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秦柏哑然失笑。事涉长兄,他也知道秦松的荒唐处,便闭口不再多提。
  秦含真也配合地转移话题,与祖母牛氏一同算起秦氏族里有可能上京的新举人们来。算着算着,又把亲友当中会参加明春恩科会试的人也都列了个清单。
  明年恩科要参加的人还是挺多的,秦家就有个秦简;新结的姻亲寿山伯府,还有个余心兰的哥哥余景明,也要下场;卢家的卢初明正巧在京中,免去了奔波劳累。此外,许家的许峥必定也是不能错过的。他已然出了孝,倘若错过这一场恩科,就要再等两年。对于一向对许峥极有信心的许家人来说,绝对是无法忍受的。
  许大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她都有些后悔,答应了许氏的要求,尽快给许峥完婚了。
  她对丈夫抱怨道:“太子继位的消息,我们没听说,但姑太太是什么身份?她定然早就知晓了!既然有新君继位,那必定会有恩科!姑太太却瞒着我们,一个字都没透露。倘若我早知道这个消息,又怎会在这时候给峥哥儿操办婚礼?没得叫峥哥儿分了心。万一儿媳进门后,勾得峥哥儿不能专心备考,岂不是坏了他的前程?就算我们许家不能毁婚,也可以等到峥哥儿考中了之后,再完婚的呀!”
  许大爷皱眉道:“这有什么?简哥儿也一样要参加明年的恩科会试。他还不是在这时候成亲了?你要是拿这话去埋怨姑母,岂不是显得我们峥哥儿不如简哥儿读书用心?”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许大奶奶连忙道,“可我们峥哥儿跟秦简怎么一样?秦简今年会试的时候,也就是勉强得过而已。因担心会沦落到三甲去,他连殿试都没参加,如何能跟我们峥哥儿相比?就一年的功夫,料想秦简的学问也不会有多少长进。他那等勋贵皇亲家的公子哥儿,就算晚几年考中,甚至一直落榜,光是靠一个举人功名,也足够逍遥一生了。他怕什么能不能高中呢?我们峥哥儿跟他可不一样,一点儿差错都出不得的!”
  许大爷道:“现在你再说这话又有什么用?给鲁家的信早就寄出去了,峥哥儿的新房也都收拾了一半,连酒席要用的物事都置办好了,戏班子女先儿都下了订金。甚至连亲友们,我们也都打过招呼,告诉他们峥哥儿下个月就要娶亲的。倘若这会子你才变卦,别说鲁家如何了,我们家就真真不用见人了!你别忘了,我还未起复呢。姑母更不会容许你胡闹。趁早消停些吧,赶紧把峥哥儿的婚事办完,也好让儿子专心备考。到时候峥哥儿的饮食起居,有儿媳代为照料,你也能省些心。”
  许大奶奶有些蔫蔫地道:“鲁氏才多大的年纪?我能放心叫她照看峥哥儿?还不是得我亲自操心?万一她年轻不懂事,害得峥哥儿出了差错,她拿什么赔呢?”心里却知道,儿子的婚礼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改期了,丈夫不支持,她便无计可施。不象婆婆许大夫人在世时那样,婆婆倘若坚持要做一件事,就连公公许大老爷,也奈何不了她。
  说起公公,许大奶奶又生出些怨言来。倘若当年公公能在婆婆面前强硬一些就好了,那也不至于会给许峥定下鲁大姑娘来。那时节许家名声还好,许峥才名出众,得许多贵女青睐,倘若能从中挑选一位,如今许家也不至于坐困愁城,只能倚仗姑太太许氏了。
  许大奶奶没好气地对许大爷道:“老爷近日常跟我抱怨,说是身边侍疾的人不用心。问他怎么个不用心法,他又说不清楚。我前后都给他换过两波丫头了,哪一个敢不用心?老爷该不会是埋怨我给他安排的人长得不够标致吧?如今家里还有几个美貌细心的丫头?我也不好往老爷屋里摆呀!”
