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夏抿唇回头看去,那人此时已经到了她的近前,宴夏能够看清他的样貌不算年轻,挂着一脸的胡茬,皮肤黝黑,轮廓极深,竟像是异域中人。
迎着宴夏的视线对视半晌,那人轻笑一声,随口道:“我叫荀周。”
这两天来见过的鬼门众人皆是一身冷淡,上前直接动手,像眼前此人这般客气的倒是十分少年,宴夏略一犹豫,不由便停下了脚步。
眼前此人,似乎并非是恶人,或者说他暂时看起来并无什么敌意。
宴夏将信将疑看着他,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话,那人满身的酒气在风里清晰极了,宴夏不禁后退两步,离那一身酒气远些。
荀周爽朗笑了起来,挥了挥身上的味道,摊手道:“小姑娘看来不会喝酒?”
宴夏摇了摇头。
“酒可是个好东西,有空一定得好好尝尝。”荀周看了一眼他先前所躺的那块大石旁边散落的空酒坛,看模样似乎有些惋惜,宴夏没空与他计较什么喝酒的事情,只在心中思量着此人的来意。
沉默片刻,宴夏小声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认识宴兰庭?”
“这还不简单,因为你的身上有一种东西,和宴兰庭身上的一样。”
宴夏一怔:“什么东西?”
“力量。”荀周好笑的摊手解释,似乎觉得宴夏满脸防备的模样有趣极了。
宴夏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会说她身上有着和大爹爹一样的力量,但大爹爹如今已然不在,此人若要去寻也十分困难,且看他对自己毫无敌意,宴夏虽未完全松懈下来,却也渐渐没有了那么紧张,她抬眸问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大爹爹?”
看起来此人并不知道昨日的南河镇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荀周对此毫不知情,很快点头道:“不错。”
宴夏仍然觉得可疑,此人既然要找人,为何会宁愿在这里等着,也不肯进入这镇上,否则镇上发生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像是看出了宴夏的疑惑,荀周摸了一把腰间挂着的酒囊,晃了晃才想起来囊中的酒早已经被喝光,他无奈的又松开了手,耸肩道:“因为那镇上有个厉害的家伙,我实在不敢过去招惹他,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荀周看起来不像是弱者,也不像是胆小怕事之辈,宴夏听得疑惑道:“那个人是谁?”
荀周歪着头远远看了南河镇一眼,将指尖落在唇边神秘笑到:“不可说。”
见对方不肯说,宴夏便也放弃了追问,转而问道:“你就不怕我一直不出来?”
荀周挑眉笑了笑道:“那我就一直守到你们出来为止。”
宴夏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你认识宴兰庭?你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宴兰庭……”荀周思忖片刻又笑道,“认识谈不上,不过有些事情想要找他相助,他从前是我家老爷的朋友,后来出了些事便没有再联络,我也是近日才听说了宴兰庭的消息,所以立即就赶来了,我想他最近会遇上一些麻烦,我可以想办法帮他解决麻烦,而他负责帮我一个忙,挺公平的是不是?”
听完荀周的话,宴夏神情微黯,摇头喃喃道:“迟了。”
荀周将宴夏这话清楚了听了下来,他神色微凛,当即严肃下来,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事情早已经发生,将其告知荀周也并无什么不妥,宴夏垂眸接着道:“昨天有很多鬼门中人来到南河镇,想要对付干爹干娘他们,大爹爹他们为了应付那群人,开启了阵法……干爹干娘还有鬼门的那些人……现在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荀周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他紧盯着宴夏,原本便显得凝重的神色越加担忧几分,“究竟怎么回事?”
宴夏看出了荀周的反应不似虚假,对于他的信任才又增加了几分,她强自收敛心神,不让自己沉浸于分离的悲伤之中,这才缓着声音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缓缓说了出来。
荀周认真听着宴夏的诉说,眉头渐渐拧成了个川字,待听到宴夏说起宴兰庭开启赤凤神隐阵席卷天地让一切消失之后,他久久不语,最后才终于喟叹一声道:“没想到鬼门会做到这一步,宴兰庭会使出那种办法,当是也已走投无路了……哎,看来我是来迟了。”
再一次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宴夏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掀起波澜,她隔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沙哑,这才道:“所以不管你要找大爹爹帮什么忙,他现在都没办法帮你了。”
荀周听着宴夏的话,几许喟叹皆咽在心底,他低头又去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这才发觉对方正拎着一个小包袱,正是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你要去哪?”荀周问道。
随着荀周的问话,宴夏循着山道往镇外远方的山峦望去,没有犹豫的道:“我要去找他们。”
“蝉众?”
