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不可!”夜斩汐闻言,挣扎着爬向床边。但莲弱尘却毅然决然咕嘟一下,咽下了丸药。微甜,有着腥气。
“此生相欠,来世再还……好好照顾,小莲子……还有他……”莲弱尘释然的一笑,反而洒脱了许多。
“姐姐,这纯钧果然不怜惜你身体。月子里你便跟着他颠沛流离,终归做下了固疾,日后要好好调理才行。刚刚,喂你服下了血灵芝。每日一颗,吃过半年,便会调理得当。”明月夜望着惊诧万分的莲弱尘,她默默的把小木匣推了过去。
“月夜……“莲弱尘终归又泣不成声,泪眼滂沱:“还不如,你就让我解脱了吧……”
“兄长的伤,第一刀并不深,只划了浅浅伤口。第二刀却深入腹腔,伤了脾脏。那一刀,非常狠。”明月夜站起身来,继续道。
“是我做的,我愿意血债血偿。”莲弱尘劈手去夺明月夜放在桌上的斩黄泉,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再次点穴固身。
“不是她,月夜。放他们……走吧……”夜斩汐颓然的靠回床榻,大力的喘息着,仿佛内心剧烈的挣扎过。
“确实并非姐姐。是兄长扶着姐姐拿匕首的手,猛力刺入自己身体的。对吗?哥哥,你为何如此愚蠢,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去死,值得吗?”明月夜目光灼灼,直直盯住夜斩汐。
他们四目相对。夜斩汐的桃花眸,泛过沉重的苍凉与宁静。他默默的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莲弱尘,又望向了明月夜。突然之间,他温熙一笑,仿佛阴雨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曙光。
他淡淡道:“放了他们,月夜。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懂……”
“斩汐,你又心软了……”屋门轻响,披着乌金斗篷的哥舒寒,悄然而入,裹挟着一阵阴寒冷风。
他瞥了一眼明月夜和她身边的莲弱尘,缓缓走到昏迷中的纯钧身畔。手中重剑举起,剑光犀利冷酷。
“你若下不了手,我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哥舒寒斜眼看住了莲弱尘:“你是夜斩汐的女人,便是本王的姐姐。若你是纯钧的女人,便是本王的敌人。十七,为她解穴。让她自己选,未来的路。”
明月夜微微惊愣,她蓦然觉得眼前这冷酷无情的剽悍男子,令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陌生与困惑。
她迟疑,他敏锐的察觉,冷冷道:“怎么,同情她?一个背叛自己夫君的女人!”
“阿寒!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事与你和月夜无关。放他们出城!”夜斩汐重重拍击了一下床榻。他眸色凛然,紧紧逼视哥舒寒,威慑而强硬。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个呼吸。哥舒寒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重剑,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几旁,冷淡道:“斩汐,放虎归山,你会后悔的。”
“我的事,自己承担。”夜斩汐长眉一展,他转头望向莲弱尘,面无表情道:“弱尘,小莲子我不会让你带走。从今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他。你和慕容纯钧走吧。夜王府会向世人昭告,韩国夫人、夜王尘妃,病故……以前的事,究竟谁欠谁,谁救谁,谁爱谁,又是谁负谁,都算了吧。恩爱情仇,从此一笔勾销……此生不再相见!”
