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那么琬儿祝吉山一路平安,马到成功,事情办好便回,琬儿在大明宫等着你……”
  ……
  祝况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下,脸上挂着标准的,礼貌又庄重的笑。他低着头,只盯着自己身边的茶碗,却又拘谨似的一口不喝。
  苏琬儿坐在上首,望着端方严正的祝况不说话。她才吃了吕吉山送来的五盛丸,身子感觉好多了,祝况便来瑶华宫探望自己了。
  祝况一身朝服,手里还拿着笏板,看样子是才下朝就赶来瑶华宫了。此人有些一根筋,如此火急火燎地来,莫不是还要与自己论辩那诏书的事?
  苏琬儿捂了捂自己的心脏,确定它目前尚无异样,自己还能迎战一轮后,缓缓开了口:
  “祝大人寻琬儿,可是有要事?”
  “唔……也没旁的事,就是来瞧瞧苏大人您啊!”
  祝况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茶盏上挪开,他直起身来,冲上首的苏琬儿恭恭敬敬地鞠躬。
  “苏大人觉得,好些了么?”
  琬儿有些意外,祝况是钱彧的门生,是钱彧的左膀右臂,算得上是钱氏一派的新秀人物。他们向来都是与自己不同路的,自己晕倒,最高兴的,当数钱氏一派了吧,他们不是一直都嫌自己碍眼,巴不得让李砚除了自己而后快吗?
  琬儿自心底是鄙视祝况的,她觉得祝况一定是受钱彧的指示,来瑶华宫查看自己是不是快要病死了,而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琬儿皮笑肉不笑地冲祝况道个万福,胡乱应付着祝况的问话:
  “谢祝大人关心,琬儿已经无碍了。”
  让琬儿惊愕不已的是,听得此言后,祝况竟将袍角一撩,颔首低眉,规规矩矩地冲着苏琬儿跪拜在地。他自身后抽出一根荆条,双手托起高举于前:
  “况年轻气盛,行事恣意,伤害了苏大人。况自知有悖天道正义,想学信平君负荆请罪,今日来是求苏大人责罚的。”
  见苏琬儿一脸震惊,想到她是姑娘,不好拿棍抽鞭,单膝跪地的祝况又继续开口:
  “大人可唤出宫中内侍替大人执荆。”
  琬儿更惊讶了,虽说自己晕倒前正在与祝况发生口角,但是她知道,自己就算不在祝况面前晕倒,也会在其他人面前晕倒,她也没打算将这个锅赖在祝况身上。
  可既然客观上许多人将祝况定义为了导致自己晕倒的罪魁祸首,那么就任由祝况背锅也是琬儿喜闻乐见的,谁叫他是钱彧的人呢?
  尽管如此,要让人用荆条在瑶华宫当众抽打祝况以示惩戒,似乎也有点夸张了吧……
  琬儿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想起把那负荆请罪的祝况给请起来。
  “祝大人如此胸怀让琬儿敬佩不已,不过此事首先是琬儿自己身体不好,与大人无甚关系,大人不必心怀愧疚,快快请起吧!”
  苏琬儿这番话发自肺腑,祝况如此磊落跌荡,的确让琬儿有些动容。
  谁知道祝况听得此言后并不起身,他深深伏地,将荆条举得更高一些:“祝况罪大恶极,此次请罪并非想要迷惑苏大人,而是真心实意向苏大人您请罪,求苏大人成全!”
  苏琬儿惊讶得合不拢嘴,这祝况也是够倔的,如此强力讨打的人,自己可是第一次见到。今日他若是不被自己打一顿,看来是真的不准备走了!
  苏琬儿心内各种情绪翻涌,她倒真的开始欣赏起眼前这位来自敌派的年轻男子了。琬儿缓步来到祝况身前,伏低身子温言邀请他起来。
  “祝大人如若觉得心内难安,我便明白告诉大人,琬儿原谅你了……请大人快快起身。”
  或许因为琬儿的邀请真的发自肺腑,祝况感受到了琬儿的真诚,终于,他跪直起身,望着琬儿满面愧色。
  “苏大人……苏大人……您或许还不知道,今日议事堂内议时,他们说起了大人您的病。陛下与他们的意思是……大人您,身子不好,需要修养,所以……日后都不用去议事堂了……况自知这是我给大人招来的祸事,况愧疚不已。大人您若不肯抽打况,凡有其他惩戒之策,只要能帮助大人您出气的,况概无怨言……”
  “什么?”