  许大爷不耐烦地道:“这种事你问我做什么?父亲说丫头不用心,自有他的道理。你把从前侍候惯的人调回来照看他就是了。当初你本来就不该把人换了,如今却要来抱怨!”
  许大奶奶没吭声,撇了撇嘴不说话。公婆屋里侍候过的老人,都爱摆老资历架子,哪里肯听她这个新任当家主母的使唤?还时常指责她这里做得不对,那里做得不好。她才没功夫养活这些倚老卖老的废物呢!分家的时候,她就全给扔二房去了。听说大部分的人被放了良,从二房那边领了一笔银子,就带着行囊离开了内城,如今过得如何,也无人知晓,只有寥寥数人还留在二房当差,而且还是当初最惹她生气的那几个。她好不容易把人给撵了,怎么可能再接回来?做梦!
  至于公公许大老爷,反正又不缺人侍候,还是别理会了吧。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又动弹不得,给全家儿孙添了大麻烦,犹不自知,居然还有脸在那里摆长辈架子,要这个要那个的使唤人。谁要听他的话呀?!
  许峥婚礼的帖子送到承恩侯府的时候,是交到姚氏这边来的。但姚氏却一脸寒霜,勒令送帖子来的婆子:“把东西给夫人送去就行了,不必来问我!”
  那婆子察觉到屋内气氛有异,战战兢兢地退下去了。
  姚氏冷脸转向坐在炕桌对面的丈夫秦仲海:“二爷方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我把中馈交给简哥儿媳妇打理?!简哥儿媳妇才进门一个月不到,就开始管家,那我做什么去?!”
 
 
第六百五十章 交接
  秦仲海看了妻子姚氏一眼,面上并没有太多惊讶或是气愤的表情。姚氏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早就想到了,半点不觉得稀奇。
  他只是淡淡地说:“如今你有了儿媳妇,儿媳妇也不笨,能帮你分忧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好好歇一歇么?成日在我面前说管家辛苦的人,难道不是你?如今有机会可以不再辛苦了,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姚氏差点儿气结:“这如何能一样?!”
  她向丈夫诉辛苦,是为了撒娇,也是为了让丈夫知道她的功劳,而不是再因为婆婆或是儿女婚事等诸多理由,就对自己不咸不淡地。就算她曾经有过种种错误,那也只是小节而已。她为了这个家,竭尽心力,劳苦功高,难道就连犯点错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中馈大权,是当家主母的倚仗,也是当家主母地位的标志。倘若她真的把中馈大权让了出去,她还算是这承恩侯府里的当家主母么?她又不是承恩侯夫人,又没得世子夫人的正经诰封,就连下人对她的称呼,也都还是当年未分家时的叫法,没有变化,还是二奶奶。倘若连手中的权利都交出去了,她在这个家里算什么呢?
  她还年轻呢,远远没到养老的时候!就算有儿媳妇了又如何?她连婆婆都还没熬死,这时候交权享清闲也太早了些!
  姚氏斩钉截铁地道:“我并不辛苦,为了儿子女儿辛苦,为了二爷辛苦,我是心甘情愿的!简哥儿媳妇虽然出身好,人也聪明,但她是个才女,那些诗呀词的,琴棋书画,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管家?她只怕还嫩着呢,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家?不是我小看了媳妇儿,而是任何一个明事理的婆婆,都不会在媳妇儿进门没几天的时候,就要她担起如此重责大任来。那不是为了她好,而是在害她呢!”
  说到这里,姚氏见丈夫的表情那般严肃,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说得太过生硬了些,便放缓了语气:“当然,二爷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一心揽权不肯放手的糊涂人儿。简哥儿是这个家的长子嫡孙,日后承恩侯府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他的媳妇,自然也是咱们家日后的当家主母。我会把简哥儿媳妇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先从小事开始学起,学上十年八年,怎么也能调|教出个管家好手来。到那时候,她与简哥儿的孩子也大了,我再慢慢儿放权,将家里的事分一部分到她手上,我也好稍稍歇口气,逗一逗孙子。那日子岂不是更美?”
