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荀周正准备跟宴夏解释这件事情,听宴夏问起,一面赶着车一面回头道,“从前我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年轻气盛的时候得罪过一些人,也受过一些伤,后来走投无路,是一位恩人救了我。”
宴夏认真听着他的话,车中苏倾同样安静,似乎也在听着荀周的诉说。
荀周回忆往事,不免感慨,低笑一声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位恩人将我留了下来,我正好也无处可去,便承诺了他一件事情。”
“什么事?”宴夏一怔问道。
荀周道:“替他守在一个地方,看着一个人。”
没有等到宴夏再开口相问,荀周接着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所看守的那个人十分危险,是以那处地方一直以来皆以阵法所封印,这么多年来内中那人也无法得出,但就在近日,我发现那阵法出现了一处缺口。”
“缺口?”宴夏小声问道。
荀周点了点头,好巧不巧视线正瞥到苏倾的身上,他话音当即一顿,隔了片刻才轻咳一声摆脱那个人的影响,接着道:“不错,那缺口不知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是那人经年累月从里面破坏,又或许是有人在外面偷偷想放那个人出来,但不论如何,那道缺口是的确出现了,并且还有着越变越大的意思。”
听见荀周这般说起,宴夏抿唇道:“你找我的原因?”
荀周知道宴夏心中已有猜测,于是点头道“不错,那个地方的阵法,原本就是当初宴兰庭所布下,曾经阵法出现问题,也是恩人请来宴兰庭修补阵法,如今阵法这道缺口,我本也想亲自来请宴先生帮忙,谁知……”
谁知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宴夏明白了缘由,低头道:“所以你想让我代替大爹爹,前去修补阵法?”
“不错。”
虽然不知自己是否当真有那种能力帮助荀周,但宴夏只能前去一试。她沉默片刻,心中记挂着那阵法的问题,于是疑惑着又道:“那阵法所看守的……究竟能给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惜让人特地请来大爹爹布阵,将其困在一处如此之久?
提起那人,荀周苦笑着耸肩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被安排去那里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生得何种模样,不过我倒是曾经无意间听恩人说过,心里面倒是有个猜测……”
两人说到这处,苏倾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苏倾终于回头往荀周看来。
荀周突然对上苏倾的视线,极受影响的愣了一瞬,这才轻咳一声接着说下去道:“我听说,那个被关起来的家伙,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宴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荀周语气凝重道:“是魔。”
宴夏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弄明白这话的意思。
关于这世道的魔类,宴夏自幼时便听小爹爹讲过许多有关的故事,如今的世道与神魔有关的传说早已经远去,但相传数千年前,人魔神三界的确有过惊天动地的大战,那一场战斗最终以魔界败落为结局,神魔两界随之封闭,再无法入侵人世,但在那一场战斗当中,却仍有许多魔类未曾归去,在人界休养生息,最后成立了魔门四处为恶。
但就算是魔门,也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传说了,就在六十多年前,魔门已随着魔君之死而彻底毁灭,再不复存在。
所以世道中关于魔的故事早已经成为了流传,又或者连流传都变得很少。对于修炼者来说,百年千年不过弹指一瞬,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六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遗忘太多的事情。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提起“魔”这个称呼了,所以在听到荀周提起的时候,宴夏过了一瞬才终于回忆起来,他口中所说的“魔”究竟是什么。
没有想到这世上竟还有魔的存在。
宴夏连忙问道:“那……真的是魔?”
“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荀周扭头看了一眼前路,原本还有着阳光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渐渐阴了下来,灰色的云层积在头顶,就像是随时将欲沉下,荀周恼着这天色,皱了皱眉才接着应道:“若说阵法,这天底下虽然没有人的阵术能够超过宴兰庭,但有那个能为的人还是不少,可是恩公没有找其他人来布阵,却只找了宴兰庭一人,就算是当初修补阵法,也是大费周折才将宴兰庭给请过来,我想……”
略一思忖,荀周又道:“或许这是因为,这世上除了宴兰庭,没有人能够布下那道阵法。”
“为什么?”宴夏仍未明白,为何这件事情非大爹爹来做不可。
苏倾这时候已经再度将视线转回到了车窗外面,不知是对这番对话失去了兴趣,还是无法听明白。荀周瞥了那人侧脸一眼,随之回应宴夏道:“小家伙,你知道五道吗?”
