自己的喜好,那应该不难打听到,自己已有了一个相似的机关匣,还是太子赏的。山阳王是真的凑巧准备了这么一份礼物,还是预备拿这个做借口,好故意摔坏自己的机关匣,暴露出匣中暗藏的书信?
不管山阳王到底是何用意,蜀王世子特地这么说,必定也有他的缘故吧?这是不是有些背后嚼舌的嫌疑?蜀王世子是希望他赵陌认定山阳王别有用心么?
就在蜀王世子在赵陌面前为了山阳王“说情”的时候,先走一步的山阳王,其实也没有闲着。他正在跟送客的阿寿搭话:“这位小哥,今日我真是失礼了,也不知郡王爷生气了没有。小哥千万要替我美言几句,我真不是有意的……”
他给阿寿手里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一脸的懊恼:“我也不知当时是怎么了,好好地走着路,居然就被绊了一跤。当时我脚下也没掉什么物件呀……但我感觉好象是有人绊了我一下。离得最近的就是蜀王世子了。说真的,那是我侄儿,待我又一向和气,我原不该想太多的,但我与他并非没有仇怨。兴许他只是想故意跟我开开玩笑,叫我吃个小亏……”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意
蜀王世子在赵陌面前多说了一会儿的话,自认为已经再次加深了山阳王的嫌疑,方心满意足地走出了肃宁郡王府别院的大门,却看见山阳王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山阳王掀起车帘,一脸期盼地等候着自己。
简直就是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真是……太听话太好糊弄了!
蜀王世子完全不知道山阳王刚刚阴了自己一把,只当对方真的十分听话,不过是个任由他摆布的可怜虫。既然对方主动撞了上来,他自然是要继续摆布下去了。
蜀王世子欣然上了山阳王的车,在回家途中,他和颜悦色地宽慰山阳王:“王叔不必担心,方才我替你说了两句好话,肃宁郡王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那不过就是一只寻常的机关匣子,称不上什么稀罕物儿。王叔已经送了一只差不多的机关匣,再搭上那许多金珠玉帛,已经胜过原物许多。肃宁郡王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没有理由再恼下去了。他虽年轻,其实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山阳王想起方才自己在阿寿面前说的话,心里先虚了一下,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殷勤笑道:“多谢王侄了,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先前把东西摔了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大跳!你说我怎么就摔了呢?明明地下也没什么东西呀?”
蜀王世子微笑不语。他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绊的人。山阳王身材肥胖,挺着一个大肚腩,一般情况下,低头看是看不见自己脚尖的。蜀王世子觉得自己当时行动很隐秘,不愁会被人发现真相。山阳王这样一心相信自己的蠢货就更不可能察觉什么了。
更何况,山阳王根本就不知道皇城密谍司搜捕北戎人的事,便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又能如何?一句“不小心”就能混过去。而等到真相出来的时候,山阳王早已经……
蜀王世子淡淡地看了山阳王一眼,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设套下手,永除后患了。正常情况下,设计陷害赵陌的人看到机关匣中没有预期中的书信,就该知道自己阴谋“暴露”了,总会有所反应才对。他不可能蠢到让太子有机会将山阳王抓起来询问,然后被山阳王供出来。
他该如何让山阳王对自己更加信任一些,然后死得不明不白又不会引起外人怀疑呢……
蜀王世子微笑着看向山阳王:“王叔不必客气。其实侄儿觉得王叔今日兴许是运气不好。肃宁郡王的书房里,铺了那么厚的地毯,看着倒是好看,脚踩上去也软和,但那地毯若是起了褶子,人走在上头很容易就会摔跤的。侄儿看,王叔兴许就是不习惯踩那样的毯子,才会摔倒吧?不过肃宁郡王既然当时没有生气,王叔也已经赔过礼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王叔也不必总是记在心上。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肃宁郡王,多说些好话,送些礼物,他定然不会再记恨你的。若是王叔实在心里没底,侄儿也可以代为说项。”
山阳王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他虽然不算聪明,但自问也不是太蠢。今日赵陌书房里的地毯是否有皱褶,难道他踩在上头感觉不出来么?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是被绊了一脚,地毯皱得再厉害,还能漫上他的脚背不成?他原本只是想给蜀王世子一个机会,只要蜀王世子老实交代,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会计较太多。毕竟他确实欠了人家的老子,而眼下人家也正在帮他巴结贵人。可他不计较是一回事,蜀王世子一个晚辈将他当成傻子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当着他的面都能睁眼说瞎话,这样的人如何信得过?就算蜀王世子在太子面前为他说好话了,谁知道转过身,又会不会往他身上泼脏水呢?
山阳王虽然没什么骨气,但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宗室出身的自尊。若今日绊他一跤的是肃宁郡王赵陌,他一声都不会吭。可蜀王世子的处境没比他强多少,凭什么耍他?!
他撇了蜀王世子一眼,没有说话。
蜀王世子立刻就察觉到了山阳王的态度变化,心下微微皱眉,试探地问:“王叔怎么了?”
山阳王淡淡地道:“王侄,你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方才在肃宁郡王的书房里,是你伸脚绊了我一跤的吧?你不必狡辩,我感觉得真真儿的,是有人伸了一只脚来绊我。当时我身边只有一个你,太子殿下与肃宁郡王至少离我一丈远,下人不是在门外就是在墙边,除了你,就不可能是别人了!你与我说什么地毯绊人呢?真当你王叔我是傻子了么?”