荀周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
宴夏黯然摇头:“不知道。”
本以为荀周会因此出言劝阻,谁知听到宴夏这么说来以后,荀周却眸光一亮,转而说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帮你去找人?”
虽说要离开南河镇前去寻人,但是对于宴夏来说,一切几乎是毫无头绪,所以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宴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应该往哪一步踏出。但如今,一切却似乎突然有了转机,宴夏喃喃着反问道:“……你帮我?”
“不错,我帮你。”荀周点头很快解释道:“你一个小姑娘要去找人,这天下之大,谁知道要去哪里找?我倒是有一些人手能够派得上用场,或许能够替你调查一番,况且就算不是为你,看在宴兰庭与蝉众,我也得去出一份力,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你一起寻人。”
之前鬼门出现的时候,碧眼等人便换干爹干娘为蝉众,宴夏也曾经在镇中的墙面上发现过画着蝉的图纹,宴夏还记得她曾经问过小爹,蝉究竟是什么,她还记得小爹那时候说,蝉就是他们。
那时候他口中所指的他们,或许正是干爹干娘四人。
只是那“蝉众”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宴夏始终未能知晓。为何宴兰庭这个名字就能够让荀周这般相助,又为何鬼门对他如此忌惮,宴夏都不曾知晓。
想到此处,宴夏回神问荀周道:“你真的肯帮我?”
荀周点头道:“自然,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我?”宴夏怎么都料不到这个请求会落到她的头上,因为她想不出自己能够帮得上什么忙。
荀周的模样并非玩笑,他很快又道:“我这次来本就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寻宴兰庭相助,然而如今宴兰庭不在,我想能够帮得上忙的,恐怕只有身为宴兰庭弟子的你了。”
宴夏从小在南河镇长大,认字是几位干爹干娘一起教的,画画却是大爹爹一直以来带着她一手练会的,在宴夏看来写字画画早已经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寻常事情,但是直到那天在院中画出那一幅赤凤神隐图,开启那道巨大的阵法,宴夏才总算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大爹爹都将什么交给了自己。
宴兰庭的弟子,这个身份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出来。
只是就算这般,她依然有所顾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大爹爹所会的那些东西,我并不会……”
“你身上有着和宴兰庭一样的气息,我不会认错的。”荀周摇头道:“你会,你只是不知道罢了,究竟能不能做到,你总要一试才能知道不是吗?”
宴夏微微一怔,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她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听见宴夏这么承诺,荀周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笑着拍了拍宴夏肩头道:“事情有些麻烦,必须要马上动身出发,既然你已经答应要相助,那么详细的事情我们便在路上说好了。”
宴夏再次答应下来,荀周转身在那一堆空酒坛子边上捡回了自己的刀,这才转而对宴夏笑到:“走吧。”
只是这次还没有等宴夏作出回应,那边荀周便僵住动作,朝着这条出镇的道路另一头望去,方才谈笑风生的人,如今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般失去了笑容,他怔站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忍不住喃喃叨念了一声,摇头苦笑道:“不会这么凑巧正好遇见吧?”
宴夏没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低声问道:“什么凑巧?”
荀周瞥了宴夏一眼,苦笑还挂在脸上,“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不敢进这镇子的原因。”
宴夏这才茫然问道:“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不可言说的人?”