宴夏很快回应荀周,当初鬼门众人前来,便是要寻找五道的人,只是他们并未找到,宴夏也从未见过。
荀周道:“这世上修行法门千万,但其实说来多是同源,但唯有五道的法门,与其余门派截然不同。”他嗤笑一声,又问,“当初魔门作乱,出力最多的是五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宴夏摇头。
荀周道:“因为交手之后人们发现,虽然不解缘由,但五道的修行法门,刚好克制魔门,普通魔类在五道众人的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可惜。”荀周无奈摇头,喟叹道,“魔门之乱结束之后,三门七派许多人惧怕五道的力量,故意挑起内斗,短短数十年间,五道尽数覆灭,如今几乎已经没人剩下了……”似是有感,荀周嘲弄似地笑了一声,又道:“好在这会儿魔门已经没了,否则要再来一次魔界作乱,如今没有五道的中原,恐怕没人再能对付他们。”
宴夏怔在当下,久久不语。
这就是五道,曾经除魔卫道的英雄,如今却沦落得这般结局,干爹干娘他们或许便是那场浩劫中五道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他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南河镇中过着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落魄生活?
这些是宴夏很难去想象的,她记得自己在南河镇生活时候寻常的点滴,也记得当初小爹爹提起“蝉”的时候,睥睨不屈于天地的傲骨。
第22章
马车行出南河镇, 天色越来越暗,待到接近傍晚时, 果然下起了雨。
雨滴窸窸窣窣落在道路两旁的落叶上,路中的水洼上, 还有马车的车顶上,车窗外过往动的景致皆变得朦胧起来,沉闷的雷声自云层后方滚滚响动而来。
马车里面静了许久, 宴夏自迷茫睡意中坐直了身子, 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问着正在外面赶车的人道:“荀大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
“要是我一个人,今晚就到了, 不过带着你们……”荀周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蓑衣披上, 雨滴大半被遮挡在外,却仍有不少渗进了衣服里,将湿发粘在颈上。他随手驾着车, 无奈道:“可能得过两天才能到了。”
宴夏看着这缠缠绵绵看来暂时不会停歇的大雨,好奇着又道:“那我们今晚在哪里落脚?”
荀周一愣, 显然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哪里落脚都行,至于旁边那个不说话的家伙,荀周倒是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扔到雨里去,然而宴夏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是不能像他们两个这么随随便便将就过去了。
这让荀周泛起难来,他迟疑着还没回答, 一直安静在马车角落坐着的苏倾忽而道:“再往前行不远有就有一处客栈,我们在天黑之前赶到那处就好了。”
听苏倾开口,宴夏顿时安心下来,随之笑着点了点头,“嗯。”事实上不管苏倾说什么,宴夏也都会觉得无比安心。
荀周掀起斗笠往车里面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两人相处的模样看得他一阵鸡皮疙瘩,他从前还真没见有谁像宴夏这么跟苏倾说话,更没见苏倾用这种语气跟别人说话过。
不论怎么看,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怪了。
不管怎么说,知道前面不远有住处之后,他们荀周便驾车带着两人往那处赶路而去,一路天色越来越暗,风雨却依然没有止息下来的意思,渐渐地前路变得黑了下来,马车行在雨中,速度也变得慢了下来。
宴夏坐在车中,托腮看着外面的情景,想了想又道:“荒山野岭,这种时候我们会不会遇上什么埋伏?”
苏倾还未应声,外面的荀周先笑出了声来,折腾着身上被沾湿的斗篷,跟看小孩一样看着宴夏道:“这又晚上又下雨的,哪个山贼吃撑了没事来埋伏我们?”
宴夏视线不舍的自窗外收回来,喃喃道:“可是我担心。”
荀周觉得这小姑娘有趣极了,干脆又问道:“谁这么告诉你的?”
“小爹。”宴夏如实应道,“小爹说的故事里,那些人都是在这种时候遇上埋伏的。”
荀周反应了一下才道:“你小爹?叶题?”
宴夏点头。
荀周摆手笑到:“别听他的,那家伙就是喜欢胡言乱语,十有八九都是浑话,他那张嘴,用去说书还差不多。”
宴夏认真道:“我小爹就是说书先生。”
荀周:“……”
他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然而见得旁边苏倾敛眉不语,却又突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收敛了心神往前方望去,神色一瞬之间凛了下来。
荀周拉起缰绳,马儿嘶鸣声传来,马蹄溅起地面的泥泞,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宴夏骤见这般反应,连忙问道:“怎么了?”
