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便冷着脸道:“行了,那就去问问大奶奶都在做些什么,让她跟四姑娘一块儿到我这里来。”
香粉又犹豫了一下,与香红、香黛对望了一眼。香露连忙直起腰身大声禀道:“回太太的话,蔡家三太太上门来向四姑娘提亲了,这会子大奶奶应该还在花厅里招待客人呢。大爷特地吩咐了,家下人等不许前去打扰。”
“什么?!”薛氏怔了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安神汤,还有把小薛氏带走什么的……原来都是为了今日蔡家上门提亲一事!薛氏气得笑了,她昨儿不是没再说坚决反对的话了么?也觉得跟蔡家成为姻亲,兴许裴国公府也会很乐意,结果儿子媳妇居然完全无视了她,把她撇开去搞小动作了!真真岂有此理!他们真的当自己是死人不成?!
薛氏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觉得眼前发黑,不由得身体摇晃了一下。香粉连忙起身冲上去扶住了她:“太太?!”香露落后一步,叫香黛抢了先,心下忿忿,连忙问:“太太不要紧吧?可是气着了?快到床上歇一歇?”
薛氏摆摆手,就在香粉香黛的搀扶下往外走。香露无视了香红瞥过来的不屑眼神,也赶紧跟了上去。
薛氏直接去了花厅,然而她去得有些晚了。蔡三太太刚刚离开,心情愉悦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小薛氏正激动地哽咽着与小女儿秦锦春说话,闻得喜讯后立刻赶到的秦伯复则开始嘱咐秦锦春,婚后要多在云阳侯夫妇面前表现自己,再为娘家父亲兄弟说些好话,还要与裴国公府保持往来,当然,也不能忘了跟东宫敏顺郡主继续交好,等等,零零碎碎,念叨个不停。
薛氏出来看见,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我昨儿不是说了,要结亲也行么?你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地把我踢开了?!秦伯复!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我是你娘?!你就不怕我上衙门去告你不孝么?!”
秦伯复不耐地沉下脸来:“母亲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你不再反对四丫头的亲事了,如今亲事说成了,你不是该高兴么?又有什么可闹的?我怎么就不孝了呢?!您若真要上衙门去告我,坏我的前程,要我的性命,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哪里亏待了您?您要毁我一辈子?!连我的儿女也要一并毁了?!”
“你——”薛氏气绝。儿子这样的态度,还叫没有不孝?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事事都会先问过她的意思。如今呢?自作主张不说,还开始对她用各种小手段了。他就仗着她只有他一个儿子,不敢真的上衙门去告他忤逆!
然而,薛氏既然没有这个魄力,儿子又不肯再听她的,那她还真的毫无办法。儿媳妇虽然是她娘家亲侄女,但如今明摆着就是站在儿子那一边的;长孙女昨日已经出了嫁,而且到了夫家后要守孝,除去明日回门时可能会回来吃一顿饭,接下来只怕连回娘家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小孙女儿从小就不跟她亲近,更不可能会在亲事上听她摆布;庶出的亲孙子倒好,偏偏年纪又还小,立不起来,也是个只会听老子吩咐的废物,根本做不得祖母的依靠。
薛氏本来就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可依,更别说娘家与儿子几乎可以说是翻了脸,长房、三房更不会站在她这一边,薛氏只要不是真想葬送了儿子的前程和性命,就没法上衙门求一个公道。更何况,到了衙门上,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觉得儿子忤逆自己,仅仅是因为小孙女儿的亲事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又不是由她亲自操持么?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又一句理直气壮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儿子儿媳的鼻子大骂:“好,好,好!你既然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我就等着看你倒霉吧!不听老人言,早晚要吃亏的!到时候可别再求到老娘面前来!”她气冲冲地扶着丫头的手,又回院子去了。
香露跟在后头,看得分明,不由得有些傻眼。怎么回事?她还以为熬了这么久,只要二太太能再重掌二房大权,她这个大丫头就可以再抖起来了?怎的大爷才说了两句话,二太太就怂了呢?!大爷大奶奶真的不要名声了么?!
香露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薛氏身后回去了,没有留意到,前头的香粉香黛都回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没眼色的蠢货!如今这个家里,是谁在当家,她看不清楚么?做丫头的就该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子,否则犯了蠢,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小薛氏有些不安地看向秦伯复:“爷,太太那里……”
秦伯复不耐烦地摆摆手:“由得她去吧,你以后多盯着母亲的院子些,若是有哪个下人不听话,在母亲面前胡说八道,只管处置了去。我如今可不是闲人了,身上有了新职司,每日都要到衙门里当差的,哪有那闲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是当家主母,要多用些心。”
接着他又放缓了神色,对秦锦春道:“好孩子,父亲知道你能干,你母亲容易心软,不定什么时候就叫人糊弄了去,你多帮着些,再把弟弟照顾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父亲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半点不会比你大姐差。你可别让父亲失望。”
秦锦春抿唇微微一笑:“父亲放心,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等到秦锦仪穿着一身淡粉红的新衣,满头珠翠地带着一身石青素袍的新婚丈夫裴程回门的时候,秦家二房其实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只是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顶多是发现祖母薛氏又告了病,身边的大丫头香露据说也过了病气,被挪出去休养了。但她没怎么把一个丫头的事放在心上,只微笑着问祖母:“您怎么就病了呢?前儿还好好的。”
薛氏见裴程不在跟前,便气愤地对大孙女直言了:“我要被你爹娘气死了!四丫头的亲事,他们居然胆敢对我耍滑头,没经过我同意,就把人许了出去!我去质问你老子,他还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真真是岂有此理!”