莲弱尘一愣,明月夜也一愣。她们都呆住了。哥舒寒微微蹙眉,一拂衣袖,转身而去。
“月夜,你帮她解穴。拿着我的金牌,悄悄送他们出城。还有……那把绿绮,给她带上。”夜斩汐漠然道,他疲惫的躺回床榻,喃喃道:“本王累了,不必……告别。出去……”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却也终归听了夜斩汐的话。她解开莲弱尘穴位,把药匣和绿绮,缓缓递向脸色苍白的女人。她迟迟不接,眼眸中一片茫然、挣扎与痛不欲生。
“姐姐,事已至此……十七便愿你,顺遂……欢喜。”明月夜硬生生把药匣和琴塞进莲弱尘的怀抱。
明月夜打开屋门,招招手。流千树与阿九都奔了过来。
“把他们,悄悄送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给他们一艘船,干净的水和食物。上了船,再给这混蛋吃一丸药,他会醒的……”明月夜轻轻交代着流千树。后者虽然有诸多不解,但见她沉重而坚决,便点头应诺。
只听一声异响。众人惊诧转身。
只见,莲弱尘一掌拿琴,一掌却生生拔断了所有的琴弦。
她掌心伤口纵横,血流不止。她退后一步,将绿绮举过头顶,又躬身跪了下来。她将染血断弦的绿绮,轻轻放落在青石地上。又毅然决然的起身,艰难的扶起了昏迷中的纯钧,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蹒跚着离开了芙蕖榭。他们的背影终于影影绰绰,只剩下一路淋淋漓漓的血滴,触目惊心。
明月夜没有拦,亦然没有帮。只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明月夜听道床榻里,幽幽的一声叹息,还有一声无奈的冷笑,便悄无声息了。
她迟疑片刻,转身离开,轻轻将屋门反锁。她没有听到恸哭的声音,但嗅到了绝望的眼泪,悲伤的味道。
知音情绝琴断弦,此恨绵绵不相见……
正文卷 328.放逐
流千树按照明月夜的吩咐,悄悄将莲弱尘与昏迷中的纯钧,送上了前往汴京的商船。
趁着明月夜为夜斩汐煎药时间,夜斩汐与哥舒寒密谈了一个时辰。
明月夜不便打扰,就在花园中的木亭中,点燃各种树木的枝条,蒸煮着一种用以治疗腿部的草药。因为药材复杂,过程繁复,她便亲力亲为,一点不马虎。只是一颗心,总七上八下的,觉得不妥帖。
药材的木香气,盈盈绕绕,从亭子里飘逸而出。明月夜一边耐心的往药锅里添加药草,一边就着篝火烤着冰冷的手指。今天的冬天,寒得早,而且烈。或者,更冷冽的日子,恐怕还在后面吧。
恰在此时,明月夜遥遥望见,从后厅过来一队人马。他们两人一组,一前一后都抬着大只麻包,步履沉重的一路而来。
这蜿蜒绵长的队伍,恐怕抬着有百余只麻包吧。这些麻包十分蹊跷,形状怪异,染着大片血迹和污秽,裹挟着很重的血腥气。蒙云赫走在最后押队,他脸色惊白,深深蹙眉,心不在焉。
“蒙云赫,怎么回事?”明月夜招招手,蒙云赫疾步跑进亭子,大口的呼吸着木香味。
他还未来得及答话,走在队尾的一对士兵,因为脚下打滑,猝然摔倒。一堆破碎的肢体从跌破的麻袋中滚落。细碎的宫装,残缺的手指,还有沾着血肉的大块头皮,黑长的发络中藏着廉价的珠。一股脑的撒了一地,在轻薄白雪中显得益发触目惊心。
明月夜被强烈的血腥气,冲得脑门一阵发懵。她忍不住用衣袖紧紧捂住口鼻,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呕吐欲。
蒙云赫被惊变也吓愣了,他跑过去踹了一脚,摔得晕头转向的士兵,呵斥道:“赶紧收拾干净,别让王妃看着闹心。”
两个士兵也吓懵了,他们没办法,只好用手胡噜着雪地上的残肢,再次塞进麻包中,慌慌张张抬走。于是,有灰白的浆状物掺杂在晦暗的黑血中,顺着麻布的角落,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砸出了触目惊心的朵朵“红梅花”。
明月夜再也忍不住,她扶着柱子,搜肠刮肚的吐了起来。蒙云赫围在她身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阵冷寒的劲风,一肩冷硬的臂膀,将她及时辖制与包围。
遂而,有人伸出颀长而骨节秀美的手掌,轻轻用指腹擦拭着她嘴角的污物。他的身上,掌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冷郁黑沉香,竟然也隐匿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她再次失控的呕吐起来,却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
哥舒寒轻轻拍打着明月夜的后背,不吝清冷微嘲:“军医的胃口,倒清浅了许多。莫非,太久不入军营,对刀尖舔血的日子,已经陌生了?”
