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认为自己是乡野间的小丫头,不敢与苏倾相处,如今才知道一切似乎并非如此,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她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麻烦,小爹说过,虽然鬼门中人已经无法再找她的麻烦,但碧眼还在,或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她不能将这些麻烦带给苏倾。
苏倾自然没能够看出宴夏的顾虑,他浅浅一笑,道:“你看起来需要休息。”他说完这话,又指着院中另一处的房间道:“你放心,我在那处房间,不会打扰你休息的。”
宴夏顿时明白了苏倾的意思,她怔忪片刻,脸颊不禁泛起红云,连忙失措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番反应倒是苏倾也没有料到,他推开房门,回头又向宴夏看来,虽然无言,但宴夏与那双眸子对视之间,却不知为何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的确很累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几乎一宿没有合眼,直到现在早已经身心俱疲,如今苏倾提起,她才发觉自己似乎的确已经连踏出这院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休息一下也好,不过只休息一天,应该不会给苏倾带来太多的麻烦。
这样想着,宴夏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那打扰苏公子了。”
苏倾含笑点头,看着宴夏进屋休息,自己这才转而进了旁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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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事情,让宴夏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考虑这是苏倾的屋子,这屋中摆放着的都是那个人的东西,几乎是刚沾上枕头,宴夏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宴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当她睁开眼起身推开窗户,才发觉窗外已是一片夜色弥漫,院落中亮着几盏灯,灯火幽然闪烁,照亮着院落中静开的梨花,雪白的花瓣像是在闪烁着莹莹光亮。
经历过不久之前的战斗,经历了那一番生死劫难,如今再见到如此静美的景致,宴夏心中不禁多了一分不真实的感觉。经年尘土,恍若隔世。
恍惚有琴音自另一方传来,宴夏循着琴声望去,才见不远处的花树之下,苏倾正坐在那处低头抚琴。
宴夏从前每次都会去酒楼听琴,纵然不同音律,却也算是颇为熟悉,但这次苏倾所奏的曲调,却是宴夏所从未听过的,曲声宛转低回,像是缠绵着无尽愁思,但这几许清愁,静听之间,却又转瞬消散,好似船行江中,两侧重峦叠嶂,行至尽处,却见眼前豁然明朗,远山碧空,千里明澈。
曲声渐缓,骤然止息,宴夏怔立窗前,竟有几分留恋于那广阔天际。
但见苏倾抬眸往她看来,她才收回心神,带着些许紧张与怯意,推门来到了苏倾的面前。
苏倾对她颔首,是要她坐下,宴夏犹豫一瞬,转而摇头道:“不必了,我、我马上就要走了。”经过了长久的沉淀,宴夏心中稍稍明了了些许,她不能够一直沉浸于悲伤之中,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苏倾看着宴夏,低声问道:“不知宴夏姑娘要去何处?”
宴夏再次顿住了动作,如今那处自己熟悉的家早已没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之后,又将去到何处?
蓦然之间,她记起小爹离开之前多自己说的那些话。
“你离开这里,就去东方延城,去找叶宅,在那里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那时候虽然仓促,但干爹干娘们所说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在心中。
然而这些话宴夏自然没有办法告知于苏倾,在她看来,苏倾不过是这小镇之中不问世事的琴师,她自然不想将他牵连其中。她默然片刻,应道:“我要离开南河镇。”
出人意料的是,苏倾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他也没有开口阻止,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随之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出行不太方便,不如等天亮,再作打算。”
宴夏方才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如今听到苏倾说起,回头又往夜色中望去,这才发觉苏倾所说的,的确是问题。
她不禁犹豫起来,而就在她犹豫的当下,苏倾再度往身前一指,笑到:“既然暂时走不了,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宴夏无法拒绝苏倾的话,终于与他对坐下来。苏倾的侧颜很好看,从前宴夏在酒楼角落里听琴,透过帘幕看他的时候,所见得最多的便是侧颜。她不知道苏倾有没有注意过角落里的自己,她只知道苏倾弹琴之时总是十分专注,指尖的一个琴音就像是谱着一个故事,总让人不禁沉迷其间。
而如今,她总算没有在角落中看他,而是坐在他的面前,注视他的眉眼。
若在从前,宴夏定会觉得自己犹在梦中,但如今她心境不同,那些悸动自然也少了许多,她脑中依旧混沌,所要想要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
两人静坐半晌,终于是苏倾先打破了沉默,他斟了一杯茶,递到宴夏面前,眉角还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宴夏没想到苏倾会问出这个问题,她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但你每次看我,好像总有些紧张。”苏倾眼底笑意犹在,却是无奈道,“我总以为我吓到你了。”
宴夏没想到自己会给苏倾这样的错觉,她心中紧张有口难辩,匆匆忙忙解释道:“不是的,苏倾公子那么温柔,怎么会可怕,是我……是我自己不会说话,怕打扰了公子。”
苏倾动作微顿,他方才随口一眼,却没料到会换来这样一句话,他不禁失笑,转而问道:“温柔?”
