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身在酒楼角落里的明月夜,冷着脸,咬着牙,手里捏了一把火油飞蝗石,找准机会就要投掷到恶奴与猎犬身上。藏在篓子里的流千树探出脑袋,提醒道:“明月夜,双瞳鬼让咱们在客栈等他,还不准你乱管闲事,你就不担心他正躲在角落里,等着咱们上钩吗?”
“我看见他骑马走了,一时半刻怕也回不了客栈。我们还不如趁此时间,出来打探下城内消息。再说,我带着这东西,怕什么?”明月夜耸耸鼻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服帖而又生动,显然价值不菲。
“那你老老实实吃饭就好,管什么闲事。”流千树抱着一个芝麻胡饼,一边啃着,一边嘟囔着:“我们自己都还受制于人,不知前路。你还有心情,打抱不平?就不担心,小爷真的被那家伙,做成大黑马的围脖子吗,太没良心了?”
“我见过穷人,知道他们日子艰辛。但像这般情景,实在令人心酸。这些孩子,大约也没有爹娘了,还这么小,就要用命来讨生活。”明月夜看着一个,抱着半个脏包子狼吞虎咽的小乞丐,他头上流着血,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剩饭,心痛不已。
“你能帮几个?这一个,还是这一帮?有战争的地方,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你全能帮吗?”流千树正色道。
“我知道,我们自身难保……”明月夜苦笑:“但尚且,我们还有温饱。”
恰在此时,一个清凉的男声横空出世:“不要抢,我给你们买新鲜的包子。老板,给我来一百个肉包子。”
众人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俊美少年,二十岁样貌。他衣帽华贵,面若冠玉,唇红齿白,一双黑眸更灿若星辰,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氏族世家公子的儒家风雅,华贵大方。
他身后围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随从,低调而严谨,正严阵以待护着自己主子。
那如玉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光熙商会会长温熙的三子,温亭羽。
温亭羽示意身旁的随从,那人赶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直接扔给了酒馆掌柜的,闷声道:“我们少主子让你拿,你就赶紧拿,要热乎的,新鲜的,一百个,少一个也不行。”
掌柜愣了一下,毕竟送上门来的买卖不能不做,他指挥着七八个伙计,用大盆抬出来小山一样的热包子,放在乞丐群中。
所有的乞丐都愣住了,抓着一把剩饭的,最小的孩子直直地看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肉包子,口水从张开的嘴巴里一串一串掉下来。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取一个包子。白日做的梦,会不会是噩梦?
温亭羽略一思忖,明朗一笑,他走过去,拿起一个热包子,俯下身来,把包子放在小乞丐的手里,温朗如阳道:“小弟弟,大哥哥请你吃包子。不要拍,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小乞丐迟疑地看着手中的热包子,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包子、从包子口里流出来香喷喷的羊肉,混着羊油流淌在他脏脏的手心上。他流着眼泪开始大口大口啃咬着包子,几乎没有咀嚼就干掉了一整只,吃完舔着手傻傻看着温亭羽。
温亭羽心中一酸,径直走过去,拿起来四五只包子,都放在孩子手里,他拍拍小童的头:“小弟弟,慢慢吃。”
乞丐们嗡的一声炸开来,他们几乎同时扑向装着包子的大盆,转眼间风扫残云。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被噎住的咳嗽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四五个包子,顾不得滚烫,吃得涕泪交流。
明月夜眼窝微酸,她仔细看着那立于乞丐之中的风华少年,他正轻轻拍打着被噎住的乞丐后背。
他虽瘦弱,却光熙如朝阳,笑容纯粹,眼神干净,不由得对他顿生好感。
正文卷 42.恶犬
看饥饿的乞丐们抢食着热包子,那边看热闹的突波贵族不太愿意了。这不是搅局吗?
