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亭羽。”明月夜完全放弃了抵抗,第一次她如此恐惧他的冷酷。
他真的痛下杀手了。什么激怒了他?她并不了解,但她清楚若自己再不说实话,今夜恐怕就要命丧土库堡了。
冷汗顺流而下,渐渐浸湿了她的医服,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
死亡仿佛就在眼前,也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冰冷与逼近,强烈而恐惧的窒息感。
“然后……”他淡淡道。
“他……为铁魂军,筹粮食而来。我们……义结金兰……”明月夜断断续续道,已到窒息的极限。
恰在此时,哥舒寒毫无预警松了手,明月夜趴倒在贵妃榻上,大口喘气。遂而,房间慢慢光亮起来,她转头,看见他拿着一颗夜明珠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冷冷地审视着自己。
“十七,没有……下次。”他用颀长的手指摩挲着夜明珠,侧影依旧魅惑而美好,但在她看来却是毛骨悚然。这来自地狱的冥神,冷酷而嗜血,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第一次,她觉得,他如此可怕。
“不许骗我,半句,也不行。”哥舒寒凝视着明月夜,咄咄逼人。
“属下,明白!”明月夜艰难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端正地坐直身体,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依旧在颤抖。
“你和那个温家的孩子,惊动了半个土库堡。我找了你几个时辰,十七,我还以为,你死了。”哥舒寒拿过茶壶与瓷杯,手臂微扬,倒了半盏茶,狠狠喝下,隐约却有些狼狈。
明月夜心下微微一动,原来他去找过她。或者,他的暴怒,多少来自一些担心?
“对不起……”沉默片刻,她嗫喏道。
哥舒寒不露声色的心中微动,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示弱。骄傲如她,竟然乖乖认错。
“本来,我只想把需要的药材,配置齐全。结果遇到了南苑大王的千夫长,他欺负小乞丐,还要让猎狗咬死他们,那些孩子很可怜,我怎能熟视无睹?”
明月夜诚恳道:“我是不该用火油飞蝗石,可是情急之下,救人要紧。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回来客栈的。碰到一个傻乎乎的呆子,愿意请客吃点心,我和流千树就去了啊。再说,奶酥和胡饼,真的是为你特意打包带回来的。怕你归来晚了,肚子会饿。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你?“哥舒寒不动声色:“继续,说。”
“温亭羽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他到土库堡是为了找古番羌笛和乐师,属下细细想过,或许守城的官兵中大多是古番奴隶。其实军心并不安稳。那……”
“你不想,和他一起回铁魂军营?”哥舒寒打断明月夜。
“我答应过你,会治好阿九,不会食言。”她抚摸着自己依旧疼痛的脖颈,有些郁闷道:“你也答应过我,会帮我救汪忠嗣。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我没想存心骗你,就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这么不好骗?”
“我有不高兴吗?”他瞥向她,双瞳闪烁着危险的妖绿火焰。
“你让我在客栈等着你,哪儿也不许去。”她小心翼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颊,嗫嚅道:“我自作主张跑出去,又闯了祸,你看上去,确实不怎么高兴。”
哥舒寒伸出手掌,明月夜本能地躲闪,用手捂住眼睛,脱口而出道:“说好了,不能打脸啊。”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颈子上轻柔而冰凉,麻酥酥的触感,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用颀长手指,轻触着自己脖颈上的紫淤伤痕,甚至小心翼翼。
他貌似漫不经心道:“痛?”
“你让我扼住你脖子试试?”明月夜忍不住反唇相讥。
“活该!”哥舒寒一记杀人眼色横空劈过:“再不听话,就打断你和耗子的腿。”
他朝着桌几上的奶酥包裹瞥了一眼:“拿来。”
“碎了……”
哥舒寒又一记威慑眼色劈过:“饿了一个晚上,难不成让我吃你?”
明月夜脸色苍白,赶忙恭恭敬敬把奶酥包裹呈上来。
“难吃至极。”他翻了个白眼,但依旧不客气的吃完了整包点心渣。
他伸展下腰背,顺势揽住了她,尚未明白时,她整个人已在他铜墙铁壁的怀抱中。
动弹不得的明月夜,郁闷道:“人也骂了,饼也吃了,不是不生气了吗?”
