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没想到,因为秦含真客客气气地婉拒了,许氏本来正在抱病的,竟然为了娘家侄孙,连脸面都不顾了。她拖着病体亲自坐着马车,跑来肃宁郡王府拜访秦含真,还是大张旗鼓地从正门求见的,目的就是为了请秦含真去参加许峥的婚宴。秦含真再次推托,许氏就扶着丫头的手,一副要跪下来求她的模样,还说什么:“好孩子,你只当是看在大伯祖母的面上了!”
  秦含真沉下了脸,冷冷地看着许氏与她身边的丫头,又用眼神止住了打算要上前扶人的莲实与莲蕊,淡淡地坐在正位上喝茶。这倒叫许氏为难了。她到底是要跪,还是不跪呢?她本来也没有真打算跪下去的,只是想拿长辈身份压人罢了。依照常理,这时候秦含真就该请人扶住她,甚至是亲自来搀扶她,然后答应下她的请求了。所有人都会这么做的,怎的秦含真这个外侄孙女儿就没动作了呢?难不成……是笃定了她不会跪下去?
  许氏的脸慢慢涨红了,咬咬牙,便真要跪了。搀她的鸿雁一脸震惊,忙将她扶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圈都红了。这个忠心的丫头,可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女主人真的向晚辈下跪呢!鸿雁不由得愤怒地看向了秦含真。
  秦含真不为所动,冷笑道:“承恩侯夫人若是要跪,只管跪下去!本来,就算论身份,我也受得起你这个大礼!外人可挑不出我什么刺来。若说到流言蜚语,我也不怕。我这郡王府上下的人都忠心得很,自不会在外头胡乱嚼舌,败坏主母的名声。承恩侯夫人身边侍候的人,我是管不着,但若有人真想要散播流言,我就去跟我祖母和母亲说一声,想必二伯父二伯娘是不会为了几个丫头婆子,便叫我受委屈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家生子嘛,其实能约束住她们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至亲、故旧、朋友……承恩侯府如今人口也少了许多,大概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了,撵几个人也好,卖几个人也罢,不但能减少支出,还能创收哦,谁怕谁呢?!”
  鸿雁的脸色顿时一白,低下头去,不敢再与秦含真直视。
  秦含真也懒得跟一个丫头计较,只看着许氏。许氏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咬牙问:“三丫头,你……一定要对大伯祖母如此绝情么?!”
  秦含真冷笑:“不过是个小官员儿子的喜宴,什么大不了的事?郡王爷不在家,我连门都少出了。休宁王府与湘王府的喜宴,我就没去。许家难道还能比这两家王府重要吗?!我去了不打紧,万一这两家王府因此生了埋怨,我冤不冤?!大伯祖母只因为我提出了合理又贴心的理由,为了承恩侯府与许家的未来着想,婉拒了一场喜宴,便要公然陷害我,威胁我。你还觉得我对你绝情?!难道你对我就很有情谊吗?!”
  许氏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她如今病情不轻,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体力与耐性去慢慢劝说秦含真了。再者,她拿捏自家晚辈惯了,知道孙辈们就没有哪个是能真正拒绝她的,顶多就是当面答应,另行找借口拖延而已。但三房的孩子,教养一向很正派,答应下来的事,是不会不去做的。她是有恃无恐了。
  秦含真多少能猜到许氏的想法,此时毫不客气:“大伯祖母还是放聪明些吧,好好在家里养病,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我去了许峥的婚宴,又能代表什么?是许峥能做官了,还是他很有出息?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如果要以举人之身去做官,那就去吏部申请,如果要考科举入仕,就堂堂正正参加会试!少打这些歪门邪道的主意,没得叫人看不起!大伯祖母若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张张口,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的宝贝侄孙子吃不了兜着走!你要是不怕,只管放马过来好了!别以为我敬你是个长辈,就真的任你搓圆捏扁了!”
  许氏面色苍白地狼狈离去。秦含真的强硬与冷漠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来秦家之中,也会有她无法掌握的小辈?她心中满是不甘。向外界放流言什么的,她当然不敢,她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要得罪三房。要知道如今的承恩侯府,还得靠三房支撑着呢。可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忍了这口气,因此,她还是请了牛氏过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秦含真的坏话,然后痛哭出声,表现自己的无比委屈。
  牛氏一个字都不信。
  秦含真早就给牛氏报过信了,当然,相比于许氏的添油加醋,秦含真的版本要轻描淡写得多了,还将许氏形容得“恶形恶状”,仿佛她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牛氏如今看着老妯娌的样子,明白这就是孙女口中所说的“不择手段”了,便叹了口气:“大嫂子这又是何苦?难道真要为了许峥的婚礼能体面些,多几个贵客,就把亲戚全都得罪光了么?你这么做,有没有问过许峥自个儿?只怕他自己绝不情愿看到长辈们为了他,走这种歪门邪道吧?他一向是个清高的孩子,自诩是君子,一心想着要堂堂正正走科举入仕呢。你们就算再盼着他有出息,也不能不管他的想法,一个劲儿地往他脸上抹黑吧?!”
