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许大奶奶顿时目瞪口呆,忍不住追出门去,只能看到挂着“桂”字灯笼的小马车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跺脚暗恨。
  追不到人,计划失败,她扭回头去寻女儿的晦气,可许岫却辩解道:“就算女儿方才没有回避也无用。那是个君子,连在母亲面前,都尚且避嫌,不肯见母亲一面,更何况是女儿?没得叫他看出破绽来,瞧低了我们家,那就连哥哥,也要受牵连了。”
  这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许大奶奶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可要她承认自己有错,做了蠢事,她当然不乐意。回到席面上,再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喜宴,还有面色难看的亲家母,许大奶奶的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各种愤怒、不甘与怨气。
  因此,婚礼刚过,第二日她就直接杀上承恩侯府去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挑拨
  许大奶奶并没能如愿见到许氏。
  且不说承恩侯府的人是否愿意让她见到许氏,光说许氏自己,客观上也不方便见她。原因没别的,那日牛氏被请上门,听了许氏的添油加醋,却没有给出许氏满意的回应,姚氏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地说了半天贬低许家的话。许氏当时就要吐血了。为了面子,好不容易忍到牛氏走人,许氏那口血就不得不吐了出来。松风堂正屋里的丫头们又慌作一团。
  不过这一回,有姚氏在场主持大局,惊慌失措又担忧不已的大丫头们没能将消息迅速传开,反而只能乖乖听从姚氏的命令,将事情的知情人控制在正屋范围内,连房门都没法出。秦松仍旧跟新纳的小妾们寻欢作乐,院子里粗使的小丫头与婆子也照常干着差使。除了定时来给许氏复诊的太医察觉到许氏近期又动了气,却叫姚氏解释为又叫娘家晚辈给气着了,没有起疑外,许氏这一次病情加重的消息,甚至没能传到大孙子秦简小夫妻俩的耳朵里。
  鸿雁等几个大丫头,凡是偏着许氏那边,没有被姚氏收买,心也不向着男主人的,本来还有意要暗中往外递消息的。就算不让许家人知道,好歹也得让世子爷知道真相,不能真让二奶奶把婆婆给气死了呀?!然而,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怼婆婆这一件事上的姚氏,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让这些大丫头成了事?一个“侍候主子不力”的罪名压下来,但凡是不大听话的大丫头,都叫关了禁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同她们的家人也受罚的受罚,丢差使的丢差使。松风堂内的大权,落在了姚氏早就收买了的喜鹊手里,院里院外,仍旧井然有序。
  等到鸿雁等人终于认清了许氏大势已去,就算承恩侯府如今是大少奶奶余心兰当家,姚氏也依旧可以对她们生杀予夺,除了屈服,她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许氏做的那些事,本来就有不对的地方,近身侍候的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就算长期以来,她们都习惯了忠于许氏,从前也受过许氏的恩惠什么的,但只要姚氏并不是真的要把许氏害死,做丫头的,似乎也谈不上什么骨气不骨气的说法。说到底,她们都是家生子,性命不是自己的,也不可能真的对至亲家人撒手不管了。
  鸿雁等人被放了出来,重新回到许氏身边侍候。虽然许氏还很虚弱,时不时就要昏迷不醒,偶尔还会吐口血,但太医照常开着药,药也照常被丫头们喂进了许氏的嘴,看起来姚氏并没有虐待许氏的地方,丫头们便也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姚氏才开始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丈夫与儿子,关于许氏“病发”的消息。
  原因很简单,就是许大奶奶妄想能多请几个贵人参加许峥的婚宴,非要许氏出面帮忙,请动肃宁郡王妃秦含真。可赵陌不在家,秦含真本来就不方便出门,更别说是孤身前去参加一个年纪相仿的年青男子的婚礼了,万一被人说闲话,岂不冤枉?秦含真婉拒了此事,许氏就不惜亲自出门去求,还说了些过份的话,几乎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威逼秦含真了。秦含真气愤不已,让人把许氏送回了家。许氏不甘心,又要请牛氏过来做说客,结果又被牛氏拒绝了。她一口气咽不下去,便吐了血。
  大体上,姚氏的说法与事实真相差不多,只是稍作了几处添改罢了。她还道:“倘若不是许大奶奶非要夫人答应这样无理的请求,夫人也不会病得糊涂了,把三丫头逼到生气的份上。世上哪有这样做长辈的道理?指不定是许大奶奶跟夫人说了些什么谗言呢。否则,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想不到三丫头去参加许峥的婚宴,兴许会有什么忌讳之处,就连长辈的脸面都不要了,硬逼着三丫头去抛头露脸呢?”
