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新君可能很快就要登基了,皇上爱子,怎会容许太子的身边留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可如果要大开杀戒,又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且杀戮太多,也有伤天和。
  皇帝虽然是从极为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走过来的,而且他一家三口都在夺嫡过程中遭受到极大的伤害,妻子早亡,他们父子二人身体不好,子嗣艰难。为了给儿子积福,皇帝在位几十年,一直都非常爱护百姓,注意行善积德。能不杀人,就尽量少增杀孽。因此,皇帝一向有仁爱的名声,朝中百官对此十分满意,没少歌功颂德。如今太子身体好转,又后嗣有望,皇帝更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没做错。眼看着就要禅让皇位给太子了,他只有盼着儿子做皇帝做得更顺利的,万没有在这时候大杀特杀,伤了子孙福祉的道理。
  对此,秦含真很快就有了个主意,对赵陌道:“这个很容易啊,不是马上就到万寿节了吗?就说要给皇上祈福,给太子祈福,把宫中宫人放一批出去吧?主要放慈宁宫和东宫的人,所有可疑的都放走。反正太子后院人少,将来也用不到许多侍候的宫人。真的不够人使唤了,再招新的也可以。皇上换人做了,侍候的人当然也要跟着换的。外界不会觉得有问题,说不定还会觉得皇上仁厚呢。”
  赵陌有些吃惊,仔细想想,似乎是可行的,不过有一个问题:“眼下我们并不知道哪些宫人可疑,哪些没有。万一有人不愿离开,留在宫中了呢?”
  秦含真哂道:“秋嬷嬷与蜀王世子之间,是一个坑人,一个发现真相把坑她的人反杀了,谁也没冤枉谁。所以,秋嬷嬷之死,怪不到太后、皇上与太子殿下头上。只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在慈宁宫宫人当中说清楚了,那些曾经暗中参与过秋嬷嬷策划的行动的人,心里便明白谁是谁非。要是聪明人,听说皇上要放宫人出宫,就该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早早离开皇宫,天下之大,随他们上哪儿去不行?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害怕哪一日便有人发现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要了他们的性命去。而如果不是聪明人……又或是心里还存着坏心,打算潜伏在宫中搅风搅雨的,将来皇上与太子殿下查出来了,该杀就杀,该罚就罚。这样的人估计还是少数,罪有应得,也谈不上多增杀孽,更不算冤枉了。”
  赵陌听得笑了:“这话说得不错。虽说这么一来,可能会放过许多本该严惩之人,但能查出罪状的人都已先行处置了,其余的……放了就放了吧。太后、皇上与太子都能安心,那些人也没法再留在宫中生事了。”当然,如果事后密谍司那边再查出哪个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该清查的还是会清查,该追究的还是会追究,到时候引起的风波也会更小。
  赵陌心头一松,就觉得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秦含真见状,忙让人把宵夜送上来,服侍着他吃了些,垫了垫肚子,又拉他去简单洗漱过,便扶他上了床。他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直到天大亮,方才醒转。大约是休息得好了,心头大事又解决了的缘故,他的精神极好。
  秦含真陪着赵陌梳洗过,吃了早饭,便送他出门。赵陌想到今日进宫,肯定还要继续为昨日之事善后,不知要忙活到几时,便忍不住叹气,又对秦含真说:“若是得闲,也可以往宫里走走。太后娘娘那儿,恐怕还需要有人开解。外人不知情,太妃太嫔们大都被蒙在鼓里,你是知情人,过去劝慰几句也好。不过太子妃那边,你就暂时别多逗留了。今日东宫肯定还要处置楚良媛的,太子妃还不知会如何呢。”
  秦含真应了声,送他出门,回来处理了一些郡王府事务,方才换了一身衣裳,登车进宫去。
  太后娘娘今日的精神有些不太好,不过悲色并不重,只是心情郁郁罢了。她见秦含真来了,缓缓点头:“你也听说了吧?陌哥儿昨日忙活了半宿,辛苦他了。”
  秦含真小心赔笑着行过礼,在太后下首坐了,缓声道:“不敢说辛苦,郡王爷能为太后娘娘、皇上与太子殿下办事,是他的福气。只是可惜,秋嬷嬷……”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说下去:“主仆数十年,哀家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一个糊涂人。犯了错,认了罪,把该领的罚领了,向哀家赔礼道歉,才算是全了我们多年的情份。没成想,她礼也不赔,罪也不认,只是向哀家磕头,求哀家答应让她再见赵砇一面。哀家想,她要是不问清楚,估计也不肯死心,便让他们见吧,谁知这一见……就回不来了。她真真是满心满意都惦记着那个所谓的孙子,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赵砇那性子……能把她当亲祖母看么?若不是她在哀家身边侍候了几十年,又在哀家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赵砇还能处处哄着她?明明平日里看着是个明白人,结果却在要紧事情上这般糊涂!真叫哀家失望无比。”
  对于令她失望的人,太后不想多说什么。她特地允许秋嬷嬷在宫中收的两个干女儿去为秋嬷嬷收尸,在京城里寻间小寺庙供奉,就已经是开恩了。至于那两个干女儿,她也下令,叫她们不必再进宫来了,连着行李铺盖,还有秋嬷嬷的遗物,一并带走吧。
  太后对秦含真道:“这两个丫头,素日跟在秋嬷嬷身边,也算是侍候了哀家十来年的人了。哀家素日瞧她们还算勤勉,又是整日在哀家跟前,少言寡语的,想必不曾为赵砇那混账做过什么要紧事,哀家便做主,放她们一条生路。只是往后,哀家也不会再理会她们的事。无论她们在外头过得如何,都是她们的命。”
  秦含真心想,皇室成员的厚道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过太后看来已经考察过这两个宫人,方才决定放人,她又何必多言呢?便笑着道:“太后娘娘仁厚,若换了是旁人,哪儿有这般宽仁的?那两名宫人能遇到娘娘这样的主子,真真是三生有幸了。”
  太后叹了口气:“有的人本来比她们还要有幸呢,但也要知道惜福才行。”
