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琬儿有些厌恶吕家兄弟如此下作的手段,应该说她每次看见吕吉山如此没有底线的跪舔,她就会泛恶心,于是她又忍不住要跟吕吉山唱一唱对台戏。
在一个气氛温馨又甜美的午间,苏琬儿一边替吕太后整理着成山的奏章,一边冲身侧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就要小憩一会儿的吕太后说话。
“娘娘如此疲累,正是因为臣工们多人浮于事,口里应得好,手上功夫却是差了许多。虽然娘娘开科举,揽新贤,但经验丰富的老臣工明显还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吕太后仰头靠在锦垫上,让宫女替自己揉着酸胀的额角,开口问道:
“琬儿可是在说监察御史唐谨中?那老头口无遮拦,实在枉为人臣。”
她顿了顿,思虑片刻,摆摆手:“也罢,唐谨中为人端方又古板,虽说说话难听,治才却是没得说……罢了,罢了。”
“琬儿,这唐谨中的头,可是已经被砍了?”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未时就砍。”
吕太后腾地起身,她冲苏琬儿猛的伸出手:“派人止住他,留下唐谨中的头!”
吕太后终是舍不得唐谨中的才高八斗,特免死改发配贵州。当传令的黄门赴刑场宣旨时,刘大富怕赶不上行刑,误了太后的事,便派出了一名禁军飞奔往刑场提前传呼。收到传呼的监刑官马上撤下刽子手,当场释放已经摆好姿势的唐谨中,并要他站起来。
可是唐谨中却不依,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斥责起监刑的小吏来:“糊涂监刑官,还不知道赦令是真是假,岂可随随便便就这样放人?”
监刑满头黑线,如此坚定地要主动执行砍自己头颅的命令的人,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
直到小黄门赶到,唐谨中亲耳听见了宣读诏书,才起立致谢。围观的众人无不赞叹不已,如此临刑不忧,勇敢坦荡之人当真难得一见。
听得此轶事的吕太后无语,她沉默了片刻,唤来了苏琬儿,要她给押送唐谨中的军官带个口谕:务必要给罪人找辆舒适的车,罪人年纪大,如若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让押送官自己提头来见她。
……
在铜匦的助力下,质疑吕太后圣母身份的声音迅速消弭,有声音的早已发不出声音,想发声的,也不敢再发声了。吕太后的威望如日中天,一切似乎又开始“步入正轨”。
吕家兄弟在行吹捧自家姑母之事上从来都是奋勇争先,不甘落伍的。吕吉海告发了唐谨中,先下一城,吕吉山则命人凿石碑为文:“圣母再世,帝业永固。”号称此碑乃自镜花河中发现,此乃天降祥瑞,所以献给吕太后。
苏琬儿望着这块簇新光亮的石碑,说不出话来。吕吉山找的工匠手艺太好,似乎害怕人们看不见,把那八个“自河底搬起的,被河水冲刷过”的吹捧的大字凿得太清晰了,八个簇新的大字纤毫毕现,只差漆上红涂彩了!
太后大喜,命人做了一个石龛,将这块石碑好生保护起来,又给这块碑起名为“神石”。
在上天的“迫切召唤下”,终于有“聪慧的人儿”们,率先反应过来。是年,文武百官及帝室宗戚、百姓、四夷酋长、僧侣、道士共逾十万人,联合上表,奏请改国号。吕太后准所请,自加尊号为“圣母上皇”,改国号为大荣,改元盛昌。
至此,吕氏王朝的新纪元,正式开启。
……
苏琬儿冷眼看着吕太后披上龙袍,坐上那个金灿灿的位置,她心中雀跃。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吕太后再是强悍果决,终究还是女人。她不够冷静,感性依旧没有从她身体里脱离出去,琬儿就在皇城,等着李韧回来的那一天……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三月里,吕皇大开宫宴,庆祝大荣朝的成功建立。
大明宫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太液池旁,丝竹声声,悠扬入耳。繁花成海,锦绣成堆。
苏琬儿穿梭于歌舞伶人、美酒佳肴之间,她是当朝的女官,也是吕皇身边最亲近的人,她需要帮助吕皇行招待应酬之事。宴席进行了一大半,苏琬儿突然发现,那个长期凑吕皇身边说着漂亮话的吕吉山还没有出现过。
这可真是个稀罕事。
“莲心,吕太尉怎的没来赴宴?”搜寻半天无果的苏琬儿终于忍不住了,她拉住了吕皇的贴身侍女莲心,低声问话。
她并不是想吕吉山了,只是在这个重要的,他应该出席的场合,他没出现,琬儿“有些担心”。在人多的场合看见吕吉山那谄媚的脸成了习惯,一次未见,还真有点不习惯。
“回大人的话,吕太尉在城外……干活。”
“城外?”苏琬儿惊愕,这新帝登基,中央府兵十二卫可是把这京城守得个严严实实的,吕吉山此时奔去城外,可是有什么意外?