秦锦仪怔了一怔:“四妹妹的亲事?”她轻笑着翘了翘嘴角,“原来四妹妹又有人家了?这回是谁家呀?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么?”
“就是云阳侯府的蔡十七!”薛氏气不顺地道,“说得好听些,是云阳侯的侄儿,其实还不知道是什么外八路的远房亲戚小辈呢。你爹娘居然还说是好亲事,说不管他是谁,四丫头能嫁进云阳侯府就足够体面了。你说这不是乱弹琴么?!”
“云阳侯府?”秦锦仪的五官扭曲了一下。
第四百八十五章 打断
怎么会是云阳侯府?!云阳侯府居然能看上秦锦春?!
秦锦仪心里象被蚂蚁咬过一般,隐隐约约地刺痛起来。
就算她再不清楚朝廷上的事,也知道裴国公府的权势地位无法与云阳侯府相比。哪怕是裴国公府成功送女入东宫,生下了皇孙,成为了真正的外戚,那也比不得手握兵权的当朝大将。外戚能做到秦家与涂家这般,就已经到达了顶点,但秦家不出高官,一直被排斥在实权官员圈子之外,涂家则是仅凭皇帝对太后的敬重存活,一旦犯了忌讳,根本就不堪一击。这两家,哪一个能与蔡家相比?
就算当初卢悦娘嫁给云阳侯世子时,她与祖母说了多少酸话去贬低人家,都没有意义。卢悦娘就是攀上了高枝儿,卢普与秦幼珍夫妻就是风光无限,再也不必看秦家二房的脸色了。祖母薛氏顶多就是在家里说说酸话,哪里敢真的当着秦幼珍的面破口大骂?父亲秦伯复更是一改过去的傲慢态度,对妹妹妹夫殷勤亲近起来。这就是云阳侯府的权势所带来的力量。
这是她秦锦仪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人家,叫卢悦娘攀上也就算了,虽然不知道后者走了什么狗屎运,但好歹卢姑父是三品高官,不论秦家的外戚身份,三品高官自然比六品的秦伯复地位更高些。然而,秦锦春又算什么?与她同样出身于秦家二房,同是嫡出,相貌才华性情教养……样样都不如她!凭什么她秦锦仪攀不上的人家,能看中她秦锦春?!
难道日后姐妹俩都出了嫁,走出去与人交际时,跟人介绍自己,一个是失去了国公的国公府长孙媳,另一个却是堂堂云阳侯府的少夫人么?就算蔡十七不是云阳侯的亲生儿子,两家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也足以让秦锦仪心中燃起妒火。
薛氏还在那里抱怨个不停:“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老子娘劝我说,这门亲事能做成了,对你也有好处,裴家的长辈们知道你妹妹嫁进了云阳侯府,也能高看你几分。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还想着要重新考虑这门亲事,若是云阳侯愿意多多提拔他这个远房侄儿,而不是一直叫他做世子的跟班,那也不是不能把你妹妹嫁过去。谁知道你老子娘通不肯听我吩咐,竟然拿一碗安神汤对付我,叫我睡了大半日。等我醒过来时,婚事儿早就定下了!连庚帖、信物都交换了,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真真气死人!我觉得你娘太不孝顺了,居然顶我的嘴,我要罚她在佛堂跪几个时辰罢了,你父亲都能公然违我的令,把你娘带走,可见他已经没有了孝心,完全把我抛到脑后去了!我骂他,他竟然还有恃无恐,说什么我若觉得自己有道理,就去衙门告他去,你说这是人话么?!”
秦锦仪不耐烦听她的长篇大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祖母,四妹妹的亲事,怎么就忽然定了云阳侯府呢?此前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薛氏不以为意地道:“你爹说是蔡家早就来试探过了,卢悦娘那丫头亲自搭的线,还有长房的姚氏从中帮忙说项。只不过你爹当时正在犹豫裴家的亲事,两边都没答应,我们才没听说罢了。”她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任凭是谁,在裴国公嫡长孙与云阳侯的远房侄儿之间,也都会优先考虑前者。
秦锦仪的脸色却变了变:“四妹妹应该早就知道蔡家想来提亲的事了吧?因此我抢了裴家的亲事去,她还能不慌不忙地,原来是早有退路。”秦锦春甚至在裴家人面前为她圆谎!多大度,多体贴人呀,可惜这般大度又体贴的言行,才是她秦锦仪最难忍受同胞妹妹的地方!她用得着处处比不上她的妹妹可怜么?!
