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第六百六十八章 立功
  许氏在吐完血两天后,又一次支撑了过来。
  不过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接连吐血受气,也十分伤元气,就算能正常说话,神智也清醒,终究还是大不如前了。她看起来气色比先前更差了几分,面色间带着青白,嘴唇更是没了血色,说话有气无力地,每句话都要咳上几声,才能说完。她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据太医说,这是为了让她能稍稍补充元气。
  秦仲海看到母亲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哪怕他原本对许氏还有许多怨言,如今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母亲一心为许家操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连许家人,都不愿意领她的情,可以说,她这几十年的苦心,几乎都白费了。对于失败又狼狈的母亲,秦仲海觉得自己没必要计较太多了,倒是对许氏温柔了许多,私底下也常常嘱咐妻子姚氏,不要总是对婆婆说些气人的话,倘若不想看到婆婆高兴的模样,宁可少见她一些,让小辈们多来给许氏请安,哄她高兴就是了。
  姚氏心里不以为然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许氏接连吐血,病情加重,并不真是什么好事。若只是气得她心里难受,倒还罢了,就怕她吐着吐着,把血都吐光了,一朝命丧,丈夫与儿子都要守孝。儿子秦简即将要考恩科,若是顺利高中,就要选官了。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能让许氏死在这时候,连累了儿孙?当初许峥就是因为许大夫人忽然病逝,才不得不为了守孝错过春闱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龄的官家子弟们考取功名。姚氏绝对不能容许自己的宝贝儿子也走上许峥的老路,尽管心里不甘不愿,但还是收敛了一下对婆婆许氏的刻薄态度。宁可眼不见为净,也不再动不动就说话气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姚氏没有再捣乱的关系,又或是孙子孙女们的孝心真个令许氏开怀了,她的病情慢慢地稳定了下来。虽然好不起来,但至少没有再加重了。但她的心情却始终是郁郁的。许家长房的侄儿侄媳忽然好象脑后长了反骨一般,不再听从她的教导,就连许峥、许岫也没有再来向她请安,这让她心里难受至极。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娘家的晚辈亲人们抛弃了。她为许家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他们怎么能抛弃她呢?!
  在秦简与余心兰一起来探望她的时候,许氏暗地里拉住了余心兰的袖子,小声对大孙媳妇道:“好孩子,你也是认得我侄孙女儿岫姐儿的吧?她如今定了亲事,我只听说婚期定得紧,就在二月里。不知道你可晓得是在哪一天?”
  余心兰看了看刚刚走出暖阁的丈夫秦简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回答:“是,回祖母的话,桂家二公子与许大姑娘的婚期,好象是在二月中旬的时候,过了百花生日便是了。”
  许氏怔了一怔:“怎会这样急?那时候正值春闱吧?说不定连峥哥儿都不方便给妹妹送嫁。”
  余心兰微笑道:“祖母不必担心,今年正月天儿冷,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据钦天监的人说,二月初可能还要下大雪。朝廷担心依照往年的日子举行会试,若是遇上大雪的话,应试的举子可能会受不住,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辜负了新君开恩科,惠及天下才子,广择人才的好意?因此这一科会试的日子往后推了,推到二月下旬,比往年要晚上半个月,倒是正正好,能让许大公子赶上自己妹妹的婚礼。”
  许氏闻言,方才稍稍放心了些,但她对桂家这门亲事,还是不太满意的:“即使会试日期推后了,桂家定的日子也太过仓促。这哪里是正经做亲的态度?分明没把许家放在心上呢。哪怕是续娶,也太过了些。峥哥儿岫姐儿的父母真是糊涂了,一心盼着要攀亲,事事退让,却反而让亲家看轻了许家。这对岫姐儿能有什么好处?她嫁过去了,辛苦的日子恐怕还长着呢!”
  余心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道:“恩科结束后,新科进士就要馆选了。翰林院里上一批的庶吉士们需得散馆授官。桂二公子本是翰林院编修,虽然一直留京,但兴许也到了外放历练的时候了吧?早些娶亲,日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一些。哪怕是外放到地方上为官,也有妻子同行,帮着打点身边的庶务。如此……桂家将日子定得仓促些,也是人之常情。”
  许氏恍然大悟:“是了,我倒忘了这一点。你父亲原就是翰林院出身,族中也多出庶吉士,怪不得你最熟悉这些,一想就想到了呢。”
  余心兰微笑不语,许氏叹道:“我就说这门亲事定得仓促了,即使岫姐儿顺利嫁进了桂家,随即就要随夫赴外任,天知道要与父母亲人分别几年?她父母一心只想到这门亲事的好处了,等到将来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时,还不定如何后悔呢。”
  她拉着余心兰的手道:“好孩子,岫姐儿是我亲侄孙女儿,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这一出嫁,再随夫外放,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我如今病得这样,想去喝她的喜酒,想必也是不成了。就算我想去,你公公婆婆也不会答应的。我想在她出嫁前见她一面,嘱咐她一些话。可你婆婆素来不喜许家人,若我跟她提这事儿,她定然不会答应的。好孩子,你就当可怜你太婆婆我,帮我给许家长房捎句话吧!我只是想见一见岫姐儿罢了,不会再做其他事的。”她叹了口气,“她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这时候我要再劝什么另择姻缘的话,也不过是不合时宜的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实现。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余心兰略一沉吟,便道:“祖母放心,只管安心休养就好。”虽然没有明说一定会办到,但也没有回绝。
  许氏眼巴巴地看着余心兰:“好孩子,你一定会把人给我带到的,是不是?”