  许氏目瞪口呆地看着牛氏。牛氏还在叹息:“可怜峥哥儿了,他什么都没做,天天都在家苦读,结果你们这些满嘴都说是在为了他好的长辈,就替他结了仇。这样他真能考中进士么?我是不知道,但要是广路在家的话,我们三丫头跟广路告上一状,广路再跟太子殿下打声招呼,就算峥哥儿原本能考上状元,只怕也只能做个同进士了吧?”
  许氏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她哪里还敢再说些什么?
  姚氏没多久就得了消息,赶来赔笑脸,向牛氏道歉,连声说:“我们夫人是病糊涂了,许大奶奶又一个劲儿地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才会让我们夫人做下这等蠢事来。三婶别生气,我替您到许家骂人去!本来许家大老爷做了那等没脸的事,我们家就不好再跟他多往来的,怕被连累了自家的好名声。可我们夫人念着娘家人,舍不得跟娘家兄弟们生分了,因此明知道许家在孝期,还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也依旧与他们亲近。但我们做晚辈的心里有数,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三婶您就放心吧!许家那等没规矩没品行又不懂礼数的人家,我们才不要理他!就算是看在夫人面前,给他家送份贺礼,也就完事了!他家何德何能,能叫我们夫人抱病去捧一个晚辈的场呢?没得折了他的寿!”
  许氏一口血涌上心头,差点儿没喷出去。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儿媳面前的脸面,才忍住罢了。
  牛氏却看见了她嘴角沁出来的血丝,不由得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同情归同情,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老妯娌这些年确实是太糊涂了,也该叫她受点儿教训。
  于是,许峥婚礼当日,许大奶奶看着那零零落落的几桌宾客,还有本来答应要出席,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的秦家人,面上一片铁青。
 
 
第六百五十七章 冷清
  在喜宴上,鲁家父母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还是考虑到女儿将来在婆家的处境,才强颜欢笑的。但笑容能挤出来,面色却变不了。再看其他来参加喜宴的亲友、邻居们,其实也没少窃窃私语。真正能喜气洋洋来恭贺新人的,少之又少。
  其实这也怪不得鲁家人。任谁看到自家女儿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是这个场面,心情都好不起来的。若说是因为国丧刚过,许家要低调办喜事,所以场面略冷清简单些,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鲁家老爷亦有官身,心里明白事情轻重。可是,许家明明请不到那么多客人,却还要摆上十桌席面,闹得如今有一半的桌子是空的,真真比许家只摆四五桌小宴都要丢脸!再也没有比这零落的喜宴,更能突显出许家目前败落的门庭了。
  别的官宦人家就算落魄了,也会有真心与他们交往的亲友继续和他们维持联系,不过心里是不是重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会尽到的。就连许家二房的许二老爷起复时,也有不少亲友上门道贺。但许家长房眼下,明摆着就是要众叛亲离的节奏呀!瞧,连许家二房,也只来了许二爷夫妻俩呢,还是坐在客席,而非主家席上。
  有几家就住在附近,从前都未必能攀得上许家的边,如今却成了座上宾的邻居,都在暗地里互相交换眼色,觉得自家往后就不必再与许家长房有什么往来了。本来嘛,他们跟许家长房也说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也就是与许二夫人、许二奶奶偶尔会见见面,喝喝茶,聊个天罢了。从前许家风光时,许大奶奶可从来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过。如今,她们也不必太过委屈了自己。有闲情逸致时,跟许家二房来往一二,也就是了。
  许大奶奶心知自家这回是真的丢了大脸。她心里恨得不行,最恨的就是许氏!当初许氏打下了包票,如今却连个脸都不露,这算什么?!即使承恩侯府其他人不想来参加许峥的婚礼,许氏本人总能来吧?她明明病得没那么重,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缺席了。就这样,她也有脸说自己最疼爱的就是许峥这个侄孙儿?!
  许大奶奶搅着帕子,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扭曲的表情。这时候许岚从游廊另一边走过来,迎面看到她,差点儿吓了一跳。
  许大奶奶见状不悦地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若叫客人看见了,就要笑话我许家的教养了!”
  许岚小心翼翼地束手低头:“是,母亲,女儿错了。”她这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性子是越发小心了,远不如小时候开朗活泼。因为她知道,如今家里的境况不如从前好,嫡母的脾气一年比一年糟,不可能再有耐性容忍她了。她得忍一忍,只要忍到出嫁就好。
  许大奶奶不知道庶女的小心思,没好气地问:“你不在席上帮你姐姐招待客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许岚小心地道:“回母亲话,是姐姐让我来寻您的。哥哥的一位朋友上门道喜来了,哥哥说要亲自去陪,让父亲与母亲先帮着招呼客人。”
  许大奶奶皱眉:“什么朋友这般要紧?”