其中一个矮胖身材,留着山羊胡子,把自己吃得大腹便便的家伙站了起来,恶声恶语道:“我说,那汉人小子,你在老子面前,也敢充什么大尾巴鹰吗,老子是南苑大王的千夫长。你这么滚出来,又来这么一出,要给谁好看啊。你的银子多得花不了是吧。老子怎么看你,都像铁魂军的细作,来人,给老子把这小白脸绑了起来,喂狗。”
温亭羽身边的随从镖师们纷纷皱眉,手里摸了家伙挡在少主面前,但被少年制止。他昂首迎向二层楼阁,腰背的曲线十分英挺,虽然身材消瘦,但浑然天成的大家风范,令人刮目相看。
“在下光熙商会温亭羽,花温家银子,请朋友吃包子,可碍着这位官爷什么事?”温亭羽语调不紧不慢,却丝毫不让。
原来是大常第一巨贾温熙家的公子。明月夜微微发愣。
及时雨温熙的光明磊落及江湖义气都皆有口碑,又想起温老爷子和汪忠嗣多年的莫逆交情。她暗暗对这拔刀相处的少年又添几分好感。
但这家伙不在承都好好待着,跑来正在打仗的土库堡干什么,总不能来发国难财吧?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哥舒寒做得出吧。
明月夜手中抓了一把火油飞蝗石,只待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遇到危险能及时出手相救。
千夫长深深蹙眉,暗自思忖。光熙商会虽然是大常商贾,但其分会遍布五国西域,势力相当强悍霸道。他们有自己的镖行护卫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江湖高手林立。
如今,土库堡城内的突波贵族还能享受锦衣玉食,大多新鲜货物的来源,必须通过光熙商会强大的运输网络。别说南苑大王这个守城副手,就是城内掌权的紫戎大王,也不会轻易去惹这个麻烦。
温亭羽这个人,他可惹不起。但那群乞丐,哼哼,总是给出气扎筏子的好目标。
于是,千夫长脸上的横肉耸了一耸,嚣张指住围抢包子的乞丐们,恶声恶气斥责道:“老子看你们就是铁魂军派来的奸细,来人啊,给老子放狗,咬死他们!”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条猎犬被恶仆松手放了出来。
刹那间,呼救声、惨叫声、狗吠声乱成一片,伴着扬起的漫天尘土,乞丐们惊慌失措四散逃难。
装包子的大盆早已被踢翻,包子被人和狗踩得稀烂。已有行动稍慢的乞丐被恶犬咬住了手脚,撕扯声与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
温亭羽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惊愣住,当他看见坐在地上的小乞丐,吓傻了般的瞪大眼睛,嘴里的包子与口水掉落在胸前。接着有一头眼冒凶光的虎头大狗就朝小乞丐扑去,眼见这孩子就要命丧当场。
温亭羽未及思考,大力推开正保护着他的随行镖师,飞身扑去只想护住那孩子。
尘土飞扬中,眼见少主已消失不见,镖师们也急了眼,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纷纷抄起家伙打狗,以期控制局势。
站在二楼的千夫长很高兴,心想反正是你自己以身犯险,怪不得大爷我。这样说来,咬死也白搭。
可惜,戏未高潮,他的猎犬们顷刻间被莫名其妙袭击了。只听嗖嗖的异响过后,众多恶犬就倒在地上哀叫不已,身上遍布蓝色的火焰,越烧越猛。
无论用衣服或黄土都无法熄灭火焰,甚至越扑反而火势越大,有的狗当场被烧到白骨毕露,奄奄一息。更多的恶狗惊心动魄地没命嚎叫着,被吓得四散逃命去了。
千夫长被意外吓呆了,蓝色的火焰难不成是鬼火?在随从的左右簇拥下,他们连滚带爬逃命。
逃避的人群混乱不堪。紧紧抱住小乞丐的温亭羽,耳闻身外哀嚎渐渐声小,就抬起头来擦擦额上冷汗,再看自己四肢健在,并没有被狗撕咬的伤口。
他正在诧异间,眼前又出现一只好看的小手,手掌细白纤长,手心向上。
“喂,呆子,愣什么?还不快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尘土中响起,他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已被手的主人抓住了袖子。对方的力气很大,几乎把他拉了个趔趄。烟雾缭绕之中,他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是温亭羽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弯而长的月牙眼,眼神剔透,灿若星空,眸子里隐匿着奇异的光,干净、纯粹,还带着点儿清冷的倨傲。