  如果姚氏没有一再做下糊涂事,秦仲海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那样的日子确实挺美。但是,他现在已经改了主意,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妻子自命精明,却总是在该谨慎的地方胡来,真以为现在还是王家风光的时候,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有人兜着么?如今的承恩侯府,难得地托了三叔秦柏的福,稍稍摆脱了原本的外戚魔咒,他秦仲海与弟弟秦叔涛,在仕途上似乎也有了更光明的未来。儿子秦简更是有望科举高中,循正途入仕。在这样的大好时机,身为承恩侯府眼下实际上的主人,秦仲海不能允许有任何人拖全家人的后腿。
  妻子根本就是个说也说不明白的人,性格固执,只知道一意孤行。秦仲海不想再冒险了。兴许新进门的儿媳妇余心兰暂时还当不了这个家,但她可以去学,去适应,总有能当得了家的一天。再怎么说,他还在家里呢,手下几个管事也都忠心。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有人能给儿媳妇善后的。
  秦仲海对姚氏道:“寿山伯府也是大户人家,他家的千金怎会不知道大户人家的事务是如何打理的?你也不必太小看儿媳了,把事情交给她,倘若她有什么不懂的,再指点就是。你既然也知道,这个家日后是要交给儿子的,那也当对儿媳妇多看重一点儿。这个家早晚是她来当,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正好趁如今三弟妹要随三弟赴外任,小二房无人生事,赶紧让儿媳妇把府中事务给管起来。否则,等到三年后,三弟任满回京,你难道还要儿媳妇再跟三弟妹分担中馈大权么?”
  姚氏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但也只是非常轻微的变化,秦仲海尚未说服她。她本来就想过,趁着妯娌闵氏离京,把闵氏手上的权力收到自己手中,许氏又要养病,这府中上下,就真的是她一人的天下了。她连真正独掌大权的滋味都还未品尝过,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让权给儿媳妇?
  秦仲海又继续道:“你也知道,简哥儿明年是定要参加恩科会试的。他今年的成绩,你心里也有数。这一年里他虽然用功,但能有多少进益,还是未知之数。这时候,他除了有三叔倾心指点,若能再有寿山伯的细心教导,明年恩科就更有把握了。这种时候,你何不做出个信任倚重儿媳的好婆婆样子来,让寿山伯夫妻也高兴高兴?难道说,在你心目中,这中馈大权,当家主母的体面,都远比儿子的前途更加重要?”
  “当然不是!”姚氏忙道,“倘若儿子明春真能高中,我便让儿媳妇一步又如何?!”心里想想,她完全可以找个借口让儿媳代理家务,等儿子高中之后,再把权力收回来就是了。她是婆婆,这么做是名正言顺的。到时候就连寿山伯夫人都没法埋怨她。谁家会让新媳妇管家呢?就算余心兰只能管上几个月,那也是她这个小辈的福气!
  于是姚氏便放缓了神色,淡笑道:“那就让简哥儿媳妇暂时代管几个月的中馈吧。我……”顿了顿,迅速想到了一个借口,“我为了他们小两口的婚事,忙活了这大半年,也有些累了,正好可以歇一歇,养养神,免得累出个好歹来。”
  秦仲海一听便知道姚氏在打什么算盘,不置可否,只道:“你也不能真的歇了,把中馈交出去后,正好腾出手来,好好在母亲跟前侍疾。”
  姚氏顿时拉长了脸:“侍疾?”要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才不干呢!