“城外可有歹人?”苏琬儿有些担心,她怕远在天涯的几个余下的李家藩王,不知好歹的又打回来了。
“侍中大人勿忧,是吕大人在昨晚夜间发现连通太液池的御河口有些异样,他今日便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无事便好,若是吕大人回来,无论有何发现,都与我说一声。”苏琬儿颔首,她负责晚宴协调事宜,如若京中城防出了漏洞,琬儿有权利第一时间知晓。
在得到莲心回应后,苏琬儿继续往后厨走去。她记得今日御厨做了一款新式甜点,她要去多拿一份留着,母亲没有吃过的东西,琬儿总是会记得给她带一份尝尝鲜。
呃……吕吉山也赶不上吃,那么顺便也给他留一份吧。
第53章 挟持
御厨新开发了一款名叫“透花糍”的甜品。厨娘滤掉熟豆泥中的豆皮, 制成豆沙, 美名“灵沙臛”。同时, 将上好糯米捣打成糍糕,夹入灵沙臛做馅,还巧妙地将这豆沙馅塑出花形。经厨娘灵巧酥手的层层巧制, 糍糕的糕体呈半透明状, 于是豆沙的花形得以隐约透映出来,“透花糍”由此得名。
这款甜品光听着就色香味俱佳的感觉, 苏琬儿决定去给母亲和吕吉山都抢一份来藏着。母亲没诰命, 没法来赴宴, 吕吉山去干活了, 没吃成饭,若不给他提前藏好了, 没得上完菜品后, 便被后厨的宫女们偷偷抢光了。
苏琬儿就这样急不可耐地要“顺便”去替吕吉山抢一份吃食,压根没有留意到自己在不知觉间竟将他摆到与自己母亲同样紧要的位置,并担心吕吉山没吃上一口好的。
因着办宴席,后厨房把做好的菜都摆在了小院里,小院里干活的宫女很多, 菜品也不少, 琳琅满目一大摊, 擎等着被宫女们挨个送到宴会场上去。
苏琬儿拎着食盒于这一大摊前逡巡,替吕吉山挑了几样好的,又继续往后厨房中走去。
左拐右拐进得厨房, 迎面碰上了御厨的管事周公公,他见苏琬儿来,立马热情地冲她见礼。
“周冲见过侍中大人,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琬儿无可无不可地冲他点头,算是给他的回应,一双眼只可劲地四下里张望。
“周公公,你们后厨做的透花糍呢?我替陛下先收几份起来。”
“回大人的话,在里间纱橱里收着呢,因着是最后一道甜食,老奴觉得放外面没得沾上些尘土,就不好看了,大人请……”
周冲一边躬身作揖,一边热情地延请琬儿往后走。
“妥,琬儿自去取了便是,公公毋需引路。今日事多,你且去忙罢。”
琬儿抬手止住了试图跟来的周冲,如此小事,她自己一人去取了便妥。
周冲止步,琬儿继续往后走去。
穿过一个四方小天井,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是放置熟食的地方,因为怕污染,专门放置了一排又一排的碧纱橱。
天井里没人,静悄悄的,此处除了来端轮到次序的熟食,的确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完成。苏琬儿熟门熟路地往房间走去,一把推开紧闭的木门,抬腿便跨进了房门……
苏琬儿愣了一下,里面有一名宫娥,似乎被苏琬儿的陡然入内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缩着手,望向同样愣怔的苏琬儿,口中喃喃。
“奴婢……”
“你在做什么?”
苏琬儿声色俱厉,她有些生气,这宫娥畏畏缩缩的,看上去就有些不正常。
“呃……奴婢……”
“你手上是什么?”
眼尖的她看见这宫娥藏了什么东西进了袖子,苏琬儿陡然提高了声音,她上前一步,就想抓住宫娥的袖子……
颈间陡然传来刺骨的冰凉,带着丝丝刺痛,一支粗砺的大手钳住了苏琬儿的下颌,让她几乎就要呼吸不能。
“这位大人小点儿声,惹来了禁卫军,你自己也就活不成了。”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他把琬儿的头禁锢在自己的肩上,动弹不得。
苏琬儿低眼,看见一只穿着内侍服的大手,可这人声线低沉,很显然并不是内侍。琬儿了然,这男人潜入宫中,邀约了这宫女,正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很显然那宫娥往纱橱中的吃食里做了什么手脚,被自己当场撞破,今日怕是不得善终了。
琬儿叫苦不迭,尽管被白送了一次生命,可自己怕是要成为为了一口吃食命丧黄泉的第一人了,当真不划算极了……
她压下悔恨又烦躁的心,奋力让声音冲过喉管。
“别动粗……我……我可以护着你们出去……”
身后的男人冷哼一声,押着苏琬儿就往门外走。他正有此意,宫中禁卫军多了不止一倍,看这女人的服饰,级别不低,一刀杀了,怕是不等下过药的点心送上桌,就被人发现了,要出宫就不能了。有这女官护送出宫,自然好极了,这女人还挺上道!