荀周没空回头,只能苦笑一下,沉着声音道:“好像还真叫你说中了。”
宴夏感觉不到四周的动静,但听得荀周这样说,亦是立即戒备起来,她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望去,透过延绵的雨雾什么也看不真切,只听得车外不住响动的雨声与被溅起的水声。
“怎么样,叶题是不是还跟你说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荀周看起来倒是没有那般慌乱,只带着调笑的意味接着问宴夏。
宴夏回忆了一瞬,低声道:“小爹说,埋伏的人这时候一般会攻其不备,钻入车底,从下面出现……”
就在宴夏说出这话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侧忽而传来声响,还没能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感觉自己瞬时被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整个马车突然之间剧烈晃动起来,剧烈的声响划破雨声传入宴夏耳中,宴夏被那人带着往一侧而去,不过顷刻之间,马车底部竟倏而透出一柄利刃,瞬时将车底贯穿,随之!马车整个自中间破碎,被那刀气震开作两半!
木屑纷纷,马车整个崩裂,失去了车顶的遮挡,宴夏几人顿时暴露于冰冷大雨之中,雨滴瞬间浸湿了身子,宴夏只觉得心底里面一片冰凉,随之往四周望去,才见方才马车所在的地方,正有数名黑衣人提刀而来,不见言语,沉默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看到这些人,宴夏莫名便想到了不久之前出现在南河镇中的那群鬼门杀手,然而鬼门杀手早已经随着大爹爹他们一道消失不见,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她来不及去思考太多,她更加在意的是,看其架势,这些人分明是为她而来,然而跟她一起的苏倾,却完全是被她所卷入其中。
在宴夏的眼中,苏倾不过是个镇上普通的琴师,本与她毫无干系,与鬼门的事情也毫无干系,若是他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
宴夏不敢想象,这样的想法让宴夏一瞬心中竟多了几分勇气。刚才扑过来将宴夏从马车危险中救出的人正是苏倾,宴夏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双手还环抱着苏倾的后背,她仓促间连忙松开手来,红着脸想要说些什么,但此时显然不是解释这种东西的时候,她紧咬着下唇回头瞥了一眼那群正在步步逼近的人,压低了声音对身旁苏倾道:“苏倾公子,你不要怕……”
眼见着明晃晃的刀光自夜色中映入眼底,宴夏声音没有底气的飘忽起来,强自收敛了心神拉住苏倾的手,才能够接着将这话继续说下去道:“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
这话说到后面,竟是没了声音。
苏倾低头瞧着宴夏与自己紧紧交握的手,在这紧要关头没有担忧自身的安危,却是忍着笑意轻轻应了下来。
宴夏全副心神都在那群人的身上,并未注意到身侧苏倾的神情,然而远处的荀周才刚匆忙避开袭击者,重新站稳身子,便听见了宴夏这话,他瞥着那两人的动作忍了又忍,忍得实在是辛苦至极,最后到底还是笑出了声来:“小丫头你有空管他,倒不如找个地方去避避雨。”
宴夏循声往他看去,才刚一眼便禁不住大声提醒道:“小心!”
就在宴夏出声之际,一柄冷锋已经穿透黑暗直往荀周而来,荀周顿时笑不出来,匆忙着后退堪堪躲过一刀,他嗤笑一声,忽而解下腰间酒囊,与横地里袭来的另一把刀撞在了一起。
刀锋凌厉,酒囊撞在上面自然应当粉身碎骨,然而两方相撞,荀周手中的酒壶却是丝毫不曾有损,铿然犹如铁器碰撞的声音响彻夜中山林,荀周动作利落的收回酒囊,仰头饮下一口酒,这才用手背擦了嘴角挑眉对那群人笑到:“你们也只配偷袭了。”
对手没有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似乎是察觉到这处只有荀周是唯一的战力,那群人几乎是疯狂一般的往荀周直扑而来,荀周莫名受这许多攻击,虽穿行于人群中暂且无事,但人一旦多了,便没有那么轻松起来。
他眉头微皱,很快察觉到了异常,无奈的叹了一声冲着宴夏道:“丫头你这张嘴还真的是说什么来什么,下次你可千万别乱说话了。”
宴夏想不通这种时候荀周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她紧张地盯着战况,想到当初在南河镇中干爹们的那一战,只觉得从前的画面似乎与如今的一切重叠在了一起,她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扣着苏倾的手,只担忧着大声道:“荀大侠小心!”
荀周不敢再多分心,随着这声轻唤连忙再次出手,一掌震开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