秦锦仪勉强笑着对薛氏说:“祖母,这云阳侯府的亲事不能答应!父亲和母亲糊涂了,您可不能糊涂!卢表妹是姑姑生的,姑姑却是姨娘养的,生就不如父亲身份尊贵。而卢表妹如今嫁给了蔡世子,做了云阳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蔡十七将来注定要在蔡世子手下当差,四妹妹若做了他的妻子,岂不是要一辈子对卢表妹卑躬屈膝?那与父亲在姑姑面前一辈子卑躬屈膝有什么区别?祖母您是姑姑的嫡母,这事儿关系到您的尊严,绝不能让步!”
薛氏叹了口气:“你当我没想过么?我原本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坚决反对的。可你父亲就象是猪油蒙了心一般,非要跟我对着干。后来你娘又劝我,说裴家也会乐意与蔡家做姻亲的,四丫头嫁给蔡家人,对你也有好处。我想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才松了口。不过,就算我答应让四丫头嫁过去了,也不代表我就原谅了你爹娘!他们对我太过分了!这哪里是做人儿子媳妇该有的态度?!”
薛氏越说越激动,又打算骂起儿子媳妇来,却再一次被大孙女儿打断了:“祖母!父亲定是贪图云阳侯府权势,方才犯了糊涂的。这事儿关系到您的脸面,万万不能退让!如今张姨娘还住在长房那边呢,听说卢家表弟时常还过去给她与符老姨奶奶请安,就连卢表妹,也时常送东西过去。他们姐弟何曾对您这般孝顺来着?若是四妹妹真的嫁给了蔡家的侄儿,将来卢家人定会站在张姨娘那边,帮着踩您的面子,踩您儿孙的面子了!”
秦锦仪深知祖母心中最难忍受的点,这话果然就戳中了薛氏的心窝子。她沉下脸来:“没错,我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谁叫你老子不肯听我的呢?他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自打去年我病了一场,他就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先前还肯听我几句劝,如今是直接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秦锦仪忙道:“既如此,您就再想法子劝劝他呀?他是您的儿子,您还怕他胆敢忤逆您不成?若真把您惹恼了,您上衙门里告他一状,任他有天大的雄心,也休想再做官了!父亲还能不害怕?”
薛氏皱了皱眉头,看着秦锦仪道:“仪姐儿呀,这些道理,你不说我也懂,但你父亲若真是铁了心,不肯让步,我也拿他没法子呀,总不能真个去衙门告他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真告了他,他固然是前途尽毁,但我也同样落不着好。再说了,他的名声若是坏了,你又要怎么办?裴家还能喜欢你么?”
秦锦仪窒了一窒,干笑着道:“我这不是……劝您吓吓父亲么?哪里就真个叫您去告他了?”
薛氏也没起疑,叹息道:“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真个去告他,才这般有恃无恐呀!”说着又骂起了薛家来,“若不是他们为了银子,跟我们生分了,如今还能有人帮着劝一劝。亏得他们还有脸来吃你的喜酒,甚至问我,能不能把家里的女儿再嫁进来,竟是打起了逊哥儿的主意!若薛家真有好女儿,还能拿得出好嫁妆,我也乐得再娶一个贴心的侄孙女来做孙媳妇,可薛家小一辈里哪儿有什么好女孩?先前又为了银子跟你爹闹得天翻地覆,如今你爹连我都恼了,我哪里好意思开这样的口?!”
薛氏抬头看向秦锦仪:“我看薛家那边,先前那般决绝,如今却又低声下气地求上门来,只怕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了。我正恼着你娘,你爹又恨上了薛家,我在家里没处打听去。你如今出了嫁,行事比在家时方便,得了闲,就让陪房们出去帮着打听打听吧?看薛家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回头给我递个信儿,若是急事,你能帮的就帮一帮。到底是我们家的血亲呢!”
秦锦仪哪里有心情理会薛家?她心里还念叨着秦锦春的亲事,正烦恼没法阻拦妹妹的姻缘路呢,随口就说:“我在裴家行事也不大方便,还要养伤呢,又在守孝,哪里出得了门?裴家如今是裴二奶奶当家,她与我婆婆有些个不和睦,我若是轻举妄动,就怕她会抓我的把柄。”
薛氏忙问:“你先前不是说,在婆家过得很好,人人都待你十分客气,连你婆婆都不用你立规矩,裴大姑娘也不敢再怠慢你么?怎的裴二奶奶还敢与你为难?”
秦锦仪道:“我才嫁过去几天?自然是人人都维持住面上情的。实际上如何,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大房跟二房、三房合不来,就连我这个才嫁进去的新媳妇都看出来了。不过我是秦家女,她们再斗,也不敢轻易惹到我头上。祖母您尽可放心。要是真有人不长眼,打起了我的主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没留心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
薛氏也没深想:“成,你的本事,我是最放心不过的。裴家还有求于我们秦家呢,他们不敢怠慢你。你只管好生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时不时也要见见你女婿,说些关心的好话,把他的心给笼络住了,再慢慢儿在他身边安插耳目,免得有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勾了他的心去。如此,等到他一年孝满,与你圆了房,连你腿上的伤也解释过去了,再早日怀上孩子,你就真在裴家站稳脚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