明月夜微微蹙眉,一把推开他的搀扶。她狠狠的用自己衣袖抹了抹嘴巴,剧烈的喘息着:“是你做的?为什么!”
“不过几个刺客,何必大惊小怪。”哥舒寒冷冷道,他瞥了一眼蒙云赫。
后者十分识趣的跑走了,尽量想跟上队伍。因为心急,他在雪地上摔了个狠狠的跟头,便连滚带爬的逃走了。这几日,主子的心情沉郁。今日大开杀戒,双掌染血,吓人得很,恐怕在跟随他的军旅生涯中,也不多见。那么,可不能惹着小祖宗。不然,那麻包里装着的,就说不定是谁了。
“刺客?不是黑衣人吗……怎么还有侍女……”明月夜不信任的盯住哥舒寒。
“夜王府有纯钧内应,或许就为裴门余孽。本王斩草除根,以除后患。”他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方银灰方帕,轻柔的擦拭着她冒着冷汗的额头。
然而那帕上,有种清甜的桂花香,隐隐的刺激了明月夜敏感的鼻息。她星眸微寒,本能的侧了头,躲过那方染了旁人味道的帕子。帕子跌落,一人蹙眉,一人扬眉,两人都心生疑惑与不满。
“你把弱尘姐姐的侍女,也都一并屠灭了?几十个人,就这样全都……死了,还用这般残忍的手段。王爷,您是否有滥杀无辜之嫌?”明月夜不吝指责。
“十七,无论为妃、为臣,你不觉得自己的态度,亦有不敬之罪的嫌疑?”哥舒寒一拂袖,遂黑重瞳中幽绿冰火裹挟怒气,跃跃欲试。
“这些人,叛主,死不足惜。况且,本王就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若这夜王府中还有余孽。本王也要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军医,省省你的妇人之仁,难道你想看着自己兄长背后,还隐匿着伺机而动的刺客吗。”
他缓步走到冒着热气的药锅前,声音益发清冷:“刚刚,本王与夜王议定。王府与朝中之事,本王暂且代他全权处置。他的腿伤,恐怕要去青州疗养一段时间。长安太冷了。青州的温泉与暖沙,或许对他腿伤有益。慧王妃和小世子亦然同行。”
明月夜长眉一挑,眸色凛然:“哦?那王爷的意思……”
“你乃长安第一名医,又是斩汐的亲妹妹。本王希望十七能一路同行,治疗夜王腿伤,也保护他们的安全。重楼、景天、雪见、紫萱还有阿九,都随你同行。本王还会派蒙云赫带领三千暗卫,一路保护。明早就出发……”哥舒寒望着远方的古松树,淡淡道。
“夜王同意了?”明月夜似笑非笑,她俯下身子,用木勺舀着药锅里的药汁。
“他尊重你。本王为十七做主,应允了。这段时间,你在长安也闹够了吧,去青州,收收心也好……”哥舒寒背着的身影,颀长而彪悍,却也冷寒至极。
“听起来,倒更像是让我,放逐到青州好好反省。那么敢问王爷,我做错了什么?”明月夜轻轻嗅闻着木勺中的药汁,她好看的星眸似乎被热腾腾的药水,熏得视线模糊,不自然的眨动着。
“十七,你可以不去青州。那么如实告诉本王,那日滇红阁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你……不许说半分谎话……想好再讲……”他侧身,冷峻的侧影俊美而清迥。
明月夜冷笑出声,扔下手中的木勺。她站直了身体,背对着他,言语之间竟然比蹿进亭子里的寒风,更冷:“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那我何必要说?便去青州好了。若王爷再无吩咐,我去为夜王爷送药。稍后,还要回媺园收拾行装。告辞……”
“不回湜琦苑?”哥舒寒剑眉紧蹙,他一转身,猝然拽住她单薄的肩膀。
“西凉王府,还有十七的容身之处吗?”明月夜歪着头,斜着凤眸,盯住自己肩上的颀长手指。
他用了力,所以很痛。
“胡言乱语。”他不耐烦道:“跟本王回府,我们要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