他的心咯噔的,像被什么击中般,七上八下的就狂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就顺从了这人,由着他拉着跑,丢下他忠心的随从们,义无反顾的,仿佛就要一起逃到地老天荒。
跑了半日,他们来到一家僻静的茶肆前。两个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温亭羽这才看清楚对面之人的面貌。稍微有些失望,那是一个身穿医服的消瘦青年,样貌十分普通,只那一双眸子,清亮有神,烁烁风采。
“看什么,呆子,被狗吓傻了吗?”明月夜见温亭羽愣愣地看着自己,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又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人的声音也很好听,清脆如铃。
温亭羽见对方意外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失态了,遂而明朗一笑:“谢谢兄台搭救。亭羽谢过。”
“好了,别说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刚才差点儿累死我。你真的很笨啊,呆子。捅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要自报家门?还要等在那地方,等仇家叫人回来好好收拾你吗?还好碰到姑……碰到老子。算你命大,我为你放了把火,你就请我们……吃点心吧?”明月夜回头指了指茶肆的招牌,眨眨眼睛:“反正,你那么有钱。”
温亭羽咧嘴一笑,如玉般脸颊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带着点儿崇拜道:“原来是你放的火,真厉害!你这朋友,亭羽交定了。说吧,想吃什么随便点。”他又想起来什么,有些疑问道:“我们?还有谁?”
“当然还有,小爷我。”流千树从明月夜身后的篓子里蹦出来,抖落抖落浑身银毛,玉树临风道:“想闷死我吗,跑那么快干什么,想颠死小爷省一份点心不成?”
温亭羽大惊失色,本能退后一步,他颤抖着指着银色的雪貂兽,不可思议道:“老鼠?一只大老鼠?一只会说人话的大老鼠。我没做梦吧。”
“你大爷,你才是老鼠,你们一家子都是老鼠!”流千树被温亭羽的话气到眼蓝跳脚,蹦起来窜上他的脖梗子,两只貂爪分别抓住他的耳朵,一顿大力拉扯。
只听哐当一声,温亭羽已被吓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不会吧,这样就吓死了?”流千树跳到温亭羽胸前,摸了摸他的鼻息:“这绣花枕头,也太不中用了吧。”
“流千树,你过分了。”明月夜蹙眉,蹲下身子用手拍拍温亭羽的脸颊:“难道你有银子可以付点心钱?”
“你不是有金扣子吗?”流千树被明月夜杀人般的凝视盯得后背发凉,他赶忙钻进温亭羽怀里转了一圈,托出一个缀着美玉的淡青色钱袋,得意道:“他有银子,不就得了。”
正文卷 43.结拜
茶肆,最大最豪华的包间。
掌柜已经把店里,所有能拿上桌面的,各种糕点水果,摆满了硕大一张桌子。
毕竟战时,食物肯定算不上丰富,但柿子、香梨、石榴以及各种胡饼、酥点也洋洋洒洒十几样。
但是,一切都架不住那两个人,不,应该是一个人和一只大老鼠,实在太能吃了。
温亭羽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人和银色大鼠,头也不抬的风扫残云,饕餮狂餐,也不知道这两位爷被饿了多少年。
雪貂兽终于吃饱了,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惬意道:“这还是小爷出了长安,吃的第一顿饱饭啊。”
明月夜白了一眼流千树,批评道:“你能再有点儿出息吗?多少也是灵兽一族的王子,还玉树临风呢,都东倒西歪了,好吧。”
“喂,好像你比小爷好多少?至少我只吃,又不打包。”流千树看着明月夜,用一块小手帕细心包好几块葡萄干奶酥,藏进自己都背篓里。
“滚开,还不是为了你。”明月夜劈手扔过一个石榴,正中流千树的脑袋,直接把玉树临风的雪貂兽王子砸到了地上。只见银色大鼠托着肚子艰难地再次爬上桌子,气急败坏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打头,不许打头。你跟那双瞳鬼怎么就不学好呢?”
明月夜斜了一眼流千树,继续用另一块手帕打包红豆胡饼。虽无言语,但出手迅速的一记红酥梨,深刻代表了她的清晰态度。