  猛然听得此言,琬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能预料到自己二度晕倒,可能会带来较为严重的后果,但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李砚竟然会不再征求自己的意见,如此迅速又直接地就剥夺了自己的官职。
  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头有点晕,她抬手扶额,晃了晃身子,换来祝况利落地起身。他赶紧扶住了苏琬儿的胳膊,扭头就开始招呼侍立墙角的宫女过来扶人。
  祝况开口唤人的时候,玳瑁已经冲到了近前,她果断探手扶住了苏琬儿的另一只胳膊,并将琬儿给挪到了牙床上。
  祝况把忙乱无章的小宫女给撵了出去,留下几个年纪长一些的给琬儿擦汗、开窗、递水……
  好一通人仰马翻后,琬儿终于缓过劲来。
  “我还好。”
  她抬手止住了被祝况安排去寻李砚要太医的玳瑁的脚步。
  “我只是稍微有点激动,便有些眼花。犯不着寻太医。”
  “苏大人才刚大病过,祝况却来同你说这些,是况冒失了……”
  祝况满面通红,额头上一层汗,显见得被吓得不轻。
  “祝大人,琬儿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今日琬儿还得感谢你来同我说这些。”
  苏琬儿直直看进祝况的眼,她满目诚恳,语气真挚:
  “祝大人,琬儿想知道,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意思?”
  “呃……苏大人当务之急是休息……咱不说这个,可好?”祝况口中喏喏,立在苏琬儿的牙床旁,有些手足无措。
  “祝大人!”琬儿不再多说,只死死盯着祝况的眼睛,满目焦灼。
  祝况有些紧张,他怕琬儿把她自己给急晕了,于是他咽了口唾沫,绞着手指开了口:
  “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内阁的意思……”
  “恕琬儿冒昧,这是尚书令钱大人提出的建议?”
  苏琬儿再接再厉,眼中早已暗沉如墨。
  祝况更忐忑不安了,苏琬儿在大明宫地位超然,他不想给自己的恩师拉仇恨。
  “呃……呃……钱大人……他其实只是问了一下苏大人您的病情……”
  “那么提出此建议的还有旁人咯?”
  “呃……呃……不是……”祝况局促不安地搓着脚,声如蚊蚋。
  琬儿心中冷笑,她开始一个一个的点,“中书令钱楷大人?门下省周大人……”
  祝况低着头不做声。
  直到琬儿心内有了一个隐隐的担忧,那个她早有预感,却不愿去深究的担忧。
  “吕大人。”
  祝况依旧低着头坚持做他的锯嘴葫芦。
  “是吕大人提出的建议,你的恩师钱大人也附和,于是陛下也答应了……是吧,祝大人?”
  苏琬儿的声音沉沉无波,轻柔又冷洌。
  “我苏琬儿身为女流之辈占据高位多时,早已为众人所诟。吕大人为人狡诈,心思毒辣,由他提出来,琬儿一点也不意外。”
  琬儿说出这番话时,心里是在咚咚打鼓的,她不愿意去猜想吕吉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去向李砚提出这个建议的。
  可是接下来祝况的回答,却让琬儿心,彻底的冷了下去。
  “苏大人,吕大人只是出于关心您才想让您多休息的。”
 
 
第105章 分飞
  琬儿心里很难受, 她连晚饭都没有吃, 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动弹。许氏很担忧, 以为五盛丸失灵了,非要玳瑁去寻太医。
  琬儿熬不住她母亲的执着,只得爬起来勉强喝下一碗粥。
  如若只是李砚自己想免去自己的侍中一职倒也罢了, 或者, 如果是钱氏一派的任何一个人想赶走自己提出此动议,琬儿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可那人偏是吕吉山。
  祝况的手腕上有一道血痕, 是李砚朝他扔了一方砚台给刮的。
  祝况虽然时常与琬儿有摩擦, 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琬儿那不同于一般闺秀的过人才智。
  祝况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琬儿被免职, 所以他壮着胆子给李砚建议, 苏大人能谋善断,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能臣, 是否可以考虑留她在陛下身边做个听用?
  李砚生气了, 琬儿首先应该是他的妃子,如若琬儿想,然后再考虑让她做什么都可以,至于任什么职,都不需要他祝况这个罪魁祸首操心。这人把琬儿气病了, 不仅不知道夹起尾巴做人, 反倒说出这种让琬儿做听用的话来!
  听用的活是琬儿能做的吗, 这歹人是想把一个女病号给活活累死吧?其心可诛!