  秦仲海与秦简不管是当时真的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他们从牛氏与秦含真那边打听来的情况跟姚氏说的能对得上,再问鸿雁她们,也都说事情就是如此。他们也不好说自家老人老糊涂了,又或是秦含真不肯通融什么的,反正许氏不顾理智偏心娘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而秦含真又一向很通情达理,所以错的一定是许大奶奶!许氏也有错!秦含真与牛氏当然是没有责任的。他们分别去肃宁郡王府与永嘉侯府郑重赔了礼,同时顺应了姚氏的请求,缺席了许峥的婚宴。
  本来,这事儿应该要跟许家那边打声招呼的。不过这件差事叫姚氏揽下来了,没让儿媳妇代劳。姚氏又有心叫许家长房丢个大脸,答应的事情根本没去做。于是,许家的喜宴便成了那等冷清零落的场景。探得消息的姚氏,暗地里别提有多开心了,甚至让玉兰拿出自家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再叫几样爱吃的小菜,主仆俩躲在屋里有说有笑地小酌了几杯呢。
  等到许大奶奶杀上门来,姚氏又一次揽下了待客的任务,连松风堂的门都没叫许大奶奶摸到边。
  她冷笑着对许大奶奶道:“表嫂竟然还有脸来?为了你过分的请求,我们夫人累得病情加重了,接连几日都吐了血!你进了门,不说关心关心长辈的病情就算了,还好意思怪我们没上门去喝你家许峥的喜酒?!贺礼早就送过去了,该给的体面也没少给,我们夫人还送了新侄孙儿媳妇不少体己首饰,甚至私底下贴补了你办喜事的银子,就怕委屈了你的宝贝儿子,这样还不够么?!她老人家病得这样,我们全家都为了侍疾忙活,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耍乐?!”
  许大奶奶忙叫冤枉,她是真不知道许氏又病倒了的,忙道:“你们怎么不给我们家送个信儿来?!就算人不能到了,好歹也要打声招呼吧?姑太太病了,也该给我们这些娘家人捎信儿才是!”
  姚氏嗤笑:“还不是夫人一心念着你们,想着许峥要娶妻了,不能耽误了吉日,不叫我们告诉你们,说是怕扫了你们家的兴,触了新人的霉头。我们又能怎么办?本来是打算等新媳妇三日回门过后,再到府上去报信的。你既然来了,我也就省事了。”
  这样的说法不大站得住脚。可是许氏偏心娘家偏心得太出名了,许大奶奶一时竟不敢说她不会吩咐这种事,只得闭了嘴。本来是带着一肚子怒气与怨气来的,结果这一肚子气竟没处撒去,许大奶奶不由得郁闷了。
  她忍不住再问:“姑太太到底是怎么病倒的?”