  许岚回答:“好象是一位桂大人,在翰林院任职的,是哥哥新近认识的前辈。”
  “桂二公子?!”许大奶奶双眼一亮,有些意外桂二公子竟然会上门来给许峥道喜。虽然许峥前些日子奉父母之命,有意识地接近桂二公子,为了妹妹将来的婚事做铺垫,但他本人并不是很热衷于此事,每次见桂二公子,都是在请教学问。桂二公子又不是闲置在家的公子哥儿,本身还在翰林院为官的,真正能指点许峥的时间不多。许峥更不愿意找到桂家门上去。因此,在许大奶奶想亲自给桂家送一份帖子去,顺便结识桂夫人时,许峥以自己跟桂二公子的交情还没深厚到这个份上为由,揽下了送帖子的任务。
  据他说,桂二公子当时并没有答应参加喜宴,只说了声恭喜,又命人送了些文房用品与尺头过来,就算是贺礼了。通常这是他不会来饮宴的意思,没想到他还是出现了!
  许大奶奶心里顿时盘算开了。
  说实话,虽然女儿那边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要在元宵节那晚吸引桂二公子的目光,但元宵节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确定了。万一那日桂二公子不来灯会,又或是自家女儿根本没能遇上他,那该怎么办?女儿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可能再多等一年的元宵节。既然桂二公子今日上门来了,那若是让他提前见到女儿,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许岫特地让许岚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意思呢?
  许大奶奶便把许岚打发回席上去,自己去寻许岫说话。
  然而许岫并没有这个意愿,她也就是自己脱不开身,才让妹妹告诉母亲,桂二公子来了,长兄许峥要陪客而已。对于母亲让自己提前与桂二公子相见的提议,她有些不太赞成。
  她小声对许大奶奶道:“若不是在元宵灯会上,穿着与桂二奶奶相似的衣裳,梳着相似的头发,打着相似的灯笼,出现在桂二公子面前,女儿与桂二奶奶又能有几分相象?万一弄巧成拙了怎么办?都已经计划好了,母亲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许大奶奶却道:“如今天也快黑了,院子里也有许多彩灯,你换身衣裳过来,站在灯下,也不必离得太近,只当是无意中走到前院的,就让桂二公子看上一眼,有什么不能行的?只需要让他记住有你这么一个人就行了!明年元宵灯会时,你再叫他看个真切也不迟。到时候,他只会觉得你更象桂二奶奶的!”
  许岫迟疑地摇头:“哥哥的喜宴上,我怎会穿得那样素?比不得元宵灯会上,我还能借着走百病的理由,穿得素淡些。母亲,这不成的。我们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宦之家,家中自有规矩,前院后院泾渭分明。无论有什么理由,我一个深闺女子,也没有跑到前院男宾席上的道理。更何况……这又是在我们自个儿家里,我也没法说是迷路了呀?就算要去找哥哥,也还有丫头婆子呢!”
  许大奶奶觉得这些事都可以解决,关键是让桂二公子早日见到女儿,她还想再劝,许岫却已经涨红着脸,飞快地开溜了。等到她回到席上,众宾客在座,她也没法再跟女儿说些什么,心里生气不已。
  桂二公子只是出门拜访一位朋友,偶然路过外头大路,见许家今日宴客,想起许峥成亲,便顺路来贺个喜罢了。应景儿地喝了两杯酒,他也就告辞了。贺礼已经送过,人也到了场,以他与许峥的交情,这就很给面子了。若不是觉得许峥才学不错,又温和知礼,光是冲着许家那不好听的名声,他都不愿意进许家的门,更别说是久留了。
  只是桂二公子的酒量不是太好,就这么两杯酒下肚,他就已经有些微醺了。坚决拒绝许峥自己出门,他叫个小厮在前头领路,慢悠悠地踱向许府大门口。没想到却听到前头一处侧门后,传来了妇人的声音:“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呢?!难道母亲还能害了你?!快跟我来!再晚就来不及了!”话音未落,一个妇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侧门里,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拉着一个妙龄少女。母女俩都穿着颜色喜庆的华服,若不是今日婚宴的主家女眷,便是前来道贺的亲友宾客了。
  桂二公子一听有妇人的声音,便即刻转过身去,避而不见了。他虽然有些醉意,但脑子还清醒着,还记得男女有别的规矩。
  领路的小厮自然知道来的是谁,忙上前见礼:“大奶奶,姑娘。”
  许大奶奶见桂二公子还在,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见他背身而对,她又有些惋惜了,回头瞥见女儿,却已不知几时躲回了侧门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但当着桂二公子的面,她还得做出热情好客的姿态来,笑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今日来贺喜的客人么?瞧着眼生,不知是哪一家的孩子?我竟不认得?”
  她试图装作把桂二公子误会成亲友家的子侄了,好趁机拉近彼此的关系。
  谁知桂二公子还是没转身,只是朝侧面做了个揖,道:“晚生姓桂,只是与令郎相识,今日偶然路过,见府上办喜事,便前来贺上一贺。只因不胜酒意,生怕失礼,这便要告辞了。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许大奶奶满面笑容地,还想要进一步攀谈,把桂二公子多留一阵子,最好是能将女儿扯过来见他一面。不料那桂二公子说完这番话,便匆匆再做了个揖,扭着头往大门方向去了。明明是个高瘦的书生,不知为何脚程这般快。许大奶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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