  于是,李砚随手便抓起桌边的一块端砚便朝祝况扔了过去。祝况不敢躲,又怕把自己砸瞎了变成废人一个, 只好急急忙忙拱手作个揖,好歹让自己的手能估摸着挡一挡。
  砚台是被挡住了,祝况的手腕,当场便豁开了一个血口子。
  琬儿相当意外,自己在遭遇这场无妄之灾时,唯一一个替自己求情的,居然是与自己斗争不断的钱氏一派的祝况。而落井下石,做勾起李砚心思最后一根丝线的人,反倒是与她最亲密无间的吕吉山。
  琬儿仰头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承尘,心头的苦涩翻涌如巨浪滔天。
  她似乎能猜到吕吉山的回环心思:她苏琬儿与李家兄弟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不能成为吕吉山窃国的助力,那么就请苏琬儿退至大明宫的深处,乖乖等着做他吕吉山日后的脔宠。
  同自己前一世对待吕吉山的那样,这一世的吕吉山为了他个人的贪欲,不惜将苏琬儿的羽翼折断,只为能让他将自己肆意掌控于股掌。
  唯一不同的是,她曾将吕吉山当作自己开路的利器,而吕吉山,则是将她雪藏深宫。
  只是不知道,如若吕吉山失败,他会不会也像自己从前对他的那样,将自己当作交易的筹码,在必要的时候,送给某个必要的人,做别人的脔宠……
  五日过去,四肢无力的苏琬儿同上一次发病后的历程一样,又可以顺着瑶华宫的宫墙四处活动活动了。
  可是这一次,琬儿被彻底打击到了,因为,这么多天过去了,无论是李砚,还是吕吉山都没有像祝况那样,来与自己通传一下李砚最新出炉的这个重要决定。
  她就像被他们遗忘的玩偶,被忙碌的主人丢弃在了瑶华宫,那么无足轻重。连通知她他们再也不需要她了,这样一句话,都是不必要的。
  乌沉沉的大明宫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清冷、肃穆。五鼓钟声轰奏如常,百官趋朝如列火,往来轩盖密如市。
  不过这些都与苏琬儿再了无关系,她只能每日龟缩在大明宫背后幽暗的一方小宫殿,仰头望向高大台基上巍峨的两仪殿——那里有她曾经最熟悉的生活,最锦绣的荣华。
  ……
  这几日宫里特别忙,听玳瑁说,梁州的撤府建藩已经正式开始,梁州刺史派出了亲兵南下京畿道,准备迎接朝廷即将派出的督查大员。而吕太尉将在三日后奔赴梁州,监督、指挥此次梁州的建藩工作。
  苏琬儿心如止水,她几乎能肯定,吕吉山是有什么额外的手脚需要在颍川完成。吕吉山把自己拉下台,不就是为了他能顺利奔赴颍川这一天吗?
  她再没有想过,吕吉山是否能活着回来这样的问题了。因为听玳瑁说,吕吉山随行人员的阵容十分强大,除了有亲兵五千贴身护卫吕吉山,还有抚军大将军陈启亲自领兵十万随行。
  这阵仗,够打一场中型的战役了。
  而陈启,本身也是皇族之后,他乃庆王爷的外孙,也是吕吉山在惠帝执政时期的老部下了。因破获李肇谋逆案立功,进抚军大将军,还娶了彼时权势已然煊赫的,钱家的九姑娘为妻。
  陈启是当朝皇后钱媛之亲选的随行将军,不仅因为他曾经是吕吉山的老部下,更是因为他还是他们钱家的女婿。陈启随行,彰显的是钱家对吕吉山的态度。
  钱媛之和吕吉山果然是一丘之貉,他们二人的默契度似乎比上一世还要高一些。在上一世,这二人可没有这么主动携手出击的时候。上一世的吕吉山是钱媛之的床伴,如今的钱媛之则成了吕吉山同一战壕的盟友,今日,还要一同出手让老李家断子绝孙了。
  苏琬儿抑不住心头的冷笑,这场建藩闹剧,是姓吕的和姓钱的联手绞杀李氏皇孙的最后一击吧?李韧明年十四,再不去,他可就要杀回来了……
  月影婆娑,苏琬儿默默地靠坐窗边绣着一方锦帕,她要绣一朵牡丹花。母亲年纪大了,反倒越来越喜欢亮丽又招摇的花色。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爱牡丹花,如今连块帕子也得要有牡丹花。
  果真是老来还俏了!
  苏琬儿不去议事堂,白白多出来一大把的时间,她便拿来绣花。
  女红,是琬儿唯一最不擅长的东西,她绣得不好。以往还在苏家的时候,母亲便常常训斥她,身为女子,不会女红,以后出嫁都嫁不好!如今闲下来了,正好可以拿来补补自己缺了的课。
  飞针走线间,苏琬儿凝神屏气,绣得浑然忘我。
  身后的窗棂上传来笃笃的轻扣声,苏琬儿心中一沉——
  是吕吉山。
  除了他,还会有谁是翻窗户进瑶华宫的?
  可是以往的情思柔肠荡然无存,苏琬儿心中迅速涌起的是滔天的怒火与沸腾的嫌恶。
  她不想再见到他,那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滚!小心我唤来弓弩手把你射杀了。”
  窗外的叩击声嘎然而至,吕吉山明显有些意外。可他并没有停顿太久,窗外便继续传来吕吉山伏低做小的讨好声:
  “好琬儿,开开窗,吉山费了好大的劲才翻到了瑶华宫。这些日子太忙了,吉山没能时常过来看你,好琬儿行行好,原谅则个,放吉山进屋,小的定会向琬儿娘子好好赔罪的……”
  吕吉山嘴巴甜,最会说好听的话,以往琬儿生气,每每当他说出成串的漂亮话时,琬儿总会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转头便忘了他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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