  余心兰笑了笑,忽然说:“对了,有一件喜事,夫人一定还没听说,是关于小姑母的。”
  许氏原本并不关心什么喜事,但听说是关于自己亲生女儿秦幼仪的,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你小姑母不是一直在大同么?”她眉间微蹙,“大同亦是边镇,如今边关在打仗,也不知大同有没有事。听说宣府已经打过一场了。”
  “祖母放心,小姑母在大同一切安好,战事并未蔓延过去。”余心兰道,“是小姑母的夫婿苏姑父,自请调往宣府,参与了战事,听闻还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呢。等战事结束了,朝廷论功行赏,苏姑父定能高升的。”
  许氏听了,还真有些惊喜:“当真?那就好了。我也不盼别的,只望他们夫妻能早日回京团聚。晚上你让简哥儿再来一回,我要给你们小姑母去一封信,让她想办法劝服夫婿,尽量调回京城。有了军功,苏仲英在京城想要谋个好差事,就容易多了。眼下不比从前,我们家多了蔡家这门姻亲,有些从前办不到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办到了。”
  余心兰没有接话,又继续道:“还有苏姑父的兄长苏伯雄将军,听闻已然将西南匪乱平定了。虽说眼下正值辽东有战事,朝廷对西南那边的关注略少一些。但眼下朝廷官衙已经开衙办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苏将军就能接到回朝的旨意。”
  许氏叹道:“苏伯雄要是能回京,对苏仲英多少也是个助力。他这几年没少连累兄弟,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余心兰又说了些关于苏伯雄平定西南的传闻,但许氏并不是很关心。她方才已经跟孙子孙媳说了半天的话,如今疲累不堪,眼皮直往下掉。余心兰见状,便停下了述说,示意鸿雁、喜鹊两个大丫头服侍着许氏睡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简在门外已经等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出来的妻子,叹了口气,拉着余心兰的手一起往外走,低声道:“辛苦你了。祖母性情太过固执,真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余心兰微笑道:“幸好我方才见过娘家派来送东西的人,听她们说起了朝廷上最新的消息,否则还真没法拿苏家的事儿应付祖母呢。”
  秦简沉声道:“你没告诉祖母,镇西侯病情加重的事,就很好了。祖母还欢喜地想着让小姑父小姑母借着功劳回京呢,却不知道小姑母一家定能很快回京,但并非是因为高升,而是因为守孝。”
  苏家兄弟立功,本质上其实是戴罪立功。这功劳一立,苏家枷锁尽去,镇西侯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苏伯雄便可直接解除军职,回家守孝,无论谁都没法挑理。等到他们兄弟三年孝期结束,未来又是什么前程,还得看他们的造化。这对苏家人来说,既是喜事,亦是丧事,称不上有什么可欢喜的。
  余心兰微微一笑:“能与家人团聚,总是好事。”又问秦简,“祖母想见许大姑娘,相公觉得……”
  秦简叹了口气:“就让她见吧。如今她也左右不了什么了,何不让她心情好过一些呢?”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教诲
  当许岫真的出现在许氏面前的时候,许氏却忽然觉得不知该对这个侄孙女儿说什么了。
  婚事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时候再告诉许岫,做人填房会有哪些坏处,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氏对桂家也不太了解,想要跟许岫提一提日后在夫家生活,要注意些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提醒的。如今她病得这样,承恩侯府上下也没几个人能听她吩咐,帮她打探更多桂家的消息。她一心想要见许岫,本以为见到人,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许岫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张口嘴,方才发现,什么话都似乎没有意义了。
  许氏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门亲事……你愿意么?委屈么?怎么说,也是给人做填房……为人继室的苦楚,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那时候,我前头的元配不得人心,秦松待我还有几分真情,因此我算是熬过来了。可你……你不一样,你前头的元配听闻是个极得桂家上下人心的,就连她娘家,如今也依然与桂家交好。许家如今的情形,只怕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虽然不清楚你父母是怎么帮你谋到这门亲事的,但桂家势大,许家势弱,你又是为人填房,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她一路说,一路咳,说到这里,一口气就撑不下去了,必须停下来喘上半天气。
  许岫一直沉默地听着,等到这时候,方才柔顺地回答了她的话:“姑祖母放心。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孙女儿既然已被父母许嫁桂家,自当谨守闺训。不管是做元配,还是为填房,只需要尽心尽力,尽到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就好。势大势弱,都是旁枝末节。侄孙女儿只相信,真心可以换真心。桂家乃是言情书网,门风清正。侄孙女儿没有做错的地方,桂家自然不会为难侄孙女儿。”
  这话叫人无从挑剔,就象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世家闺秀会说的话。可是许氏心里却在着急,她觉得侄孙女儿太过天真了。这世间的事,哪儿有这么简单呢?