  这话自然是在说秋嬷嬷了。看来太后还在为秋嬷嬷而纠结呢,秦含真只微笑不语,打算拿别的话转开太后的注意力。
  不过太后的心思,还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上:“蜀王世子妃还在宫里呢,她与两个孩子待在一处,倒还平静。不过……她日后若真想带着两个孩子回蜀地依附娘家度日,男孩儿还罢了,女孩儿的伤可不好办呢。哀家打发人跟她说,可以把小县主留在宫里,也省得孩子千里奔波受苦,她竟然婉拒了。这叫哀家说什么好?做爹的狠得下心肠,这做娘的,也心硬得很。”
  秦含真怔了一怔。
 
 
第六百二十八章 李氏
  秦含真再次见到蜀王世子妃时,她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宗室贵妇的华服,而只是颜色素淡的细布衣裙,头上簪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素银钗,耳上塞着两颗式样最简洁的银丁香,脂粉不施,却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冲着秦含真淡淡一笑:“未亡人已不是宗室妇,郡王妃唤我一声李氏便是了。”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已经听说了蜀王世子的消息?”
  李氏神色平静地道:“听说了。秋嬷嬷会有此举,倒也不奇怪。赵砇欺瞒秋嬷嬷在先,如今死在秋嬷嬷手中,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话从蜀王世子的妻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
  秦含真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蜀王世子罪状,都送呈御前了?”
  李氏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都写了,想必没有遗漏,反正我知道的事情,原也不多。秋嬷嬷知道的更多,可惜……她如今死了,死无对证。就算能抓到赵砇那些四散的秘密人手,也不可能供出赵砇所有的秘密了吧?那个人,从来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所有的事。”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过,他人都死了,罪证什么的,也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关系到东宫后院的阴私,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颜面,定然不会公之于众的。赵砇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以他的性情为人,他人都死了,想必也不会在乎身后之事。”
  秦含真清了清嗓子:“我听太后娘娘说,你要带着儿女返回蜀地去?是要与娘家人团聚吗?”
  李氏的表情放缓了些:“李家在原籍尚有祭田房舍,族人也和睦,想必还能容得下我们母子三人。原本若只有我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断不敢有此等奢念。但如今我母亲兄弟上京来寻我了,我可以随他们一同上路,即使千里之遥,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氏的母亲兄弟能够走那么远的路上京来寻她,可见这骨肉亲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不象蜀王世子那般冷酷,夫妻血亲,统统只是踏脚石,随时可以放弃。也难怪李氏即使没见过母亲兄弟,也有底气说,可以与他们一道返回家乡,并依附家族而居。李氏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嫁给了蜀王世子,应该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田地吧?以她的出身、才貌与见识,本该有更好更顺遂的人生才对。
  秦含真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和颜悦色地对李氏道:“回头我让我们郡王爷帮你找你的母亲兄弟,告诉他们你的消息。等案子了结,皇上下了最终的处置旨意,又愿意放你回乡的话,我再送你一副好盘缠,让郡王爷名下的船行送你们归乡。我们家的商队,惯常走水路运货送人的。从通州出发,走运河南下,至长江口转道蜀中,一路都有船接送,总比你们上外头雇的好。”
  李氏冲秦含真笑了笑:“多谢郡王妃了。若果真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小县主的伤……你可想好了?太后娘娘一是舍不得她,二是实在放心不下她的伤势。她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万一出门在外,奔波劳碌,无法适应,那可怎么办呢?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在家方便。请医问药,就是一个大麻烦。”
  李氏道:“我母亲娘家便是医官世家,最擅骨科。我母亲也是自幼习医,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我小时候,母亲也曾试着教我些皮毛,只是祖母不许,我便只学了几个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知道些药物禁忌而已。如今想来,我要是能多学些医术就好了。不过我母亲既然上了京,只要能与她同行,两个孩子一路上看大夫吃药,便有了着落。实在不成,我从京城多带些药随行就是了。”
  她笑了一笑:“皇上仁厚,虽然发落了赵砇,我们母子也受了牵连,被贬为庶民,但皇上说我有功,又赏赐了我不少东西,其中药材最多,都是两个孩子眼下能用得上的。钱财亦有,只要我省着点花,老家民风淳朴,日常吃用花销不大,我们母子三人这辈子的嚼用都够了。就算没有了宗室身份,两个孩子将来也不会吃太多苦。”
  当然,再多的准备,也还是会有不足之处的。有大夫,有药材,有钱,不代表小县主与小世孙就能一路平平安安回到蜀地,尤其是小县主,太医就不止一次说过,她底子太差,又伤得重,如今只是细心调养着,却多半是活不到成年的。没有了慈宁宫中的优越条件,她能支撑的时间可能更短。但是,倘若孩子注定了不能长寿,与其忍受长久的骨肉分离,李氏情愿能一家人日夜相守!