  秦仲海却道:“许家已经出了孝,眼下正忙活着许峥的婚事,等这件大事完了,接下来无论是许峥科举,还是许岫、许岚的婚事,母亲都肯定要操心不已的。她心里一心装着许家,只要能给许家好处,哪怕是咱们自家人吃了大亏,也无所谓。她又是长辈,你我难道还能公然忤逆她不成?只能哄着。先前我虽然试着断绝她与外人往来,不许她再见许家长房的人,但她病情有了起色,一声令下,这府里谁人敢不听令行事呢?就是她屋里的大丫头们,也没几个是真正向着我们的。我们根本什么都拦不住。倘若你在松风堂侍疾,遇到有什么事,好歹还能拦着些。别的不说,许家长房的人上门来求什么,你就能当场拦回去。这难道是那些管事、下人们能做得了的?”
  姚氏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道理,皱了皱眉:“许峥的婚事都定了,许家还能有什么大事?就算许岫、许岚两个还未配人,夫人横竖不会把主意打到咱们自家人身上。家里就只剩一个秦素,年纪还算合适了。秦顺虽小了些,但也勉强。倘若夫人要把娘家侄孙女儿许给秦素秦顺,只求亲上加亲,我当然不会拦。”说这话时,她还有些幸灾乐祸。
  秦仲海无奈地看着她道:“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简单?简哥儿媳妇已经进了门,她是那样的家世出身,又是小辈。你觉得母亲会不会命她帮着留意许家姐妹的婚配?你觉得咱们家的脸,会不会在余家人面前再丢一回?!真到那一日,简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岳父呢?!”
  姚氏的脸色顿时变了:“我竟忘了这事儿,确实不得不防!”
  秦仲海见姚氏的心意已经扭转,便又趁热打铁地说了些专心侍疾争取孝名,还有给儿孙小辈做好榜样之类的理由,再拿许家长房的诸多贪婪妄为之举,吓唬吓唬姚氏,总算说服她暂时将中馈大权交到儿媳手中,专心致志对付许氏这个婆婆了。
  承恩侯府的中馈大权交接之事,传到秦含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她闻讯感到十分愕然。但趁着送别秦叔涛一家的机会,赶到承恩侯府时,见姚氏与余心兰相处融洽,竟然是和平交接,秦含真又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闵氏离京,许氏养病,姚氏眼看着就能独掌大权了,她竟然会在这时候把中馈大权交到新进门的儿媳妇手上?怎么听起来都不象是她的为人了呢?
  秦含真怀疑自己从前认识的,是位假二伯娘。但看到姚氏如今时刻跟紧在许氏身边,就连许氏要喝一口茶,说一句话,打发一个丫头去取些什么东西,或是把随秦叔涛一同往保定赴任的许嵘叫到跟前嘱咐一句话,也都要管头管脚的情形,根本不给许氏半点与人独处或说私房话的机会,她又隐隐约约好象明白了什么。
  只是姚氏防范许氏,防范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有些夸张?
  秦含真不解地看向二伯父秦仲海与大堂兄秦简,心里不由得困惑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提醒
  “那只是幌子罢了。”余心兰淡定地对秦含真道,“太婆婆她老人家扶持娘家的名声太盛,因此婆婆心存戒备。公公一说,她就信了。”
  这是在送走了秦叔涛一家后,秦含真往福贵居探望新婚夫妇时,与余心兰私下的谈话。她还挺意外的。不是意外于二伯父秦仲海会将中馈大权交给新进门的儿媳妇余心兰,而是意外于余心兰竟然会知道个中缘由。
  对此,余心兰只是微微一笑:“相公都跟我分说明白了。我原本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做不来。但听了相公的话后,便知道自己责无旁贷。惟有尽心竭力,方不辜负公公与相公的信重了。”
  余心兰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姚氏早年放过印子钱,后来因为裴大奶奶拿旧事威胁,又差一点儿把二房的秦锦春给卖了。许多所作所为,都触犯到了秦仲海的底线。秦含真早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长辈们,希望长房能对姚氏做出处理。秦仲海若是不想再让糊涂妻子执掌家中大权,日后做出更多荒唐的事,连累全家,那把家中大权移交到旁人手上,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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