说到那人,荀周连忙又摆了摆手,正要阻止宴夏说下去,神色却骤然一凝,朝着先前他所望的那处看了过去。
就在他视线所及的方向,那处道路两侧有着许多的树木,正是春时气候最好的时候,林木茂密生机盎然,碧叶在晨风轻拂下轻轻晃荡。
而就在两人的视线之下,那碧色掩映的树丛之间,一道身影踏着落叶与青草缓缓走了出来。
看清那处走出的人影,宴夏与荀周神情同时变化,却是各有反应。
荀周这时候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面色复杂略带无言的看着那突然出现在此的人,低头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像是微有惧意,却又不敢叫人给看出端倪来,最后变成了僵在那处动弹不得。
相较之下宴夏的反应要自然了许多,她看着那人走来,眸中惊讶顿时变作了一瞬的惊喜,随之她又不熟练的竭力将这份惊喜掩藏起来,想要上前,却又紧张着不敢上前,只垂眸看着自己脚边一株白色的野花随风而动,小声道:“苏倾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般说着,见一旁荀周还有所迟疑,便摇头解释道:“你不用怕了,这是苏倾公子,是我的……”她犹豫一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苏倾的身份,想了想才道:“我的朋友。”
“……”荀周眼睛猛然瞪了起来,听到宴夏这话就像是听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可惜宴夏此时还低着头,没能够注意到荀周那惶恐的视线。
宴夏接着解释道:“苏倾公子是我们镇上酒楼的琴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这般说着,却又不解苏倾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禁抬眸问道:“苏倾公子?”
苏倾笑容依然如平常般和暖,他将手中带着的一个包袱递给宴夏,这才轻声道:“早上我没有见到宴夏姑娘身影,便猜姑娘应是要离开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准备一些东西好让姑娘带上。”
说到这里,他转而又往宴夏身后的荀周看去,口中喃喃着道:“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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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荀周从镇上牵着马车回来的时候, 看来依然还有些不情不愿,然而在接触到苏倾的视线之后, 他立即乖乖收回了所有的抱怨,伸手摸到腰间, 将刚才抽空打来的酒喝了两口,这才冲着苏倾问道:“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走?”
苏倾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淡笑着道:“我们也算得上旧识, 如今许久未见, 不是正好去你那处看看?”
荀周张口想要辩解什么,然而话音还未及出口,宴夏便先一步笑道:“没有想到苏倾公子和荀大侠认识,真是太好了!”
荀周:“……”
苏倾眉眼笑得温和, 荀周却是忍不住别过了脸去, 憋了一会儿终于没憋住道:“哎你能不能别笑了,一笑我瘆得慌。”
这话让宴夏不解,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荀周的反应, 扭头又看了看苏倾,这才终于问荀周道:“你先前说害怕的人……真的是苏倾公子?”
“就是这家伙, 小丫头你怎么有事没事惹上了这个人?”荀周近乎咬牙的道。
宴夏随着荀周的话声又往苏倾打量起来,只是还没看上几眼,便被苏倾的视线看得红了脸颊,她连忙移开了目光,轻咳一声道:“荀大侠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论怎么看,也没觉得苏倾的身上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人觉得畏惧。
荀周知道自己跟这个小姑娘说不清楚, 便也不再多说,要再拒绝苏倾同行,他也拒绝不了,他长叹一声,只得翻身跃上马车,回头对宴夏道:“反正这家伙惹不得就对了,好了好了,你赶紧上车该走了。”
宴夏点了点头,扶着车壁坐进了车中,还没等荀周再交代什么,便又从车里钻了出来,回头微红着脸有些胆怯又有些犹豫的对车下的苏倾伸出手来,声音细如蚊蚋地道:“苏倾公子,你也快上来吧。”
苏倾低头看着宴夏对自己伸来的手,脸上笑意更浓,颔首应道:“好。”
荀周看着这两人别别扭扭的一幕,张了张口,竟突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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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荀周的计划之中,他与宴夏只需要在镇上买两匹马就能够回去,然而谁知等问了以后他才发觉,宴夏根本不会骑马,再加上突然之间又多出了一个苏倾,不得已之下,荀周只能去找了一辆马车,这才启程赶路往镇外而去。
南河镇地处偏远,四周皆是高山与密林,山道并不好走,想要离开这处,须得花费极大的功夫才行。坐在马车当中,感觉到车轮自乱石上滚过,马车发出吱呀声响,摇摇晃晃将四周的景致甩至身后,宴夏趴在车窗边,心底里终于意识到了一种过往的流逝。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在南河镇中过一辈子,如今终于也离开了。她将要走向的地方是她全然不熟悉的所在,她不知道那些地方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些什么,这样的未知让她心中稍有恐惧,但却也有着无尽的期待。
在这一声一声车轮晃过石块所制造出来的沉闷声响中,宴夏将车帘方向,终于恋恋不舍的将那熟悉的景色彻底抛在车后,只若有所思问着荀周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我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