他放开琬儿的下颌,收回了放在她颈间的刀,恶狠狠地开口:
“你,领我们出去,莫要耍花招,我就在你身后,要制住你,不过一眨眼。”
“是的!是的!英雄武艺高强,小女子自是不敢造次!英雄放心,小女子身居高位,定然能妥妥贴贴地将英雄送出宫去!”
苏琬儿忙不迭压低了声音,谄媚讨好。她大致猜到了这二人目的是什么,吕太后变吕皇,不光所有李氏老臣接受不了,李家宗亲第一个就受不了。这不,刺客都派出来了,也不知除了安排下药,还做了其他损招没有!
“英雄相信我!近些日子,宫中的禁卫军多了不少。若是没人带路,怕是要遭遇百十来次盘查,英雄出宫可是不容易极了!亏得遇上了小女子,小女子官至三品,有我在,保管没人敢查你!”
苏琬儿胸脯拍得咚咚响,极力向刺客强调自己的用处。
“废话少说,快带路!总之记好了,我就在你身后不过一展臂的距离,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说罢,他将苏琬儿狠狠一推,示意她往门外走去。
苏琬儿领着这一男一女往宫外走,一路上遇见不少禁卫军及朝廷命官,皆纷纷朝苏琬儿见礼,并让行。苏琬儿领着刺客走得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心中早已血流成河——
为啥就没有人问问我去哪儿?在如此紧要关头,女皇的侍中突然一言不发往宫门外走,为何没有人生疑来唤住我,或者仔细询问!哪怕来个黄门也好啊!
就在苏琬儿绝望地大步尬行时,就在那个幽静的御花园月洞门边上,她看见了她此刻在心底呐喊过无数遍的,最渴望见到的人——
吕吉山领了一队卫军,正穿过御花园,往这边走来。
苏琬儿的心为之一振,就要迎着吕吉山大步走去,身后传来男刺客沙哑的声音,“往左首行,勿要与他们碰面!”
琬儿原本高涨的心瞬间荡到谷底,她不敢违抗刺客的命令,吕吉山离自己太远,刺客却是太近。
于是苏琬儿调转前路,转身朝右手的竹林走去……
吉山,看见我,快看见我!
苏琬儿在心底默默地高声呼唤。
或许是听见了琬儿心中的呼喊,遥远的后方传来吕吉山犹疑的呼唤,“侍中大人?”
其实,有苏琬儿的地方就会有吕吉山的目光。
吕吉山刚转过一面影壁,便瞥见遥远的前方,苏琬儿朝自己走来。他抬步就想过来同琬儿说两句,却见她转身又往并不是交通要道的竹林走去,身后领了一个黄门,一个宫女。有好好的路不走,走那偏僻小道作甚?
吕吉山是率人进宫排查安全隐患的,昨晚他接到兄长吕吉海的传唤,说巡逻的卫军在御河口发现一艘可疑的小竹筏。问了一圈河工与御河监令,都没人知道这是干嘛的。
御河连通太液池,吕吉山害怕有人通过此内河潜入宫中,便带了人来宫里排查。没想到正好遇见苏琬儿,虽然自己有要事在身,但是自己作为领导干部,公干时候偶尔溜溜号,也没人能说他什么不是。于是吕吉山第一时间就想遣走随从,自己先同苏琬儿“说说话”。
可是,眼看就要与自己迎面遇上的苏琬儿竟如同没看见自己的一样,转身走了另一条路!吕吉山心中狐疑,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下意识便开口呼唤琬儿,并拿眼仔细判断那纤细袅娜的背影。
当他判断那女官就是苏琬儿时,吕吉山果断转身冲自己的下属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行,自己随后追来即可。他必须要去寻琬儿“说几句”,许久不得同她一起,他想念得紧。
吕吉山独自一人抬步便往竹林追来,这女人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作甚?不过吕吉山是不会嫌弃偏僻的,偏僻才好“说话”,不是吗?
跟在苏琬儿身后的刺客敏锐地发现有人追来了,心道不好,转头发现只有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心中又放下一大半。就一个人而已,还在如此偏僻的竹林,好说,好说!
吕吉山追来,琬儿也发现了,可不等她高兴太久,琬儿随即便绝望地发现,吕吉山抛下了随从军士,是一个人追来的!她暗暗叫苦不迭,吕吉山花拳绣腿,靠的是那张油滑嘴和那颗玲珑心行走天下,身后这个可就不一样了,彪形体健的,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练家子,吕吉山这厮是陪自己送命来了。
苏琬儿脚下不停,心道赶紧走出这片竹林吧,到人多的地方,就算打起来,吕吉山也能撑到人家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