蜀王世子面色微微一变。傻子居然也有机灵的时候?他干笑了下,试图要为自己辩解。
山阳王却摆了摆手:“你也不必跟我说太多,只需要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绊我那一跤?若是记恨我对你父母兄弟见死不救,趁我不备暗算我一下,我没什么可说的。王叔确实有些对不住你父亲,可你父亲当日闯的是什么祸?我能救得了他么?真为他求一句情,我一家子就都赔进去了!我家里孩子都还小呢,我做爹的总要为他们着想。你是怨我自私也罢,无情也罢,反正你父亲当日会选那样一条路,就该预料到失败那天会有什么下场。我只是不想无端跟着你们家一块儿送死罢了。”
蜀王世子的神色冷淡下来:“王叔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山阳王道,“就是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是王叔不明白你的意思。若你真个怨我,又为什么要在太子与肃宁郡王面前为我说好话?当日在东宫,你直接不理我,不就完了么?可你既然有心要与王叔和睦相处,那又何必再绊那一跤?虽说王叔摔坏了肃宁郡王的一个机关匣子,好象得罪了他,但赔礼送上去,肃宁郡王还不至于小气得为了那一个机关匣子,便将王叔往死里整治。所以好侄儿,你到底有何用意?王叔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难不成你就只是为了让王叔多损失些银子财物?你若不跟王叔说实话,王叔心里实在不得安宁,总担心你是在暗中使什么坏。”
蜀王世子顿了一顿,低下头去:“王叔莫怪,侄儿……不是有心的。当真是不慎踩错了地方,才会绊着了您。但当时那个情形……侄儿的处境也不是太好,生怕太子殿下与肃宁郡王误会,侄儿不敢说实话,只能当作是王叔自个儿不小心。侄儿不也为王叔求情了么?不过是一时不慎,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后侄儿担心王叔责怪,才不敢说实话的。王叔要打要骂,侄儿无话可说,但王叔若因为这点小事,就疑了侄儿,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山阳王睨了他一眼,不是很相信他。但蜀王世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肯松口,似乎就只能不欢而散了。山阳王想想,觉得这只是件小事,日后多提防着他些就是,倒也不必真跟他翻了脸,自己总归还有需要他的地方。
这么想着,山阳王脸上便又露出笑容来:“既然只是不小心,王叔自然不会再怪你。往后你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有话只管实说就是。你我叔侄是何等关系?实不必外道!”
蜀王世子重新露出了微笑:“王叔说得是。今日是侄儿做得岔了。”他顿了一顿,“为了向王叔赔礼,侄儿告诉王叔一件秘事如何?侄儿今日原本要落后王叔一步离开,其实是有事要去办的。但既然遇上了王叔,那请王叔与我同行,也无不可。”他把声音压得低了些,“此事大有利可图!若是一切顺利,别的不提,你我两家日后在城中,处境就会好得多了,说不定手里还能得些实权。”
山阳王眼中一亮:“这话怎讲?!”
蜀王世子就告诉他,太子妃唐氏的表兄弟楚正方,如今正任职城卫副统领,手掌大权,据说用不了多久,就有望接任云阳侯的正统领之职了。这样一位实权大臣,他有个秘密。外人还以为他品行端正,夫妻恩爱,事实上,他在城中有一处外宅,养了个美人在里头,据说是位犯官之女,乃是楚正方昔日旧识。这事儿楚正言家中无人知晓,唐家人与太子妃也完全不知情。楚正方借着自己在城卫的权利,把事情瞒得死紧。只是他运气不好,那处外宅的前任主人,与蜀王世子妃的娘家有些亲缘关系,因蜀王府坏了事,才跟着受了连累,连京中的产业也没保住。蜀王世子从前曾经听妻子说过那座宅子,有一回偶然路过时,多看了几眼,就发现了楚正方的秘密。
蜀王世子对山阳王道:“侄儿在那宅子附近安排了眼线,知道今日夜里那楚正方就会前往外宅过夜,正寻思要找个理由,与他偶遇。等他知道自己有把柄握在侄儿手里,只要侄儿的要求不过分,他还不得有求必应么?王叔索性与我同行,也诈他一诈?旁的不提,王叔日后若想在城中置办多几处产业,有城卫的人做靠山,还怕会吃亏不成?”
山阳王听得有几分心动:“真的假的?我从前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蜀王世子一哂:“若是人人都能知道,侄儿也就算计不了他了。王叔去不去?你不去,我一个人去。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处,不占白不占。楚正方是太子妃的表兄弟,甚得太子妃信重。若能打通他这条路子,哪怕是在太子殿下处得不到多少好处,也能从太子妃那边补足了。”
山阳王想了想,便点了头:“行!今晚我去寻你!在哪里会合?”
蜀王世子笑着拉住了他:“王叔还等什么今晚?咱们这就过去,寻个地方消遣,边等边吃酒如何?若是太过刻意了,反而容易引人怀疑。咱们不是特地去守株待兔的,是侄儿见王叔心情不佳,特地请王叔吃酒散心,偶然遇上了谁,那都是天意!”
山阳王会意地笑了:“对,对!是天意,是天意!”
第四百二十八章 案情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看着赵陌,只觉得不敢相信:“真的假的?山阳王?!怎么可能?!”
赵陌三两口吃完一个春饼,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当时都懵了!万万想不到他是怎么冒出来的?还忽然间把我的机关匣子给撞到了地上。我本来都认定是蜀王世子干的了,哪里想到冒出来的居然会是山阳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