宴夏急于辩解,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出了心声:“是啊,苏倾公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
院中一静,宴夏这才想到自己竟说出了这种话来,不禁又有些懊悔。苏倾一双眸子依然盯着宴夏,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像是感怀着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宴夏不解,苏倾这般温柔性情,为何从前都无人对他有过这般评价?
苏倾知她不解,他将茶壶轻轻放下,随手捻去飘落于桌上的一片花瓣,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从前有很多人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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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宴夏不曾想过苏倾会说出这样的话,正如她先前所说的一般,在她心中,大概没有比苏倾的脾气更温柔的人了,然而苏倾却说,从前有许多人怕他。
“他们为什么会怕你?”宴夏几乎是脱口便说了出来,满心不解的探问道。
苏倾看着面前这个一瞬间就被别人的事情勾去了心思的小丫头,忍着笑意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宴夏依然不解,苏倾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缓声解释道:“以前我没有地方可去,是一位长辈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并且照顾我,偷偷背着所有人让我活了下来。”
“后来呢?”宴夏急于知晓事情的始末,于是很快问道。
苏倾声音依然温和,说着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却好似那些事情并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仅仅是个故事,他道:“后来那位前辈死了,他临去之时将他最重要的一切托付给了我。那些东西很重要,有许多人想要抢夺它,破坏它,我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够守下。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选择。”
虽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宴夏却相信当初发生的事情,远没有苏倾所说的那般轻松。他所经历的灾难,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多。
想到自己如今经历的一切,失去了对自己来赖以依靠的存在,究竟有多么艰难,宴夏感同身受,纵然知道对苏倾来说,一切早已经过去,她仍是担忧着问道:“什么样的选择?”
苏倾笑到:“把软弱藏起来,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去,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宴夏眉宇间的担忧仍未散去,低声又问:“你不怕吗?”
“我若害怕,就什么都守不住了。”苏倾摇头道,“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去想。”
宴夏终于明白,然而明白过后心下却不禁难过:“所以你只能让他们怕你。”
苏倾含笑点头。
宴夏看着他的神情,她从中看不出一点对于从前那些过往的恐惧,但越是这样,才越是难言,要经历了多少的事情,才能够对于那些过往毫不在意。
“很辛苦吧?”宴夏小声问道。
苏倾失笑:“怎么会这么说?”
宴夏犹豫一瞬道:“你性子那么温柔,要装出让人害怕的样子,一定是件很难的事情。”事实上宴夏到现在仍是想象不到苏倾凶神恶煞起来是什么模样,也不相信苏倾能吓到什么人,在她眼中这人永远都和暖犹如春风,又哪里会有可怕的一面。
“这些日子都过去了。”苏倾没有再多说,只盯着眼前静立的杯子,若有所思道:“其实那时候,我一直觉得,若没有那位长辈照拂,我肯定一天也活不下去。可是谁又能想到,当他不在了,当他把一切的重担交到我的身上,我非但能够活下去,还能够扛着那些重担好好地活着?”