  “你还敢说!”姚氏顿时柳眉倒竖,“不就是你害的么?!你是怎么跟我们夫人说的?硬要请几位贵人上门去坐席?还好夫人头一个请的就是西府的三丫头,否则真真是把脸丢到外人面前去了!我们夫人这几个月病得不清,有时候神智都不清醒了,本就不该出门走动的,你还硬要逼着她老人家把老脸赔上。”
  许大奶奶有些懵:“姑太太都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难道不是你指使夫人的?装什么没事人儿?!”姚氏啐了她一口,“西府三侄女儿是出了嫁的人,男人不在家,她就闭门过日子,连其他王府的宴席都不去,除了进宫,就是回娘家而已。许峥一个青年男子,早年还差点儿跟她议起亲来,就是没事也当避个嫌呢,更何况如今侄女婿出了远门?你还非要夫人把三侄女儿请到你家里去,是生怕别人不说她闲话么?!三侄女儿那么一个温柔和气的人,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夫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气急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也就是三侄女儿知道她是个病人,不跟她多计较,只是把人送回府来就算了。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恨上你们姓许的了!你可别说这种事你不知道?若不是你非要我们夫人办到,夫人又怎会对自家晚辈做这种蠢事?!”
  “我真没有啊!”许大奶奶吓得魂儿都飞了,“冤枉冤枉!我是说过,想请姑太太帮着请几位贵人来喜宴。但我们许家够得上什么贵人?唯一有可能请动的,也就是肃宁郡王妃了。这不是因为郡王妃出身秦家,本就与许家是姻亲么?姑太太打了包票,我也就没放在心上,更没想到其中有何忌讳之处。本以为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小事,哪里想到姑太太竟会说错话得罪郡王妃了呢?!就算人请不来,也不打紧的。姑太太怎会这样糊涂呀?!”
  姚氏冷笑:“你如今倒装起无辜来了。事情到底如何,你心里明白。话已经说了出去,事儿也做下了,该得罪的人也早就得罪了。如今三侄女儿不耐烦见你们许家的人,你还是躲得远些吧。我们夫人病得这样,你也少到她跟前嚼舌头了!明知道她病得重,还净指使她做些没脸没皮的事儿。外头人知道的,明白是她老人家病糊涂了,当不得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承恩侯府真的连自家骨肉都要坑呢!”
  姚氏毫不客气地把许大奶奶轰出了门。许大奶奶连多问一声许氏病情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到病床前跟她说话了。她灰溜溜地离了承恩侯府,心底满是得罪了权贵的惶恐,同时更多的,是对姑太太许氏的怨恨。
  她当然没有指使许氏做强逼肃宁郡王妃秦含真参加喜宴这种事,这都是许氏自己的主意。如今得罪了人,自然也是许氏的错。
  这位姑太太到底要连累许家到什么时候?!她儿子许峥大好的前程,难道真的要叫许氏连累了么?这个靠山,到底是条金大腿,还是饮鸠止渴的毒药?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串门
  秦含真听说许大奶奶承恩侯府之行的经过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即将进入腊月,京城内开始进入一种喜庆的气氛中。曾经延续了将近一个月的国丧期,似乎连残余的一点儿涟漪都消失殆尽了。
  秦含真听着姚氏的述说,其实还挺意外的。她发现姚氏把自己与许氏之间产生的争端进行了删改,换了个似是而非的版本,才转告给其他人,无论是对承恩侯府内部,还是对许大奶奶,皆是如此。这么做,对姚氏未必有什么益处,却能将秦含真的麻烦减到最低。到头来,在整件事里被人责怪最多的,就成了许氏本人。不但秦家长房、三房的人会怪她,就连许家长房,也要怨她胡来的。
  可姚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含真直截了当地问姚氏,姚氏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我难道还能看着你被人埋怨不成?本来就是我们夫人的错!她要是懂点分寸,事情何至于此?许峥一个小小的举人,就算有些才名,在京城里又算是哪根葱?也就是姓许的人才会把他当成宝贝看!我家简哥儿还是贡士呢!不是比他有出息多了?谁把他放在眼里?况且他家与你又不是正经姻亲。从前是你和气知礼,看在我们夫人的面上,对他家客气些,又不是他家真的就能在你面前摆亲戚架子了。让你去参加许峥的婚礼?凭什么呀?!真是好大的脸!”