  她对许岫道:“我不熟悉桂家,但那样的人家,素来都讲究规矩。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脸的。你嫁过去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待婆母恭顺些,只要婆母愿意护着你,别的事都好说。妯娌之间,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了,虽说你不是长媳,又是继室,但也不能真的让人轻看了你。一旦叫人看轻了,往后她们再不把你放在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叫你吃亏。”话未说完,她又咳了一大通。
  许岫心知这是许氏在面授机宜,教导她为人媳妇的决窍。这本是她祖母、母亲的职责,然而她祖母已逝,母亲教的又跟许氏教的有些不大一样,她心知许氏乃是好意,便乖顺地听着。
  许氏咳完后,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最要紧的,是先把男人笼络住。只要桂二公子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又有婆母庇护,妯娌们再嚣张,也奈何不了你。她们若敢胡来,要欺负你,你婆母与丈夫就会替你出头。这当中,最重要的又数你丈夫是第一位。只要你得了他的心,他自会在婆母面前为你说好话,在下人面前为你撑场面。因此,你一定要让他对你满意。就算他屋里还有别的宠妾,又或是做了什么叫你看不顺眼的事儿,你也要忍!不但忍,你还要想得比他更周到。他有宠妾,你就对那宠妾更好。他有什么喜好,你就要把那喜好也变成自己的喜好!等到你丈夫觉得你样样合他心意,再没旁人可替代时,你在他心里,才算是真正有了份量。到得那时,就算你是填房,旁人也不能小觑了你。倘若你能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桂家再势大,也无人能轻慢了你去!”
  许岫原本听得面色发白,到这时不由得有些迟疑地小声问:“是不是……到那时就不必再这样忍气吞声了?”
  许氏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苦笑来:“做人媳妇,为人|妻子,什么时候才能不忍气吞声?从你嫁出去的第一日,什么气你都要忍了。想要不忍?这也容易,等到你儿子在家里能当家作主了,等到你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时候,自然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所以,一定要尽快生下儿子,小心地教导儿子成才。他争气了,你才能指望,可以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许岫被她说得心情沮丧,眼圈红了红,才强忍着泪意,冷静下来。
  许氏看到许岫的神情,叹了口气,柔声道:“做人媳妇,尤其夫家地位权势比娘家大时,就是这样的了。除非许家争气,有朝一日能与桂家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过桂家,你在桂家的地位,方能有所提高。不但你夫婿,就连你的公婆、叔伯、妯娌,还有家中下人,都没人敢小看了你。所以,以桂侍郎如今的官职权势,桂家的家世背景,倘若你有机会,能提携你娘家父兄,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你要知道,无论是婆母还是丈夫,即使能护着你在夫家过得好一些,也终究比不得骨肉至亲。只有娘家亲人,方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他们好了,你才能过得好。他们不好,你在夫家再舒心如意,又怎能心安理得?”
  许岫听到这里,不由得试探地问:“那……亲生的儿女又如何?他们也是骨肉至亲,难道不也是我的依靠么?”
  许氏苦笑:“傻孩子,除非那儿女是你自小亲自教养长大,所思所想,俱与你同心同德,否则,那也终究是桂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是桂家人。他们如何会真心实意地为许家人着想?你是姓许的,在桂家生了再多的孩子,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外姓人哪!”
  许岫的面色又白了一白:“那……娘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么?他们不会将我置之不理么?我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嫁出去了的别家妇?”
  许氏慈爱地看着她:“傻孩子,骨肉亲情,哪里是这么容易舍弃的?况且,你若是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为许家出力,他们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呢?我们许家,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家。”
  许岫看着许氏,心中的天平已经倒了。她不是许氏那般固执的人,心里非常清楚家人是如何评论许氏的。在她看来,许氏这一生为了许家,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但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惨痛的反面例子。许岫觉得,自己兴许会为娘家父兄出一点力,但要她象许氏这般,竭尽全力地为许家谋划,不顾自身利益处境,她是绝对办不到,也不打算去办的。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尽心尽力为许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得到的却只是娘家晚辈的一句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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