宴夏听着他的话声,在他神态中看见了某种让她心绪翻涌的东西。
苏倾接着笑到:“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没有发生,我们便会恐惧,但当它真正发生了,你才发现……其实一切都会过去,不管再如何艰难,总会有路让你走下去的。”
宴夏深思微微恍惚。
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过来,苏倾方才说了那样多,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不惜将自己过往的伤疤揭开在她的面前,不过是……想要安慰她而已。
他告诉她,一切终会过去,而她如今要做的,只是一个选择。
看着宴夏的反应,苏倾眸光清澈,定定向着宴夏道:“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
宴夏这次没有迟疑,重重点了头。
苏倾又笑,起身便要收拾眼前的杯盏,这次却轮到宴夏笑了起来,她不敢直视苏倾的眼睛,只得低头去看地面散落的花瓣,口中喃喃着第三次说出了这样的话:“苏倾公子,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干爹干娘们失踪之后,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措,好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苏倾,她终于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些名为希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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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纵然如此,宴夏也明白自己不能够长久的待在这里,因为她会将麻烦带给苏倾,也因为她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昨夜与苏倾交谈一番,宴夏早已经在心中做下了决定,她要去延城找到小爹所说的那处地方,找人问清楚一切,然后她还要去做一些事情。
她要找到她的干爹干娘。
临去之时,二娘和小爹都曾说过,他们或许还能够回来。不管那样的或许究竟有多大的机会,宴夏也不会放弃,她定要找到他们,定要将一切寻回。
所以在第二天清晨一早,宴夏便收拾好东西,趁着苏倾还未走出房间的时候,独自一人离开院落,穿过街道,往外走去。
走出了苏倾的住处,宴夏回身小心不发出声响的合上房门,想到昨日苏倾对自己的安慰,心中也稍暖了几分。她有些不舍的最后回头看了这处小院一眼,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开前路不知,不知是否能活下去,也不知是否还能够有机会回来,将来要再见到苏倾,更是难以再有机会。
若是昨夜的星辰一直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宴夏一瞬竟有了这样的想法。
然而这样的念想到底只是念想,她很快回转过身,真正离开了这处。
离开苏倾住处后,沿着无比熟悉的路径,宴夏来到了那个原本被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眼前的情形打破了宴夏心中最后一丝的希冀,焦黑的土地,凌乱的墙面,让一切看起来显得孤冷寂寥。断壁残垣之上还有着昨日打斗所留下的痕迹,然而院落中的人,却不知究竟去了何处。
宴夏拎着衣摆踏入了这篇废墟当中,低头艰难地在砖石残片中寻找起来。四周凌乱,大多的东西都已经被掩埋在砖瓦深处,宴夏寻了许久,不过只从其中找出了一支完好的玉簪。
簪子是二娘的,一直被她当宝贝一样留着,纵然是再困难的时候,她也从不肯当掉这枚簪子,宴夏当初十分好奇,也不知道二娘究竟从哪里来这样一支簪子,但二娘不肯说,宴夏便也一直无法知晓这段故事。
捡起簪子,小心将上面的痕迹擦拭干净,宴夏这才低头将那簪子收好,放在了行囊之中。
此次她要离开南河镇,她总想着离开之前,总要带走些什么,便将这簪子带在了身上,将来若是想起,能够拿出来看看,也算是一个念想。
收好簪子之后,宴夏便自这破败院落中走了出来,她最后将视线自这废墟残垣中收回,转而朝着一个她这么多年来从未去过的方向走去——那是出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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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宴夏并不知晓,就在她转身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而去的时候,南河镇外的小道旁,又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魁梧,正背对着朝阳枕着石块仰头饮酒,他的身下摆着几个空空的酒坛,胸前的衣襟早已被酒沾湿,他不时眯眼往南河镇的方向望去,像是在等待着有人自其中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七夕快乐……啾~
第20章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镇外的山和树都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所以靠在石头边喝酒的魁梧男子,便显得十分惹眼。
自镇中走出来,宴夏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他分明就像是个醉汉般神志不清的躺在酒坛子之间,却又不像真正的醉汉那般邋遢和落魄,他醉眼惺忪,抬起两手枕在颈下,似乎早已经睡了过去。
宴夏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但她看见了他腰间悬着的一把弯刀。
不管他究竟是谁,刚经历过鬼门的事情,宴夏如今心中戒备,也不愿惹上太多麻烦。
她远远看了那人一眼,拎着手中的东西,走在了距离那人最远的一方。
然而就算她想要躲避,有些麻烦却总会自己撞上来,就在宴夏快要经过这处路口,往外面的山道上行去之际,那原本闭着眼悠然躺着的人突然开了口,声音慵懒的道:“小丫头,你认识宴兰庭吧?”
蓦然听到大爹爹的名字被旁人提起,宴夏脚步一顿,不知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心下不禁有些紧张,她没有回头,假作无意接着往前走去,却听得后面传来酒坛在地面滚动发出的哐当声响。不消片刻,脚步声便朝着她这处而来,那男子打了个哈欠,好笑的道:“你明明就认识宴兰庭,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