  姚氏冲着秦含真笑得亲切:“你要是闲着没事,愿意去瞧瞧他家的乐子,看看他们这些自诩是清高读书人,其实做的都是下作事的破落户,在你面前是如何卑躬屈膝的,那也无所谓,全看你的心情。可你懒得搭理他们,就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他们竟然还不知感恩,非要逼你露面?别说是你这样的身份了,谁都要生气的!三叔三婶就不乐意去捧他家的场子,你瞧许家上下有人敢吭声没有?不过是欺负你年轻脸嫩,不好意思拒绝长辈的要求,才有恃无恐罢了。”
  说到这里,姚氏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他们吃这一回亏,就知道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愿意由着他们摆弄的,也不是个个年轻小辈,都能由得他们拿捏!一帮子倚老卖老的家伙,什么时候真把我们逼急了,给他们一个好看,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呢!”
  秦含真干笑了两声,没有接话。就算她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姚氏满肚子都是对婆母的怨气,含沙射影的,骂的是许家,其实又何尝不是许氏?不过,她这个媳妇也确实因为许氏与许家受过不少委屈了,秦含真一句劝说的话都不提,连安慰都没打算安慰。秦家长房婆媳内斗,她一个隔房又出了嫁的小辈,看热闹就好了,何必插一只脚进去?
  秦含真只是谢过了姚氏,替她修饰一番,算是替她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虽然她并不担心事情真的传开了,自己就真的会被千夫所指,但姚氏未经她请求,就主动提供了帮助,这份心意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她还有些好奇:“大伯祖母这两日可醒来了?她知不知道许大奶奶去过东府的事?”
  姚氏撇嘴道:“醒是醒了,也听说过消息了。毕竟府里下人这么多,简哥儿夫妻俩都不知道底里,怎么可能瞒得住夫人?不过就算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我也照实告诉她了,说是许大奶奶因为她没有在喜宴上露脸的事儿,发了好大的火,抱怨个没完呢。我都说了夫人生病的事儿,还有全家都要侍疾,没有心情去饮宴,许大奶奶还是没有消气。她就是觉得,她宝贝儿子成婚这样天大的事儿,承恩侯府没个够份量的人出面,就不是姻亲该有的礼数。夫人就算病得再重,又不是死了,露个面又能有多难呢?更别说我们夫人又不是真的昏迷不醒了,只是气虚体弱罢了。脸色难看可以上脂粉,吃不得酒肉,那也可以沾沾唇,说话不便,那就露个脸便退下歇息,也是可以的。但她不出面,外人只会以为承恩侯府已经不认许家这门姻亲了,只会踩许峥的脸,在外头传他的闲话。”
  姚氏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总之……许大奶奶心里根本不关心我们夫人的病情就是了。她正经都没问过一句,我们夫人到底病得要不要紧呢?我告诉她实情之后,她知道夫人病重,连进院子看一眼都没有,直接扭头就走了。”
  秦含真忍不住道:“二伯娘,这算是……两头忽悠吗?”说得难听些,就是在挑拨离间吧?
  姚氏不以为意地哂道:“我又没冤枉了谁。许大奶奶确实是没问过夫人的病情,也没进过松风堂看她一眼。”
  许大奶奶没问,是因为原本不知情吧?等知道了之后,还不是问了?她不进松风堂,也是姚氏不许她进的关系。结果到了姚氏的口中,就成了她故意的了……许氏那边只怕不太好,被娘家侄媳妇这般冷待,她会不会又要吐一口血?
  对此姚氏很坦然:“吐血是没有的,就是心情糟糕些,打不起精神来,一直说要见许峥两口子。依照礼数,以我们夫人对许峥一向的关照,许峥婚后,怎么也要挑一天,带着新媳妇上门来给她老人家磕头,顺道让她见见新媳妇才是。可许家婚礼已经过去几日了,三朝回门都过了,听说鲁家人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到这会子许峥还没带着新媳妇过来拜见我们夫人,这不是明摆着许家长房怨气未消,连许峥都埋怨起姑祖母来了么?就算我们夫人先前没有吐血,只怕也早晚有吐的那一天。这回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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