“闭上眼睛。”哥舒寒把怀中小女人径直抱进床榻,两人合衣而卧,共枕而眠。
“别动……”他警告着自己怀中不安分,正欲突围的猫儿:“再动,就吃了你。”
这个威胁相当可怕,明月夜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认命了。
那夜在山洞的奇遇经历,令人每每想起就脸心跳。她并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他的怀抱了,那冷郁的黑沉香紧紧包围,竟如安枕的神奇镇符般,有安枕无忧的宁静奇效。
在自己沉睡之前,她残存的意识里,隐匿着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可怕的男人,或许也带来了无懈可击的安全感。因为,强大如斯,犹如天地。他在,她的心是平静而暖和的。
正文卷 45.投毒
暗军大营,议事大帐。
一眼望去,大帐内乌压压的人,哥舒寒坐在当中位置。他极有耐心的,听着他的副将、统领以及谋士们,一一汇报着战前奏报。
明月夜罩了面纱,和雪狼王阿九蹲在角落里看热闹,流千树依旧坐在阿九脖子上。只要美女在侧,老狼并不太在意这只耗子的出现。锁仙绳一除,流千树的顾忌再没了那么多,加之这几日哥舒寒忙于军务,自然顾不上他,军营生活倒也舒心了许多。
“虽然小爷并不喜欢双瞳鬼,但必须公平的说,他倒是个带兵打仗的人物。”听着哥舒寒布置战略,流千树啧啧称赞。
明月夜望着高高在上的哥舒寒,她渐渐发现,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总能让他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当然,这并非完全来自他魅惑而艳丽的容貌,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与内敛的杀伤力。
很多时,他就垂着眼眸,让长长羽翼般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他用颀长的手指微微扶住自己的金冠,手肘撑在案几上,安静至极,侧影优美。
更多时,他的将士们根本看不清自己主帅的神情,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继续在听进自己的奏报。但凡涉及关键,他们若敢有半分迟疑或混乱,顷刻间整个人就会被一道冷寒而震慑的眼风紧紧罩住。
重瞳犀利,穿心刺骨,洞穿灵魂,在劫难逃。
他们的问题与失误,他寥寥数语解决,声音轻若羽毛,却并没半个人敢抵抗或质疑。
这来自极寒之地的邪魅冥神,令暗军的人或兽,无条件的惧怕与臣服着。同时,他们也钢铁般的笃信他,听从他,以及心无旁骛的,跟随与牺牲。
不得不承认,暗军的战斗力与凝聚力确在铁魂军之上。汪忠嗣带兵过于仁慈,而哥舒寒,铁腕而冷血。从未败绩的狼面先锋,他的魅力,完全来自他强大的实力。
于汪忠嗣而言,若他们肯联手,并能荡尽天下。但若为对手……明月夜微微蹙眉,心惊胆战,那会很糟。
“十七,药材配置如何?”
明月夜一愣,抬头,正好对上哥舒寒似笑非笑的审视。
“已备好,随时可用。”
哥舒寒扫了一眼左车,机灵的随从迅速请多数将领退下,只留下副将岳齐及军医统领在帐中。
“讲讲看,怎么用?”哥舒寒稍微伸展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他笑望着自己的小军医,调侃多于严肃。
“找到城内水源,于上流投药。”明月夜微微颔首,谨慎而恭敬:“按将军所需,无色无味,人畜都极难察觉。”
“将军,水源投毒虽易,城内百姓却无法幸免。据报,城内尚有大常百姓万余。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会不会得不偿失?”副将岳齐是将领中最直爽的,他不敢反驳主帅,但一个小小的军医,他并不忌惮。
“大丈夫做事无需畏首畏尾。投毒,最省事。”军力统领知道这小军医在哥舒寒心里的分量,又是自己麾下,所以不遗余力拍拍马屁。
“谁说我要毒死城内百姓了?”明月夜唇角旋起清傲笑容,带着几分讥哨:“将军,您更需要的,应该是一场貌似激烈的瘟疫吧?”
“哦?”哥舒寒别有意味,尾音拉长:“貌似……”
“将军让左军大量购置羌笛,并寻来古番乐师,想必这一两日内,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城外必会适时响起思乡情切的古番羌曲?那时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明月夜微微垂眸,淡淡道:“恰若此时,城内再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古怪疫病,撂倒百姓兵士过半,想必守城将领的心,就更加忐忑不安了?那时,将军喝令兽营攻城,还会遇到多少坚如磐石的抵抗呢?对方先投降也不一定呢。也许将军就真的不费一兵一卒,破城成功了。”
“瘟疫,那我们攻城的兵士,岂不是也有罹患危险?如何控制。”岳齐追问道。
“民巷里的瘟疫,貌似而已,并非真的疫病。咕咕草是一种无色无味,清热解毒的药草,若食用过量,就会产生发热、腹泻、晕厥的症状。只要不加大药量,几日后就能自行消解。”
“那不出几日,突波守城兵士也会看出蹊跷啊。”军医统领摇摇头,并不赞同。
“突波城里的百姓们,已到山穷水尽之时,除了水,唯一能到的粮食就是一些野草大人们和树皮。但守城兵将却依旧有军粮为继。他们喜食胡饼,这里胡饼多会放置一种胡椒香料。咕咕草虽小毒,但若遇胡椒,会制成惑乱心神的毒药,量大人就会产生幻觉,尤其不能见风,会让人头痛至极,甚可撞墙身亡,其状甚为惨烈。换言之,吃的胡椒胡饼越多,中毒越深。”
明月夜并不理会军医和岳齐的惊讶,她静静看着哥舒寒,他不动声色,只邃黑重瞳的妖绿寒焰,微微厚重几分。
“明日之后,风向会转为西北风,后日或有暴风雪将至。”她缓缓道。他不易察觉露出一抹微笑。
岳齐与军医统领同时恍然,不禁同时赞叹出声:“此计果然精妙。”
“长进了,十七。”哥舒寒站起身来,走近明月夜:“可惜,只有两重,不够保险。”
“城内想必仍有将军的细作。若有人向守城将领敬献蜜瓜与甜枣,不知可会讨得紫戎大王及其大小夫人的欢心呢?”明月夜反问。
“所有敬献果品,均有奴隶试毒。很难下手。”军医统领道。
“胭脂红,也是一种西域的香料,涂在瓜果上对人体并无大碍,还会令蜜瓜色泽鲜亮,香味超群,很多西域商人都用这种香料增加蜜瓜的储存时间。”明月夜歪歪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只是,这胭脂红若与咕咕草同食,人的七窍会流出红色的似血液体,不至死亡,却是极恐怖的……”
“这咕咕草,你知道,难不成城里的军医不懂?”哥舒寒望向军医统领。
“恕在下无能,并不知道这个季节,哪里找到这种植物。医书上并无记载,这似乎是喂羊吃的野草。”军医统领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