  她已经不想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了。她生于蜀地,长于蜀地,家族亲友全都在蜀地。就算京城有太后,又能照看她女儿几年?蜀王世子已死,但他干的坏事不可能瞒过世人的眼。李氏母子已成庶人,留在京城,将来只会受尽白眼,儿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但若是回到原籍,庶民身份的两个孩子完全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有家族亲友依靠,家乡的人又对他们母子在京城的经历一无所知,民风品性又偏和善,自然不会给他们母子脸色看,他们完全可以拥有平静而光明的生活。
  就算回乡的路上需要承担风险,李氏也没有犹豫过。她已经不想再忍受骨肉分离的日子了。
  秦含真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相劝了,只是问些小县主与小世孙团聚后过得如何的话。
  李氏微笑道:“日后也没什么县主、世孙之说了,我给他们起了小名儿,就叫大郎和大姐儿。郡王妃日后也这么叫他们吧。名字平常些,反而好养活。他们兄妹俩也不反对,从昨儿开始,便一直手拉着手在一处亲亲热热的,你叫我一声,我唤你一句,睡觉都不肯分开。两个孩子也都不希望再与亲人分离了。所以我才决定,要带他们回老家去的。”
  秦含真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我就祝你们一家路上顺顺利利的,大郎身体越来越健康,大姐儿也早日伤愈了。”
  李氏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谢郡王妃吉言。”
  秦含真起身告辞,李氏亲自送她出门,仿佛是不经意般问起:“先夫的后事,皇上已经说过,事后会发还给我,由我处理的。秋嬷嬷那儿,自有太后娘娘做主。不知道东宫楚良媛……眼下又如何了呢?”
  秦含真回头看她一眼:“我只听说楚良媛已被禁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是东宫内务,我又怎么好过问?”
  李氏明白了,微笑着不再多言,恭敬地送了秦含真出门。
  秦含真心里知道李氏对楚良媛的存在还是有点在意的。其实她也有点在意。只不过太后只字不提此女,她也不好在宫中问起罢了,只能等回家后问老公了。
  秦含真重返慈宁宫见太后,将自己与李氏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虽然没有用心去劝李氏,但李氏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任由女儿留在京城,自己带着儿子随娘家亲人返乡,也同样不可能将女儿留在宫中,她带着儿子留在京城,坐视娘家亲人返乡。跟京城这些未必靠得住的夫家亲友相比,她更愿意依附娘家生活。
  太后听明白后,叹了口气:“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哀家也不好再多言了。李氏之母既是医官之女,想必还能照顾得了外孙女儿。只是李家人果真靠得住么?就算他们愿意照应李氏这个亲骨肉,对李氏的一双儿女又会如何看待?”
  蜀王府正是导致蜀地名门李家衰败的罪魁祸首,对于蜀王的亲孙子亲孙女儿,蜀王世子的亲骨肉,李家人是怎么想的呢?太后实在不太放心。
  她把吴司言唤了过来,命其去查访李家母子在京城落脚之处,亲自给他们带一道旨意过去,命他们好生照应李氏的一双儿女,再赏些药材银两,好给他们做路上的花销,也免得他们克扣了孩子。听说秦含真已许诺,会让肃宁郡王府名下的船队护送李氏一行人回蜀地后,她连声叫好,也决定要给涂家那边传话,让涂家人多照应李氏母子些。那两个孩子,好歹也是涂家的曾外孙呢。
  涂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愿意出人出钱出力,比秦含真这边只派几条船、送几两银子要实惠得多,也比太后与皇帝赏赐的药材银钱更长久。涂家要是愿意的话,派个人去蜀地做地方官,就近照顾也行。当然,这就要看涂家人的意思了。不过既然是太后的希望,眼下完全靠巴结太后立足的涂家,不可能有异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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